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福十二年(947年)二月二十四日,契丹主耶律德光在汴州称帝,改“大契丹国”为“大辽国”,改元为大辽会同十年。
与此同时,他还做了一件、开元盛世时期唐玄宗李隆基都不敢做的事,诏曰:“自今节度使、刺史,毋得置牙兵,市战马。”
如同捅了马蜂窝,各镇节度使纷纷整军备战,声嘶力竭的吼道,“还我衣冠!还我河山!”
天下大乱,中原先乱。
刘知远闻石重贵及李太后北去契丹腹地,口口声声称欲出兵井陉,迎归晋阳,命武节都指挥使史弘肇集诸军誓于校场。
早已安排好的戏码轮番上演,骄兵悍将再掀废立之事。
军士争呼万岁,异口同声地吼道,“今契丹陷京城,执天子,天下无主。主天下者,非我王而谁?宜先正位号,然后出师。”
刘知远似拒实迎,以慢火熬粥,“虏势尚强,吾军威未振,当且建功业。”
紧接着,行军司马张彦威等三上笺劝进,刘知远仍然犹豫着。
郭威与都押牙杨邠一同加入游说行列,“今远近之心,不谋而同,此天意也。王不乘此际取之,谦让不居,恐人心且移,移则反受其咎矣。”
简而言之,大势所趋,当进不进,人心就要散了,兄弟们都喜欢跟着皇帝打天下。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刘知远再也不能犹豫下去,于太原宫受册,即皇帝位。
自言未忍改晋国,又恶开运之名,复称天福十二年。
劝进之人得以上进,行军司马张彦威加检校太尉、同州节度使,武节都指挥使史弘肇领忠武节度使、充步军都指挥使,右都押牙杨邠权枢密使,蕃汉兵马都孔目官郭威权副枢密使。
同时,刘知远又下了一道杀气腾腾的诏书:“诸道为契丹括钱率帛者,皆罢之。其晋臣被迫胁为使者勿问,令诣行在。自馀契丹,所在诛之。”
占据开封城的耶律德光突然发现,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他复召晋百官,再无先前得意,言道,“天时向暑,吾难久留,欲暂至上国省太后,当留亲信一人于此为节度使。”
一众贰臣顿时傻了眼,这是要跑?
不行!要死大家一块死!
于是,百官奏请,迎大辽太后述律平銮驾至东京。
耶律德光心生恼怒,欲尽驱百官自随,“太后族大,如古柏根,不可移也。”
群臣对曰:“举国北迁,恐摇人心,不如稍稍迁之。”
耶律德光只想尽快北归,从善如流,诏有职事者从行,余留东京,又以汴州为宣武军、以萧翰为节度使,然后携晋文武诸司从者数千人、诸军吏卒又数千人、宫女宦官数百人尽载府库之实北上,弃乐器仪仗等无用之物。
同时又以船数十艘载晋铠仗,逆流而上归其国,命宁国都虞候武行德所部千余人送之。
行至河阴,武行德召其亲信密谋,“今为虏所制,将远去乡里。人生会有死,安能为异域之鬼?虏势不能久留中国,不若共逐其党,坚守河阳,待天命之所归者而臣之,这才是上策!”
众以为然,群起呼应,先杀契丹监军使,后又乘虚入据河阳,推武行德为河阳都部署,同时奉蜡表间道诣晋阳,向刘知远俯首称臣。
耶律德光仅在东京盘踞了一个多月,怀州、卫州、
郑州、汝州、陕州等地节度使纷纷拨乱反正,断其归路,继而蔓延至整个天下,人人喊打,各地契丹监军非死即逃,形同丧家之犬。
耶律德光于归途之中,三思己过:“我有三失,宜天下之叛我也!诸道括钱,一失也。令上国人打草谷,二失也。不早遣诸节度使还镇,三失也。”
他从来没想过,人生最辉煌的时候,就是落幕之局。
耶律德光病于北归途中,病情不断恶化,抵达栾城(河北栾城)杀胡林时病倒了,当夜崩逝。
时值五月,天气炎热,尸体无法保存,随扈大臣为了不被太后述律平迁怒,将其脏器掏空,又耗费青盐数斗填满身体内外,这才载之北归,南人皆谓之‘帝羓’,通俗点说就是腊肉。
契丹南下文武大臣仍然惶恐不安,想当初,耶律阿保机死于勃海,太后述律平怒斩部族族长、将领数百人泄愤。这次,耶律德光死于南朝,众将担心述律平再次大开杀戒,拥立前皇太子耶律倍长子耶律兀欲为主,率军北归。
太后述律平闻讯大怒,厉兵秣马拒之,契丹随即大乱,再也无力南顾。
刘知远一下子被天上掉馅饼砸晕了,又悔又恨,不该过早的奉表、献马,致青史留污。
他再行亡羊补牢之举,一边摇旗聚兵,一边刻意留下通道供契丹大军北返,借此保存实力问鼎中原。
与此同时,他还下诏大赦:“凡契丹所任,除节度使,下至将吏,各安职任,不复变更。复以汴州为东京,改国号曰汉。”
刘知远仍以天福为年号,以示不曾忘本,却偷偷的处死了故主李嗣源妃嫔王氏,及其子李从益。
王淑妃死之前,为其子李从益求活,“吾儿为契丹所立,何罪而死?何不留之,使每岁寒食,以一盂麦饭洒明宗陵乎!”
