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钧似笑非笑的看着一人一牛，欲喜还怒。

灰犀牛泣不成声，“怎能让这副凄惨相污了你老人家眼目？之所以绕道走，是想等角长出来，再去侍奉左右。”

鸿钧微不可觉地点头，“我还要谢你为汾阴改名？”

灰犀牛恬不知耻地恭维道，“你老人家号令时光，汾阴改为后悔地更应景。”

程伟暗暗砸舌，真没看出来灰犀牛这么能扯，后世并无他的讯息，死在嘴上了？

鸿钧明显的愣了一下，“还真不能带你回汾阴。”

这是要毁尸灭迹？

灰犀牛大惊失色，“你老人家不问，我绝不开口。”

“从现在起。”鸿钧将视线转向程伟，还是那句话，“你是怎么做到的？”

生死一线，程伟不敢再遮遮掩掩，点燃篝火架起石锅烧水，“在我看来，火烬而水滚，只是两种形态之间的转化，并无本质上的区别。”

“水凉了呢？”鸿钧又问。

“水质会发生变化，有些还会变成水汽。”程伟伸手在石锅上晃了晃，掌心一片湿润，“代价是篝火燃烬。”

“你呢？”鸿钧皱了皱眉头。

“我更像石锅。”程伟说。

“转化工具？所以能无中生有？”一芽嫩绿在鸿钧掌心绽放，他幽幽一叹，“若是不甘为锅，又会如何？”

程伟一字一顿，“一切皆是虚妄。”

鸿钧静静地看着掌心嫩绿湮灭，自问自答，“这种坚持值得？人生不过几十春秋，不能超脱，无中生有，又有何用？”

程伟又道，“夏虫不可言冰，蟪蛄不知春秋，万物更始，各有擅长，难以兼顾。”

鸿钧展眉一笑，“在我眼里，蝼蚁和人也无本质上的区别，同为生命，弥足珍贵。若能超脱，则另当别论。”

程伟若有所思，“胸有千古，目中无人。”

“此言深得我意，胸有千古，生灵再无高低之分，人与蝼蚁有何区别？”鸿钧踏月远去，“再给你三个春秋，把是非曲直给我说个清楚。”

“吓死老子了。”灰犀牛跌倒在地，汗如雨下。

“你哪来的汗腺？”程伟猛然醒悟，狠狠地啐了一口，“没出息，随地大小便。”

“非要说破是不是？说走就走，没一点心里准备。”灰犀牛强词夺理道，“真倒霉啊，原来是找你的。”

“好走，不送。”程伟翻了翻白眼。

“我不是那种人，再陪你三个春秋。”灰犀牛干笑两声，“帮我取个名字，威风点的。”

“就叫后悔。”

“别指望我再出力。”

“金角大王。”

“金是什么？”

“太阳。”

“金角大王就金角大王吧，省得他老惦记后悔地，这辈子我都不会去汾阴了。”

白鱼儿辗转反侧一夜，在走与留之间犹豫不决，顶着一双黑眼圈送附近部落来人离去。

来人告别时哀求，想要举族南迁。原来，此地象灾，遇见象群的人九死一生，重伤比死还惨。

白鱼儿忽然醒悟过来，崇山峻岭之间、一日路程之内，根本无法容纳这一百人，若是就此分支，又应付不了象群之类的大型野兽。

灰犀牛在的时候，没有这种顾虑，不在了怎么办？就算灰犀牛一直留在部落，也养不起，没日没夜的吃，只有不断迁徙，水草生长才能跟得起消耗。

白鱼儿偃旗息鼓时，程伟却决定让有巢部一分为二，留在川西平原开枝散叶，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七名孕妇陆陆续续生产，四子三女，夭折二人，已是不幸中的大幸。直到孩子满月，有巢部才继续南下，又是中秋时，整整一年过去了。

