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尽头是部落的第一幅岩刻,寥寥数笔勾勒出狗模狗样,额头正中的两根直角又添了几分不确定性,在羊狗之间徘徊。
程伟问,“她是谁?”
青笋儿带着些许颤抖道,“祖训尊称其神君。”
程伟又问,“祖训还有什么?”
青笋儿有些难为情地道,“神君擅人言,指引先祖一路北上,并断定居此地……可衍子孙亿万万。”
程伟忍俊不禁,“亿万万是多少?”
青笋儿红着脸道,“繁若星辰。”
程伟开始区分部落内的老弱病残,向新生儿的母亲普及一些后世的基本常识,希望借此提高存活率。
外伤患者,用温滚水清洗,重新包扎、甚至是在骨头受伤部位绑上竹板。
对于发烧患者和内科问题,则只能嘱咐其多喝滚水、保持良好的生活习惯,除此之外,没有太好的办法。
寄生虫之类的病症最让人头痛,症状恐怖,传染性极强,基本无解。程伟抱着试试看的想法从洞外找来一些青蒿素母体,黄花蒿,枝叶薄散,嫩绿带蛋黄,有微微的辛臭气,花序呈球形,果小,椭圆如卵。
青笋儿喜出望外,“吃多少?”
程伟很想说几吨,话到嘴边却变成,“每天吃。”
反正黄花蒿遍地都是,有点希望总比绝望好。
程伟耗费一夜时间回答各种匪夷所思的提问,部落一穷二白,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普及后世生活常识,往往一个不经意的细节都需要数千年累积。
再次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时,竹屋建设如火如荼,四壁、门窗初具雏形。
房顶是微微拱起的人字,加盖则是画龙点睛之笔。
青竹一分为二成半竹,竹节打通,以U形并排的方式做顶,每两根半竹交接处,用一根U形半竹倒扣。屋脊处则是一根较粗的U形半竹倒扣,将人字形连接处盖的严严实实。
至此,整个屋顶完成无缝连接,雨水会经过U形半竹凹面落地。
剩下的就是防风保暖,半米长的茅草编织成鱼鳞状盖在屋顶,竹墙内壁则以黄泥涂抹,条件允许还能挂上兽皮。
傍晚,病人入住竹屋时,青笋儿又带着族人在偏僻地带建了两座茅厕,简简单单的四根青竹加个茅草顶,全程不到一个小时。
茅厕的建成比竹屋更让人激情澎湃,快速、便捷意味着无论去哪,部落成员都不用风餐露宿,也不用担心野兽侵袭。
不仅如此。
人们还用边角料在竹屋周围扎了一圈篱笆,既能防范走兽,又能圈养性子温和的食草动物。
溪水里多了十来个竹篓,孔隙却很粗,小鱼能自由穿行。
这些,程伟并未提
过。
只要推开一扇门,人类就有无数可能。
他很欣慰,离意渐起。
走之前,需要将周围环境梳理一遍。
弱肉强食是自然铁律,岁久成妖则应西去山海界。
他顶着星光出游,与青笋儿约定三日后再见,助其族人南下开枝散叶,顺便将这些崭新的生活方式撒向华夏大地。
妞妞更喜欢和小人儿单独相处,闭着眼睛在黄河上蹦蹦跳跳,一路向西。
程伟从部落里带了些看不见的人出来,并非他们恋栈不去,而是山海界大乱,绝域之巅遍布时光乱流,无论生死,走进去的全都无影无踪。究竟去了哪,无人知晓,或许已入轮回,或许就此湮灭,或许抵达另一段时空。
也有好消息,后土娘娘正在东方某处筑地庙、建社坛,借此勾连时光,若是成功,人间可直通山海界,部落所在名汾阴。
此时的汾阴人杰地灵,是名副其实的中土,伏羲、女娲、盘古所属部落散布在方圆五百里之内。
至于……鸿钧,更像是后世游侠般的存在,即便是有部落,也不会很大,心不在此。
谈不上厘清,只知大概,很多细节都经不起推敲,如今的世界,相隔一里都会是截然不同两处天地,更何况是数千里之遥。
三丈黑莲乘风破浪,逆流向前,从星月满天到旭日东升。
妞妞迎着阳光睁开眼,看着浪花扑来,立刻又闭上了,不满的哞了一声,在心里埋怨道,“走着走着就睡了,也不提醒一下!”