闻者泣下,然则,还是动手了。
何谓乱世?此为乱世。
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
官还是那些官,譬如冯道,历仕后唐、后晋、后汉、契丹,始终位列将相、三公、三师之位。
黎民却死伤无数,一城亡十万、幸存仅数百,如此城池,比比皆是。
刘知远笑到了最后,也走到了终点,称帝次年崩逝。
转眼之间,已是后汉乾祐元年(948年)
郭威名下已有两子五女。
长子郭荣于乾祐元年任左监门卫将军,膝下已有两子一女。
次子郭青,时年七岁,聪慧敏达。
长女、次女夭折,三女、四女正值妙龄,早已定亲,待刘知远一年丧服过去,再行婚配,五女尚幼。
柴瑜逝去之后,郭威续娶真定杨氏,后卒于天福七年、葬于太原近郊,又娶真定张氏治理内宅,两人均为更适之妇,虽然未能生儿育女,却持家有方。
刘承祐登基之后,郭威由副枢密使迁为枢密使,后又因河东、河中、永兴、凤翔四镇不稳,加同平章事。
乱世无父子,也无兄弟,更何况只是叔侄。
河东节度使刘崇在其兄长刘知远病逝后,立刻拥兵自重,以防备契丹南下为名,选募勇士,招纳亡命,缮甲兵,实府库,罢上供财赋。对朝廷诏令,视若无睹,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礼法无序,中原仅仅安定一年,再掀滔天巨浪。
值得
庆幸的是,刘知远给刘承佑留下五位辅政大臣,左仆射兼门下侍郎苏逢吉,枢密使兼检校太傅杨邠,枢密副使郭威,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史弘肇,三司使王章。
美中稍有不足,五人面和心不和,苏逢吉倍受杨邠、郭威等人杯葛,引中书侍郎兼户部尚书、同平章事李涛为外援,想让杨邠、郭威出镇地方,仅仅一个回合,便被四人联手挑落马下。
李涛去相,苏逢吉渐渐有名无实,杨邠、郭威再升一级,为日后的惊变、纷乱埋下伏笔。
经过一番人事更迭,刘知远去逝后的朝堂日趋稳健,枢密使、右仆射、同平章事杨邠总揽机政,枢密使兼侍中郭威主征伐,归德节度使、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兼中书令史弘肇典宿卫,三司使、同平章事王章掌财赋。
格局已定,平定河东、河中、永兴、凤翔四镇也就提上了日程。
东京与四方藩镇的对峙,从四镇听调不听宣那一刻就已开始。
昭义军节度使常思屯潼关,保义军节度使白文珂屯同州,凤翔节度使赵晖屯咸阳,唯一一支逼近长安方向的军队,又因主帅不合而寸步难进。
永兴军节度使郭从义,河中都监王峻,于阵前交恶,势同水火,严重阻碍了平叛进程。
有鉴于此,刘承祐命郭威西征,总领前线。
郭威临危受命,以‘西面军前招慰安抚使’之职节制诸军,临行之前,问策于四朝元老‘太师’冯道。
冯道再显其八面玲珑之处,“李守贞自谓旧将,身经百战,乃军心所在,郭侍中勿惜官物,尽赐士卒,则夺其军心。”
郭威心领神会,钱财都属刘家,撒出去也不心疼。
一月之后大军抵达陕州,郭威聚将群议进攻方略,镇国节度使扈从珂所言最合其心意,“今三叛连衡,推守贞为主,守贞亡,则两镇自破矣。若舍近而攻远,万一王、赵拒吾前,守贞掎吾后,此危道也。”
郭威深以为然,初次领兵的他,决定先击最强李守贞。
于是,大军兵分三路,直取河中,郭威自陕州出,白文珂及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刘词自同州出,常思自潼关出。
乾祐元年,八月二十三日,三路大军扬旗伐鼓,踊跃诟噪,合围河中城。
郭威乾纲独断,力压诸将强攻请战。发诸州民夫二万余人,使白文珂等帅之,刳长壕,筑连城,列阵困兽。
这一围,就是将近一年。
期间,李守贞屡出奇兵突围,皆败而返,遣人赍蜡丸求救于唐、蜀、契丹,非俘即死。
乾祐二年,八月十三日,汉军攻克河中城外城,李守贞聚残兵退守子城。
郭威再拒诸将强攻请求,围而不攻。
八月二十一日,李守贞与妻及子李崇勋等自焚,河中子城,不攻自破。
后唐、后蜀、契丹,还有那些和李守贞眉来眼去的节度使,纷纷侧目。
郭威用一年的时间,向世人证明了自己,尽管他已从军二十七年,但从未独领大军作战,也无任何过硬战绩。
如今,他踩着一代名将李守贞的尸骨,踏上为人臣者的巅峰,李嗣源、石敬瑭、刘知远已先行走过,正在前方挥手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