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万禁军环卫奉高宫，营帐连城。

中军主帐首先响起铿锵之音，片刻之后，全军唱和，似龙啸虎吟，如刀剑争鸣，异口同声，万众一心。

金戈铁马之气，浩浩荡荡的席卷齐鲁大地，言死，祈死，崇死，忘死。

“凡天下人死亡，非小事也。壹死，终古不得复见天地日月也，脉骨成涂土。死命，重事也。人居天地之间，人人得壹生，不得重生。得再生者，是为天地之大私。”

奉高城内，王旦、冯拯、赵安仁、王钦若、丁谓等朝堂重臣，不约而同的以轻声细语跟进。

这一刻再无名利之心，起于挚诚，发自肺腑，隐有不平。

既然难逃一死，何必畏死？

生受万民供奉，逝享子孙香火，死又何惧？

人为万物之灵，尚且七十古来稀，难以满百，神、道、佛又有何德何能，与天地同寿？

不事生产、不从孝道、不担税赋、不续传承，既不养民，又不卫国！

何其不公！

泰山忽然活了过来，似重剑无锋。

傲然屹立，幽远深邃，上可通天，下不见底。

三千多年的礼拜、祭祀，结出累累硕果。

是收，非予。

弹指一挥间，永生寂灭，红颜化枯骨。

那些溜走的时光、偷走的岁月，避无可避。

此时此刻，泰山犹如一杆黝黑的天地之秤，衡量生死，惩戒不公。

人世如常，鬼亦安详。

乾坤有道，万物循序。

神异加速衰老，星坠如雨。

程伟自解龙身，黑气四散，仅一缕玄气逃出升天，直取苍穹，怒啸长空，“落地！”

嬴荡、东岳大帝毫不犹豫的应声急坠，快似流星。

蓐收微微一顿，祭出一面黄色三角小幡，飞向泰山金顶，瞬间扩至千丈，缓缓下压，六条幡尾轻轻飘扬，幡名六魂。

释迦牟尼一声冷哼，左手以法相显圣、毫不忌讳的紧握泰山所化时光黑洞，右掌覆雨翻云，悍然下拍，有如雷霆万钧。嬴荡硬捱一记，横坠百丈，黑气沸腾，翻转不休。

“起！”程伟迎向来势汹汹的佛掌，地面忽起迷雾，剑光滔天，星空、月色、黄幡、佛掌碎于瞬间，诸法幻灭。

武帝彻，在位五十四年，以元光五年，岁次乙巳，铸八剑，长三尺六寸，铭曰八服，小篆书。嵩、恒、霍、华、泰山，五岳皆埋之。

剑八柄，名八服，寓意八方朝拜、万民诚服。

泰山以其重，独得四剑。柴荣掘嵩、恒、霍、华山所埋四剑，葬于河府、魏府郭威衣冠冢。

八剑聚首，泰山神动。

苍穹之下，后土之上，释迦牟尼、金神蓐收、程伟三人各显神通，互较短长，再无他人可悬空。

“杀！”

二十万秦军以阴身再续春秋人神之战，铁流东进，怒海兴波，似龙形，如雁阵，前赴后继，滔滔不绝。

五人一伍，百人一队，以同袍为刀枪，以同袍为手足，以同袍为坚盾，以诸神为口粮。

生同袍，死同穴。

纵然曝尸荒野，也能携手赴黄泉。

一路同行，有你无惧。

群体之前，个体永远是渺小的，无论是神还是人。

泰山地界，以泰山为主，八服剑为王，诸法幻灭。

死！无人能免！避无可避！

肉身成圣者，白骨累累。

鬼身封神者，飞灰湮灭。

天道轮回，疏而不漏。

有早晚，会迟到，但绝不缺席。

时光无情，既能偷生千年，也能瞬息白骨。

偶有神异侥幸逃出奉高，忽然发现，再也无法飞天遁地。不仅是泰山一处，诸法幻灭，万里疆域同声同气。

名山大川享尽人间供奉，此时反哺，再无漏洞供人攀爬。

时光如水，不止带走过去和现在，还有未来，苟且偷生千年，终归要还，就此湮灭无轮回。

嬴荡落地，似虎入羊群，化身为二十万阴兵之锐矛，紧紧追在元始天尊身后，拆坚破难，无往不利，撕神裂佛，攻无不克。

往往一声惨叫还未落地，阴兵便蜂拥而上，将其吞噬一空。所过之处，土地更加肥沃，来年春天，草木更加旺盛。

绝仙剑贴地疾掠，剑气化千丝，专事围追堵截，一心一意的替神异开辟第八窍，只需一粒血珠，余事尽付阴兵。屠戮之际，她光明正大的徇私，把道行天尊扔出阵外，还细心交待，“可从各地城隍庙返回冥地。”

道行天尊没来由的心头一酸，鬼使神差地说了句，“小心诛仙剑阵！”

绝仙剑微微一笑，剑心更加通明，祭出一缕剑光，斩向元始天尊，心道，“神亦不乏有情者，此剑有情，专斩无情。”

