返回阳城次日，程伟携方寻、方磐拜访何洪涛，最正常不过的人情往来。

何洪涛夫人被那张太师椅雷得魂不守舍，主客瞬间易位，手脚都不知往哪放。

反倒是何洪涛啧啧称奇：“坐坐无妨，收下不合适。”

程伟笑道：“现在不是提倡环保吗？老房子房梁废物利用，昨天刚做好，何叔叔要是觉得不吉利，我带回去。”

“古人顶，今人座，有惭愧，无不吉。”何洪涛叹道，“听说陈玉安家里的那套八仙桌只看不用，金贵的很啊。”

“何叔叔不走，这椅子还真不敢送，陈局就不一样，他觉得那是一屁股麻烦换的。”程伟道。

“赐福楼、镇宅楼太扎眼。”何洪涛画龙点睛。

“何叔叔放心，木材得自乡镇街道、废品回收，条陈凭据都不缺。”程伟又道。

“但愿如此，方寻这孩子受委屈，你总没话说吧？”何洪涛抱着方磐问。

“证拿了，等小石头三岁再待客。”程伟唾面自干。

“真看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何洪涛摇头苦笑，“孔家杰比静兰小一岁，为人处事很有冲劲，本来要去两浙路，洗笔峰一闹开，就把眼光放到内地了，他在学生时代专攻语言文学。”

“不会是想挖洗笔峰吧？”程伟失笑。

“他没这个心，也没这个胆子，但会围绕洗笔峰大做文章，比我更激进。”何洪涛想了想道，“北邙山头少闲土，尽是洛阳人旧墓。旧墓人家归葬多，堆着黄金无买处。俗谚说的好啊，生在苏杭，死葬北邙。孔家杰生在神都洛阳，父母从事文物保护工作，耳濡目染之下，对那些盗墓行为深恶痛绝……”

程伟揪心不已，何洪涛话里话外都在婉转提醒他发家太快，且来路不正，继续这样发展下去甚至会连累方静兰。阳城坊间也有类似传言，大多和洗笔峰脱不开关系，不外乎某人无意中闯入地宫。

他沉吟许久，郑重承诺道：“何叔叔放心，镇国九鼎已经出土，程家再无私藏，时光小筑一直以来都只是专心字画，从未涉及过其他，简单来说，是弘扬华夏传统文化，无关文物。”

何洪涛轻声道：“还是太快。”

程伟自信一笑：“谢教授的五百万，池田教授的两千万，都是真金白银，买的是程家祖传文字，而非实物，不怕查，经得起查。”

何洪涛长叹短嘘：“说起教授，我就想起余盛世，他被举报了，很可能会遭校方辞退，龙凤山稀有动植物培育基地恐怕也要换人。”

“我劝了，没用。”程伟砸砸嘴，“余教授想在东瀛安家，好几所大学都有意聘请他任教。”

何洪涛会心一笑道：“老不要脸的又逃过一劫。

”

诸事纷扰，千头万绪。

清明节过后，张道行送来二十三张‘TW同胞来往大陆通行证’，赐福楼的最后一道隐患随即消失。为了表达感谢，程伟许其心愿一枚。张道行也不客气，眼泪汪汪的要求正本清源。程伟脸都绿了，直接将愿望换成拜见第五十代碧瞳天师张国祥。

张道行信誓旦旦的表示，定要请祖宗立下规矩：张家女儿随母姓。能赐把尚方宝剑更好，专斩不肖子孙……

赐福楼多了道别致的风景，陈环宇每天来三次，顿顿不落，对着绝仙剑嘘寒问暖一番，立刻就走。

相柳是程家最忙的人，从程小小到程小八都喜欢缠着九头身和小尾巴，她只好全身心的投入两家祭祀人的安置上，一月下来，已经有十来人不服分配挨打，头破血流的那种，派出所都进了好几回。

藤原薰负责的三语幼儿园最顺畅，从招聘培训到园区建设，都由东瀛飞来的专业人士全权负责，池田信昭携家带口同机抵达，深陷离婚漩涡的余盛世也在其中。路南南亦投身于幼教事业，成天在程家小儿女身边忙来忙去，视程伟若无物。

