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亿摘下青莲，轻嗅，眉头忽地一展：“帝君曾言，贫道所栽青莲如梦似幻，今日看来，谬之千里。”

程伟轻声问：“敢问学士寿元几何？”

杨亿微微一愣：“四十有七？”

程伟又道：“学士只是学士，谁也不是，莲如新生，此为一证。”

“旁观者清有理，自知之明也不错，在这个问题上争论毫无意义。”杨亿云淡风轻地道：“壶尽，你我缘了。”

程伟没料到杨亿来自千年之后，当世元始天尊一直的遮遮掩掩，有了最好的注脚，分明就是忌惮，具体是何年代存疑。

他心念如电，边思索边道：“此言差矣，学士以何身份了尽尘缘？”

杨亿不以为意道：“两个一起，省得帝君纠结。”

“为什么不将王钦若、丁谓之流的杀了？”程伟莞尔一笑：“何必自欺欺人？”

杨亿再次置酒两盏，掷壶入池，壶化青剑，如莲倒立，他冷冷的道：“与人讲理，与异演法。”

程伟一饮而尽，掷杯入池，杯化鞘，尽遮青剑锋芒，“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请学士留在人间。”

杨亿抹去长须酒渍，杯落桌，灰飞湮灭，一点寒芒直刺程伟胸口。

程伟不躲不避，左手作捧心状，任一点寒芒在其中狂旋厉啸，“何苦来哉？学士若为人，世间有亲人、同僚、知己、弟子。学士若为神，举世皆敌。”

“哦？”

杨亿轻咦一声，那点寒芒在程伟手心生根，猛地向下一沉，吐出一芽红嫩，瞬间穿破屋顶，玉树摇光，如霞似血，重逾千钧。

杨亿力竭瘫倒在座椅上，无力喘息，气若游丝。

孙仅自后院出，一柄锈迹斑斑的铁剑破空袭来。

无数几何图形生成、破灭、生成、破灭……描绘出万千可能。

程伟抱树如抱山，与孙仅擦肩而过。

“蠢货！闭眼！”苍老的声音从未知处传来，有点气急败坏，有点为老不尊，像极了太上老君。

两道青影应声而动，自杨宅两侧穿墙破木，势如破竹。

客厅瞬间坍塌，血色玉树暴涨百倍，三道人形生物深陷其中，幸存在外的六只脚时不时弹两下。

杨亿座下椅崩，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程伟手捧血树侧躺在地，似卧床观雪，悠哉悠哉地道：“请老君亲自示范，为三位冥顽不灵者解惑。”

太上老君一步跨来，左手戒尺拍向程伟手臂，右手经书劈头盖脸，仿佛严师教子，毫无杀气。

程伟并没有表面上这般轻松，血树在掌心生根无法拔除，且有越来越重的架势，想要化成玄气自散也做不到，血树似乎有凝聚之效，与他相生相

克，更不敢往通道带，只得在万千可能之中，选了种看似最无害的可能硬扛，以便绝地反击。

太上老君的戒尺和经书中途脱手，改劈为掷，根本不做近距离接触，就算是这样，两记攻击落在实处后，他立刻带着杨亿后跃一丈，不给程伟任何可乘之机，问道：“师兄没事吧？火候差不多了。”

杨亿摇了摇头，茫然问：“现在？”

太上老君肯定的点了点头，还没开口就被宅外的喧哗打断。

“杨学士，你没事吧？”

“我们进来了？”

“房都塌了，问什么问？先救人。”

脚步匆匆，客厅地面都在微微抖动，街坊不少，男女老幼都有。

太上老君眉头一皱，中庭那池雪水，化为不绝波涛，气势汹汹的冲向前院，顿时人仰马翻，哀嚎四起。

有妇人道：“别管我，先救杨学士！”

有少年道：“还有学士家的书！”

有街坊敲锣打鼓，“杨学士家水涝，都来帮忙。”