蓐收祭出六魂幡遮泰山，硬撼时光黑洞，想给三界神异争取更多的时间破阵。既无伤人之意，程伟也就置之不理，专心应对释迦牟尼的突然发难。

释迦牟尼本欲将泰山拦腰折断，哪知左手所化百丈法相触之即溃，本就是以虚务实之举，怎能抵得过时光辩证？假的，终归是假的！

一击不中，他立刻改弦易辙，双手做合十状，向程伟抱去，口宣真言，“唵末里、末里、摩诃、末里、塞嚩诃。”

程伟贴着泰山上行，手中万应塔去势如电，六魂幡应声而破。

幡千丈，豁口虽只三尺，月光却能穿云而过，映照泰山。

一双赤目绕月极速旋转，划出两道浅浅的阴阳鱼线，地面血雾缓缓生成、上升。

释迦牟尼改抱为推，佛光排山倒海，左右两掌先后落在实处，程伟闷哼一声坠入黑洞，三界教众欢呼声有如雷动。

释迦牟尼敛去狰狞，一脸慈悲地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苦海何在？谁需回头？”程伟嗖的一下自黑洞闪出，口鼻处的鲜血都来不及擦，一边上行破幡，一边嘲讽道，“老子刚过而立之年，又不欠时光旧帐，就是进去睡三天三夜又有何妨？”

欢呼声戛然而止，最为宏亮的某位菩萨，已被嬴荡撕成两半，半点血气都没能剩下。

“定！”释迦牟尼咬破舌尖，言若有锋，又是两掌拍在了程伟身上

。

在此之前，蓐收已借着真言突起，一剑穿透程伟肩胛。

程伟以三处创伤，换六魂幡再开一道斜口，而后，他又一次坠入泰山所化黑洞。

月光夹杂血色，借此刻间隙，温温柔柔地照耀着泰山，犹如情人相会。

三界教众屏声静气，二十万阴兵杀声震天，就连身在奉高宫的赵恒都紧张起来，鬼神之争以两败俱伤告终，他才能坐收渔利，三足鼎立最为稳固。

“杀之无用，还能卷土重来，只能困！”元始天尊泼了一众神异满头冷水，“两位道友拿下赤目，困局自解。”

“天尊理应亲自上场才对。”程伟又一次走了出来，半身浴血，若无其事地笑道，“只是幻象，诸位不必放在心上。”

释迦牟尼冲着蓐收点了点头，直上云霄，佛旨自天而降，“阿难、孔宣降魔，嬴荡伏诛，汝等可自立山门。”

蓐收亦是无奈一笑，追月而去，“请火神、木神出手，带四位道友去玉昆仑盘桓几日。”

南方火神祝融、东方木神句芒、阿难、孔宣凌空踏来，毅然入阵，自四面各围。

“好生奇怪，徒弟和仆人明明可为一界至尊，偏偏要屈居菩萨之下，真是有眼无珠啊。”程伟微微笑道，“两位可愿舍去长生，助我肃正乾坤？”

“多谢玄始帝君厚爱，今生只求自由，不作他想。”孔宣轻轻一揖，祭起五彩霞光直取绝仙剑，“仙子可愿与我同登大道？”

阿难的立场更为坚定，看都不看程伟一眼，径直冲向肆意横行的嬴荡。

祝融、句芒同时向程伟拱了拱手，不等程伟回礼，前者就驾驭火龙下沉，火克阴，去向正是秦军中军行营。句芒留在了原地，再度拱手道，“还请帝君手下留情。”

“好说。”程伟微微点头，冲着祝融的背影喊道，“只要有一兵灼火，三位都别想回去！最好等我死后再动手！”

眨眼间，孔宣就已败在绝仙剑手下，形同青华大帝第二，一招落败、半身染血，五色神光都没来得及刷。感受到绝仙剑通体属金，他毅然祭出红光，不仅刷走绝仙剑，还刷走一个光着屁股的小男孩，正是五行神雷本源、雷帝。

吞雷入腹，千古未闻，结果可想而知，绝仙剑干净利落的完成反杀，提着半死半活的孔宣邀功，“杀这个算不算？”

“不算！相柳会念着你的好！”程伟攀至泰山金顶，朗声喊道，“还有没有人要来？我要关门打狗了！”

“吃货念着我的好，有屁用！”绝仙剑狠狠的刺了孔宣几剑，这才嘀嘀咕咕的掠向火神祝融，“裙带关系害人不浅，非礼姑奶奶都没法杀！”

雷帝紧跟在后，不屑的哼了一声，“两个都不要脸，明明是我放倒的。”

绝仙剑微微脸红，挥舞百丈剑光，径直冲向火神祝融，战意滔天，“姑奶奶这就宰了祝融，算在你头上！”

“元始天尊何在？你老人家要看着他们死光？如此，我就却之不恭了！”万应塔插入金顶拱北石，化身招魂幡，程伟缓缓跪地，虔诚祷告。

“魂兮归来，以瞻河山！”

“魂兮归来，莫恋他乡！”

“魂兮归来，以瞻家邦！”

“魂兮归来，莫怨路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