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平淡无奇，对于郭威、柴瑜这对新人来说，却又难能可贵。

擦肩而过，成就一辈子的相知相守，更是成为一段千古佳话。

当夜，郭威不知疲倦的耕耘，直至三更，才紧紧拥着柴瑜睡去。

不仅怀中佳人如梦，心中同样有梦。

自小无梦的他，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中，有神佛漫天，有钢铁琉璃，还有一张张陌生的脸孔跃入心海，溅起丝丝涟漪。

柴瑜心满意足的依偎在郭威怀里，回味当下，畅想未来。

夜渐深寂，无人私语。

月光似水，透过瓦缝、窗隙，洋洋洒洒的落在床头，安静祥和。

佳人如玉，男儿如刚，天造地设，举世无双。

郭威的呼吸声突然急促起来，似已不堪重负。柴瑜娇羞万分，不自觉得扭动身躯，等待疾风骤雨的到来。

久久无声，柴瑜愕然抬头，郭威仍在熟睡，一缕五彩霞光自其口鼻之中涌出，萦绕在两人周围。顷刻之后，又有两丝玄气从郭威紧闭的睫帘内溢出，轻轻拂向柴瑜脸庞，似在确认彼此气息。

柴瑜终于昏昏沉沉的睡去，脑海心头不断地回荡着一句话，“水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再五百年化角龙，千年化应龙。”

郭威的梦境仍然在不断深入，映照过去，探询未来。

翌日清晨，月色黯然褪去，阳光无孔不入，柴瑜缓缓苏醒，郭威正一动也不动的深情凝望着她，不知道看了多久。

柴瑜俏脸一红，甜甜一笑，“妾身去给官人打水洗漱。”

郭威俯身压了上去，“再睡一会，当是给先祖问安。”

“夜里再说……”柴瑜喘道，“官人昨晚做梦了？”

郭威微微摇头，不知其所梦，“说来奇怪，从小到大，我一个梦也没做过，白日梦倒是有过，遇见夫人。”