杨亿虽独于仕途，但重交游，耿介坦夷，敦尚名节，所得廪赐多周人急。坊间邻里得其恩惠者众，此刻人人奔走，冒着刺骨寒风，踏着没膝池水，前赴后继。

血树有了片刻松动。

程伟趁机化作玄气自散，分出三缕镇压孙仅等三人，而后玄气散而复聚，手执万应塔，鬼魅般掠向太上老君。

“定！”

言出如法，天听若雷。

太上老君瞬间凝滞，保持急趋架势，万应塔破胸而入，血花四溅之际，元始天尊法相现身，一动不动的看着血树。

程伟大彻大悟，有如醍醐灌顶。

根本不是什么化运之术，而是化运之树！

同音不同义，天壤之别。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刘娥只是受了池鱼之殃。

他才是后世元始天尊的目标。

太上老君闷哼一声，跃上房顶，疾速远遁。

“有妖道！保护杨学士！速速报官！”程伟不负责任的吼了一句，在鳞次栉比的屋脊间跳跃，紧紧缀着太上老君不放。

玄目出，两仪微尘阵起。

两道流光的距离不断拉近， 只差一个“定”的时间。

太上老君的举动很像是自作主张，无任何后援，耳边破风声越来越重，越来越清晰，他终于冲天而起，两仪微尘阵将成，不如放手一搏。

“定！”言出如法，天听若雷。

若隐若现的神霄玉府都停在了云层之中。

程伟脚踏流云，沐浴在一团玄气之中，人如烟，枪如烟，

如一道炊烟冉冉升起，划破长空，青天现。

“哎！”苍莽之中突起叹息，一只巨手抓着丧家犬似的太上老君遁入虚空。

想跑？

程伟勃然大怒。

无数几何图形在空中闪现，不断崩溃，不断生成，描绘出亿万可能。

大道之音骤响，如光轮转，瞬息万变。

“凡天下人死亡，非小事也。壹死，终古不得复见天地日月也，脉骨成涂土。死命，重事也。人居天地之间，人人得壹生，不得重生。得再生者，是为天地之大私。”

亿万几何图形幻灭，只剩一点，如在界外。

“定！”

程伟挥塔刺入界外一点，虚空破。

“嗷……”太上老君抱腹嘶吼，再无一丝庄重之相，发须皆张，与盛怒虎豹并无二致，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方圆百里积雪应声消融，淅淅沥沥如同泪落。

巨手去而复返，这次再无感叹，一声不吭的抓着太上老君消失。

百万东京百姓翘首以待，两年前……妖道不是被处斩了吗？杀不尽？

雷帝的声音在程伟耳边响起，有点忐忑，还有些迫切：“我觉得大人挨雷劈，人间才会心安。”

“劈吧！”程伟苦中作乐道：“声势越大越好，不要打的太准。”

“我懂！装腔作势呗。”雷帝挥挥手，惊雷如海，电光如瀑。

“陛下饶命……”程伟化作玄气四散，似妖孽伏诛。

满城百姓欢呼雀跃，万岁之声不绝于耳。

程伟却笑不出来，化运之树依然茁壮，包裹着的三人仍在萎缩、干枯之中，渐渐不可见。

“杨学士怎么回事？”蓝继宗打断程伟沉思。

“少年天成，白玉无瑕，是神异降临的最好载体，幸好学士意志坚定。”程伟心有余悸，若不是坊间邻里来得及时，后果不堪设想。

“哎……看来神童不是什么好事。”蓝继宗忽生庆幸感：“陛下心里有学士，不会亏待他。”

“学士在哪？”程伟问。

“浑身湿透了，街坊们拉他去换衣服。”蓝继宗问：“这座珊瑚树怎么办？”

“它吃人！”程伟没好气地道：“人都撤走，请学士过来。”

蓝继宗吓了一跳，连忙带人出去，又把杨亿请了进来。

程伟指了指化运之树：“他们三个连鬼都做不成，这就是学士想要的？”

杨亿沉默不语。

程伟又问：“学士分不清对错？还是被神通迷了心智？”

杨亿冷笑：“这不就是帝君一直以来追求的公道？殊途同归，反正要死，不如死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