程伟在牛角上揉来揉去,“我也睡着了。”
妞妞在心里笑了一声,摇头摆尾的站起来,看着前方目瞪口呆。
高原有海,无边无际。
程伟的震惊早已平息,眼前的湖泊面积远远超过一万平方公里,最少是后世的三倍,湖中的那些小岛,会逐渐演变成崇山峻岭。
本该美轮美奂的景致,此刻却过于狼藉,像是突然经历过一场大爆炸,深坑处处,只有湖水澄清如镜。
西面,视线尽头,处处五彩斑斓,璀璨夺目,纵横交错,像是烈日无法抹去的极地之光。
时光长河流经此地无处宣泄,渐渐汇聚成海,看不清来路,也不见去路。
程伟心里有种猜测,女娲娘娘补天一事还未发生,鸿钧开辟六道之举恐怕遥遥无期。
不会等到老死吧?
细想一下,也非绝对,起初的人间道失败,才有日后的畜生道。
或许,正是因为鸿钧开辟人间道失败,月坠一事才不可避免。
有如醍醐灌顶。
程伟大汗淋漓,这种可能性最大,眼前的时光乱流会是恶果前兆?
恍惚之间,一道灰影自五彩斑斓之中跃出,雷霆万钧般射入海湖,浪高百丈。
黑莲紧贴湖水疾掠,音爆如雷。
“闭上眼睛!”程伟说了句废话,妞妞不止是闭眼了,还用牛蹄捂着。
灰影浮出水面,毛发浓密,直耳,长脸,小眼,方齿,唇鼻上是一根三米高的独角,极似犀牛,却要大上好几倍。
它微微一愣,沉声怒吼,憨态可掬的外形瞬间化为狰狞,湖水应声急冻,随波蔓延。
两排板齿,应是食草动物。
程伟抢先示好,双手齐挥,“谈谈,我没有恶意。”
灰犀牛原地刨蹄,前腿微微下压,摆出一副攻击架势之后忽然掉头狂奔。
“定!”
程伟借瞬间停滞跃至灰犀牛肩颈处,手握牛角尖再次释放善意,“就说几句话,而后悉听尊便。”
“哼!无耻一族!”灰犀牛哼了哼。
“这话说的,我们是第一次见面。”程伟笑道,“尊驾从哪来?”
“除了山海界就是人间,还能从哪来?”灰犀牛没好气地道,“老子以为只是探探路,没想到这么危险!”
“探路的有多少?”程伟眼皮子猛跳。
“黑压压一片,谁知道有多少?”灰犀牛扭头四顾,心中不忿化为凄凉,“反正就剩老子一个了。”
“鸿钧?”程伟问。
“尽说些废话,这都好几句了,让老子走。”灰犀牛眼珠乱转。
“一句老子加十句。”程伟冷笑,“尊驾言无不尽,我们好聚好散。”
“不愧是无耻一族,大的蒙完了,小的上。”灰犀牛蔫蔫地说,“有屁快放,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山海界时光也乱了?”程伟又问。
“那倒没有。”灰犀牛言简意赅。
“在里面是什么感觉?”
“没感觉,闭着眼睛跑出来的,但……哀嚎一直不断。”
“大概多久?”
“一泡尿的功夫,或者好几个秋冬。”
“乱流持续多长时间了?”
“不好说,以前没来过。”
“事这么大……”
“知情人进了乱流,剩下的都是以讹传讹。”
“不是自愿?”程伟奇道。
“你为什么等在这里?”灰犀牛狠狠地啐了一口,“那杀胚无耻、心黑、手毒……”
“我问完了,尊驾请便。”程伟轻飘飘地道。
灰犀牛喜出望外,奋蹄向东,刚至百米之外,一张血盆大口破冰而出。
天地无情,万物皆为刍狗,环环相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