柴瑜嫣然一笑，似花中牡丹，国色天香。

新婚次日，郭柴两家回返洛阳，一为安家置业，二为搭桥铺路。

赵弘殷这才得知，柴家能搭上石敬瑭这班顺风车，单枪匹马的送了又送，直到隐约看见洛阳城，才依依不舍的转身离去。

柴瑜在城东挑了座二进小院作为新家，又在牙行挑了一对中年夫妇作门房和厨娘，再加上柴家的两个婢女、一个男仆，稍加拾掇，小院就有了家的模样。

柴翁马不停蹄的领着郭威拜访‘保义军节度使府牙门都校’刘知远。

郭威能得李继韬青睐并非无缘无故，天生一副兵架子，勇猛刚健。

此时虽处乱世，牙兵的筛选却十分苛刻，可谓万中挑一，内宿为亲军，外放则掌兵。

一镇节度也好，一国之君也好，都靠牙兵掌控内外。

所以，牙兵动辄行废立之事。

时任‘成德军节度使、蕃汉内外马步军总管’李嗣源率军平叛之际，亲信牙兵把他架上了皇位。

‘总管府都校’石敬瑭居功甚伟，事成之后，晋封为陕州保义军节度使，一时之间，风头无两，炙手可热。

石敬瑭麾下牙兵刘知远亦是水涨船高，迁牙门都校，肩负其内外安危。

郭威在这个时候，走进了刘知远视线，鹤立鸡群，出类拔萃。

刘知远勉为其难的接见柴翁与郭威这对翁婿，本以为会接下一个烫手山芋，哪知却撞见一块稀世珍宝。

他初掌‘保义军节度使府’内外安危，正是用人之际，考校一番武艺之后，立即把郭威收为己用，再三向柴翁道谢，一路礼送其出府。

既能交好邢州豪族，又能得一员虎将，何乐而不为？

在这个纷争不休的年代，牙兵虽是混乱之源，亦是安身立命的根本，退可保安危，进能兴废立。

李嗣源登基初始，四方不靖，诸多藩镇蠢蠢欲动，像石敬瑭的这样心腹虽已外放，却未出京，摩拳擦掌的整军备战，欲择鸡杀之，以此儆猴。

郭威彻底的安顿下来，除了当值就是回家陪伴柴瑜，新婚燕尔，如胶似漆。

刘知远相当满意郭威的这种做派，勇猛刚健，有胆有识，心中还有牵挂，带着这样的人出征、无后顾之忧。

蜜月刚过，柴瑜便开始相夫教夫，制定了严格的作息时间，不再任由郭威无度索取，博戏、酗酒更在明令禁止之列。

已经做了六年兵痞，哪能说改就改？

读书成了不二之选。

于是，每一个清晨黄昏，小院总会传出朗朗书声。

夫妻敦伦之前，柴瑜都要咏半句诗，等郭威接下半句，否则，只能望而兴叹。

郭威恨的牙痒痒，历经千辛万苦登堂入室，挞伐不止，直至精疲力尽才善罢甘休。

然而，只有累死的牛，没有犁坏的田。

柴瑜更加光彩照人，郭威处处落在下风，再也没有余力博戏、酗酒。

日子一长，读书反而成了习惯。

仅仅四十天的时间，郭威就已脱胎换骨，学问见识突飞猛进，不止柴瑜看在眼里，刘知远亦是啧啧称奇，明明是头狗熊，偏偏满嘴之乎者也。

郭威自己也摸不着头脑，似乎从大婚那日起，他就开窍了。

时不时的有些怪念头从脑海中冒出来，虽然转瞬即逝，却影响了整个思维。

有一点，郭威也很疑惑，柴瑜根本没传授过算术，他却无师自通，还能心算。

柴瑜又喜又忧，喜的是郭威绝非池中之物，忧的是她已没法教下去，想替郭威请个老师。

唯妻命是从的郭威拒绝了，“还不是时候，别说是我，就是刘都指挥使都没资格弃武从文。节帅若是突然拿起四书五经，我们这些人就该另立新主了！”

柴瑜心甜如蜜，郭威言有未尽之意，他不愿二人世界被人打扰。

人道酬诚，天道酬勤。

天成元年，八月十五日，中秋佳节。

光禄大夫、检校司徒、陕州保义军节度使石敬瑭自宫内夜筵归来，点名要见郭威，他想看看，被刘知远夸上天的郭雀儿有何神异之处。

郭威没给刘知远丢脸，也没让石敬瑭失望，既无卑躬屈膝之举，也无阿谀奉承之语，只是在告退之时，才表了表忠心，“刘都指挥使时常提点我等，‘节帅之令、吾之命’，卑职时刻谨记，不敢有一丝懈怠。”

石敬瑭是真的

很满意，他不缺牙兵，也不缺幕僚。无奈的是，武不晓事，文不贴心。他需要既能卖命、又能出谋划策的心腹。

郭威还是得按部就班、论资排辈，一步步的往前移，纵然两位顶头上司对他另眼相看，拿命换前程的年代，无军功不进、不立。石敬瑭、刘知远都是这样走过来的，背锅、挡剑，无所不为。只忠主上，而非天子。

时势造英雄，英雄亦造时势。

郭威在等，等一个崛起的良机，扶摇直上九万里。

李嗣源在等，等民众修养生息，粮草满仓。

石敬瑭在等，欲独镇一方。

刘知远在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历史洪流滚滚向前，无人能挡。

转眼之间，已是天成二年正旦，后唐天子李嗣源大宴群臣，‘陕州保义军节度使’石敬瑭加封检校太傅兼六军诸卫副使、晋开国伯、增食邑四百户。

郭威亦是一脸喜气，石敬瑭如日中天，牙兵所得年终赏赐颇为丰厚，钱二十贯、米八石、布两匹、油、盐若干。

柴瑜喜忧参半，这更像是卖命钱，李嗣源已经稳住阵脚，要拿不肯低头的藩镇开刀了！

“今秋若是丰收，天子有意东巡，应在十月之后。”郭威毫不在意地道。

“节帅随扈？”柴瑜问。

“赏赐都下来了，已成定局，朝中也无人可用，天子不把节帅带在身边，出去了不一定能回来！”郭威兴奋的点了点头。

“就会胡说八道！不知道祸从口出？”柴瑜嗔道。

“张三夫妇回乡下过年了，家里又没外人。”郭威将柴瑜搂在怀里，轻言细语道，“我把这些话说给夫人听，也是想听听夫人的意见。”

“节帅对天子心怀不满？”柴瑜皱眉。

“节帅的心思我看不透，但刘都指挥使他们认为天子不够公允。平汴水、灭梁室、致庄宗一统、集明宗大勋，却被压制了这么多年，有怨言才是正常的。”郭威说。

“树欲静而风不止，人人都不甘寂寞，何时是个头！”柴瑜叹道。

“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郭威无奈的笑了笑，“尾大不掉，千古难题，杀之则乱，不杀则后乱。”

“群狼窥视之下，此题确实难解，若是中原一统，倒也不难。”柴瑜道。

“请陛下赐教！”郭威拱手作揖。

“把你这样的乱臣贼子都杀光！”柴瑜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武夫当国，只从直中取，不知曲中求，难以持久。若是中原一统，可让他们弃武从文。”

“若是他们不愿呢？”郭威又问。

“中原一统，他们既无处勾连，又无外援，凭什么敢不同意？”柴瑜轻轻一叹，“狡兔死，走狗烹，无数先例在前，哪朝哪代不是如此？杀干净了，天下就太平了！”

“太宗开国，未曾屠戮功臣，大唐方能兴盛百年。”郭威仿佛已看见自己倒在了血泊当中。

“李建成、李元吉两兄弟不是？长孙无忌不是？高宗、武后更是将功勋世家、名门望族杀了一遍又一遍，这才换来开元盛世。”柴瑜说，“官人须谨记，此等乱世，若不能笑到最后，只能任人鱼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