程伟没心思计较这些，他想会一会元始天尊，拜贴换回五字‘端午老君山’。

他徒然紧张起来，现在是2016年4月10号，阴历三月初四，距端午节整整两月，什么事这么重要？需这么长时间筹备？或者说……是陷阱？

生活依旧平静，按部就班。

正事、琐事都落在相柳、方寻、程红等人头上，每人分一摊，初来乍到的骊山和夏妭都没落下。

程伟闭门不出，楼上楼下四处转悠，尽情享受儿女绕膝的天伦之乐，弄得杨素芬想拿擀面杖赶他出门。

孩子熟睡，生活结束，工作开始。

他通宵钻研“明实录”、“明史”之类的史书，包括野史、传记、游记，主攻嘉靖、隆庆、万历年间，在这一百年里，钟馗身死道消，程家悲剧由此开始，沦为神异降临人间的通道，代代单传，直至如今。

这期间，发生过什么，很值得探寻。

天象、异变是重中之重。

程伟坚信，哪怕是史书不可信，天变也会是唯一的真实。或许会夸张一点，或许会含糊一点，绝不会省略。

取正史之正，借野史之奇。

后人修前史，传承永续。正史的修订，遵循一定的规章制度，记录者无限接近历史真相。肯定会有为尊者讳的地方，三千年的史书界，司马迁只有一人。

修史修史，是修非编。大部分文字据史料查勘所得，更像是一种总结，再根据统治者的要求，加上一些偏向性。

譬如崇祯煤山

自缢，版本无数。

“只因失守封疆，无颜冠履正寝。朕之骤失天下，皆因贪官污吏，平时隳坏，宜尽行诛戮。”

“诸臣误朕，朕无颜见先帝于地下，将任贼分裂朕尸，决勿伤我百姓一人。”

“朕在位十有七年，薄德匪躬，上邀天罪，致虏陷内地三次，逆贼直逼京师，诸臣误朕也。朕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以发覆面而死。任贼分裂朕尸，勿伤我百姓一人。”

“因失江山，无面目见祖宗，不敢终于正寝。”

“明史”所载更像是集众家之长，且多出几分悲壮：“朕凉德藐躬，上干天咎，然皆诸臣误朕。朕死无面目见祖宗，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无伤百姓一人。”

以上皆虚，崇祯崩逝，暴尸于东华门外长达数日，哪有什么遗诏？民心需借此慰藉而已。

仅此为真：“二十二日，贼搜得先帝遗弓于煤山松树下，与内监王承恩对面缢焉，左手书天子二字，身穿蓝袖道袍，红裤，一足穿靴，一足靴脱，发俱乱。”

方静兰靠在程伟肩上，边哺方磐边问：“研究这些有用吗？一句人相食，不知耗费多少百姓血泪，仅以三字代过！”

“还有更惨的，易子而食。”程伟想了想道，“光看正史，难窥究竟，要结合野史、地方志、甚至是传说来看，例如这句‘秋八月壬午、获仙药于御座、告庙’，你想想看，什么样的仙药，值得告庙。”

方静兰不屑摇头：“道君皇帝而已，再荒唐也不为过。”

“二十年不上朝，依旧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哪个皇帝能做到？”程伟长叹短嘘，“嘉靖帝和宋徽宗不一样，称道君皇帝名不副实，他一点都不糊涂，精于权谋，他要的是长生不老，道门只是他实现愿望的一种方式。”

“假设不是嘉靖自导自演，而是真有其事，这句也有问题。”方静兰指着书页道，“六月甲戌，芝生睿宗原庙柱，告庙受贺，遂建玉芝宫。”

程伟若有所思道：“庙柱长菌其实很常见，大部分都在未长成时便被清理了，时间点很值得琢磨，同获仙药于御座相隔不到两月。”

“明朝有睿宗？”方静兰问。

“是朱祐杬，嘉靖帝生父，正德帝无子，关系最近的就是这对父子。”程伟道。

“修明史的也很奇怪，怎么把这些写进去，不如明实录严谨。”方静兰嫌弃道。

“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步司马迁后尘，明史虽是满清所修，但有很多明朝遗老的影子，例如顾炎武等等，康熙、雍正、乾隆借此收文人为己用，纳华夏民心塑正统之念。”程伟心中忽然一动，皱眉道，“这两句话恐怕是他们自作主张加进去的，或者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