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屋内,火塘边。
一老一少对坐,看似祖慈孙孝,实则言如有锋,你来我往,各不相让。
“钧伯欲除盘古大神而后快,我又何必自讨苦吃?”程伟语出惊人,四下隐约传来几声轻咦。
“从来没这种想法,以后不敢说。”鸿钧面不改色,“你看到了什么,又或者经历了什么?”
“恍若一梦,不提也罢。”程伟笑道,“钧伯曾言,汾阴有人解疑答惑,我才厚着脸皮叨扰。”
“你想知道什么?”鸿钧问。
“天地初开,有几人在?”程伟说。
“不知道。”鸿钧言简意赅。
“呃!”程伟目瞪口呆。
“盘古开天,更像是劈开一个黑洞。”鸿钧轻轻叹道,“我也是遇见你之后才想明白,有多少人,无法计算。”
“那时……人类已经存在?”程伟问。
“但很蒙昧。”鸿钧说。
“进入时光乱流的人并没有死?”程伟又问。
“乱的只是时间,他们很可能已经回到过去,或者去了未来,肯定也有意外,但很少。”鸿钧想了想又道,“应该和你们的经历差不多。”
“只有我,没有你们。”程伟笑了笑,“盘古大神常住时光乱流?”
“五十一个雪季,至今未归。”鸿钧说。
“钧伯想过没有,时光乱流里,不只有时间差,还有空间差。”
“你想说……你虽然来自未来,但我们不在一条线上。”
“谁是未来,谁是过去,还真不好说。”
“我、女娲、后土、伏牺、盘古都能确定,你们属于未来!”
“什么时候确定的?”
“五十一个雪季之前。”
“从出生到现在,我只见过八季雪,难道越长越小?”
“不然……也不可能安安稳稳的坐在这里。”
“相距四十七个雪季,大部分人类都活不到这个时候,钧伯却要用你们来定义,我不同意。”
“你我有什么关系?”鸿钧直指心中疑惑。
程伟沉默不语,思绪万千。
枯臂之所以能逃出围堵,并不是法力通天,而是突然现身时的那种湮灭感,让鸿钧等人有一瞬间的恍惚,因为……他们看不见未来。
“传承。”程伟在心里加了句,强加且不敢使用的传承。
鸿钧的脸色有点难看,许久才道,“我们都死了?”
程伟不答反问,“钧
伯的部落不到一百人,为什么?”
“哎……”鸿钧摇头苦笑,“万物守恒是指天地一体之下,族人多少并非决定性的因素,何苦来哉?”
程伟再次陷入沉默,眉目观心。
“既然受我传承,为何如此冷漠?”鸿钧收拾心情又问,“这么小一个孩子?天下人都死光了?”
“那倒没有,学习都是从孩子抓起。”程伟说。
“其实,我很赞成生命源于爆炸一说,记忆深处有类似场景。”鸿钧笑道,“你我这对师徒看上去不太和睦,我什么?”
“理念不同。”程伟说,“钧伯眼里生灵无高低之分,孩子的遭遇又能好到哪去?”
“转化工具?”鸿钧的脸微微一红,自顾自地问,“哪种方式走得更远?”
“顺时而为。”程伟说。
“你的出现,足以证明顺时而为实乃死路一条。”鸿钧冷笑数声,斩钉截铁地道,“我还有多少时间,不要遮遮掩掩,否则……你就留在这里看火塘,永世不得翻身!”
“钧伯和伏牺有默契,不代表女娲娘娘、后土娘娘会赞成,至少……她们会见我一面,在此之前,不管钧伯有什么想法,都会暂时放一放。”程伟自信一笑,挥了挥拳头,“若盘古大神有先发制人之心,而两位娘娘袖手旁观,谁胜谁负又有谁知道?”
鸿钧意味深长地道,“脚踏春夏秋冬四季,就能肆意妄为?后路不一定是路,或许是无尽深渊。”
“钧伯想多了,幻梦一场,若死能梦醒,死又何惧?”程伟幽幽一叹,“不过……既然来了一遭,总得给人间留点念想,哪怕只是一场梦。”
鸿钧默默点头,笑看程伟变相服软。
“敢问钧伯,开天辟地距今,已走过多少光阴?”程伟来了句当头棒喝。
鸿钧色变,他确实不记得,哪怕只是大概,口口相传的年代,历史等同传说。
“钧伯所问无解,万季光阴,眨眼即至,时间为谬论。”程伟从地上拾起一根木棍,削成长方形,切为四段,开始了长篇大论,“不管怎么说,收纳时光乱流乃人间大幸,我也愿尽一分力。
时光乱流里,有一个或是多个空间,钧伯认为,那是过去和未来。但我认为,那是平行世界的无限可能,一个我们只能想象的世界。
我们假设这个空间是由无数个点构成,我们把这个点称为零维空间,它没有长度、宽度、高度,只是一个点。
当两个点连成一条直线,就有了长度,但没有宽度和高度,我们称其为一维空间:二点、一线。
当无数条直线排列成面,
变成一个既有长度,又有宽度的空间,但是没有高度,整个面都是平的,就像我们仰望天空,我们称其为二维空间:四点、四线、一面。
当无数面组成体,有了长度、宽度、高度,如同我们看见的这截木块,我们称其为三维空间:八点、十二线、六面、一体。
三维空间只是比二维空间多了一个高度,就变成了我们所看到的这个物体。
假如,现在的我进了乱流,三维空间的八点,至少会多出一点,变成九点,我们称其为四维空间:至少九点、N线、N面、N体。
第九点在木块的中间,看不见、摸不着,只能想象。
而现在的我,既代表时间,也代表空间,这就意味着有无数可能,钧伯所说的过去和未来只是其中的一种。
更何况,四维空间的线、面、体也会发生改变,反正钧伯也听不懂,留待日后想象吧!”
茅屋内静的可怕,火塘火苗停止闪烁,时间突然消失。
鸿钧拿着木块揣摩,脸色时而铁青、时而血红、时而雪白,就是没正常过,许久之后,他咬牙切齿地道,“给我滚!越过盐湖半日路程,死!”
程伟红了眼,边走边嘟囔,“为老不尊!没喝的!没吃的!让人滚!还想杀人灭口!”
他绕着盐湖向东,不远处,妞妞、夏妭、骊山雀跃欢呼,几个高挑的女子陪在一旁。
他飞奔、狂啸、泪如泉涌,似远方游子归家。是不是梦境,一点也不重要。人的一生,本就与记忆相伴,只要将这一刻铭记于心。
他拜倒在两名陌生女子身前,五体投地,三叩九拜。
麻衣女子捂嘴笑道,“起来吧,都这么大了,还想蹭奶吃?”
程伟顺势擦去泪痕,抬起头时,只剩一脸纯真,“两位娘娘见笑,上一个雪季刚断奶。”
白衣女子抱着他的脸蛋使劲揉了几下,“咱们先把说清楚,到底是谁家的孩子,搞得钧伯整天失魂落魄,差点走火入魔。”
程伟笑的特别腼腆,“我是两位娘娘的孩子。”
麻衣女子狠狠地啐了一口,“别胡说八道,我都能闻见你身上那股钧伯味!”
“绝无此事。”程伟连忙指着眼珠子说,“我们最好走远点,刚刚拜见钧伯时,他的状态很不好,不一定能收放自如。”
“你个牛犊子,什么时候拜过我?”
轰隆隆!
鸿钧所在的茅屋飞灰湮灭,剑气冲天而起,五彩斑斓绕行,经久不绝,皑皑白雪瞬间消融,淅淅沥沥处处。
隆冬未至,春潮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