有巢部第一次有了老人，她们坐上牛背、马背上徐徐前行，仍是一天十里地。

走过又一个雪季。

春末夏初、百花繁盛时，群山环抱的川西平原掀开面纱，犹如温婉可人少女，朝幼子伸出温暖的怀抱，虽无都江堰，仍不负天府美称。

川西平原身后还有一道五彩斑斓的光影之河，横断南北，亘古不变，静静的流淌着，不见来路，不见去路。

程伟欲借青竹试其深浅、宽度。

鸿钧忽然现身，情真意切的叮嘱道，“此河不稳，万万不可穿行，不要误了约期。”

程伟心中一动，脱口而出道，“误差很大？”

鸿钧避而不答，笑得分外慈祥，“汾阴有人解疑答惑。”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程伟着手准备东行事宜。

有巢部已有两百二十七人。

开枝散叶在即。

这一次，白鱼儿想走也走不了，她怀孕了。

程伟很替她高兴，再三嘱咐，不论部落有多兴旺，一定要靠山而居。

白鱼儿问为什么？

“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洪水，会淹没整个盆地，惟山可避。”

程伟走了，又是四十九人，令他有一阵阵的恍惚，到底是命中注定，还是天意如此？

四十九人大部分是少年，他们想看看世界的中心是什么样，还有六十余头牛马代步。

傍晚，瘸腿母狼追了过来，四爪鲜血淋漓，程伟把她放在灰犀牛背上，当场许诺，“再也不会丢下你。”

虾儿勃然大怒，“我呢？”

程伟没好气地道，“带你成仙！”

“好！”灰犀牛抢先回应，“这是我应得的。”

南下若是生活常识的传播之旅，东行则是理念的灌输之旅。

岁久成妖是低智动物得天独厚的优势，她们有足够的时间去成长。

可人类不行，灵光一现、出奇制胜反而是最有成效的突破方式。

程伟根据后世所见、包括天庭册立时的各种匪夷所思，讲述一个个故事，主人翁都是金角大王，背景则设在可望不可即的太阳上。

故事讲得差不多，又开始讲个人的感悟和心得，生死、星象、地理、常识面面俱到。

旅途慢慢热闹起来，每天都有奇形怪状的人或动物加入。

程伟来者不拒，不管食宿，不管对错，不计较结果，只想尽快破局。

他甚至有种错觉，还在黑洞之中，未曾醒来，这一切……只是一场梦。

太过荒诞的梦，容易惊醒。

可梦一直不醒，愈加荒诞。

又一次雪落时，灰犀牛化形，伏地叩谢之后，化作一道流星遁入时光长河。

程伟连忙喊道，“老子没让你跪，把部落照顾好，我们两清。”

听者迷乱，心猿意马。

虾儿以百丈悬崖相威胁，故事主人公必须叫虾儿，否则，她就跳下去。

故事继续，主人公是一个名为虾儿的少女，关于山海界，关于时光。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只是时光流速不一致。

遍地时光乱流，是天地初开时的遗迹。

生命，是亿万万尘埃历经亿万万光年相遇的结果。

“而你们，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活的绚烂，方能不负时光。去做人间的行者，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程伟力竭声嘶地吼道，“神能，你亦能！”

星落如雨，天花乱坠。

“老子什么都没干。”程伟看着白嫩的双手喃喃自语，“果然是梦！”

“不是梦！”一陌生男子步入山洞，取下竹笠，抱拳垂首，“陈地伏牺，请牛子见谅。钧伯太唐突了，一意孤行，惑人心智。”

程伟横眉怒目，“你若心中有愧，拿出诚意来证明。”

伏牺笑道，“牛子亲人有血有肉，怎会是梦？钧伯近日感悟时光走了岔路，会使人生出恍惚感，且精神亢奋，犹如生在梦中，畅所欲言。”

程伟忽然意兴阑珊，“惨无人道，六岁的孩子都不放过！如此汾阴，不去也罢！”

“事出有因，邪物仍在神州肆虐，请牛子为天下苍生尽一分心意。”伏牺再次抱拳，“也能将牛子身上的嫌疑，洗的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