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新起的坟茔前竖着一块墓碑,碑面刻着“恩师雪兰依之墓”,右下角书着“关门弟子冯妙卿立”八个小字。
冯妙卿身穿月白长衫,背上斜插着一柄长剑,头戴斗笠站在碑前。她两眼望着墓碑,神情凄楚,低声叹息道:“雪婆婆,您老人家对卿儿的再造之恩,卿儿永生难忘。”说着她躬身行礼,而后又再三叩首,礼毕之后她擦了擦腮边的泪珠,向远处走去。
这数月之间,得雪兰依传授玄女宫诸般神妙的武学,冯妙卿获益良多。无论是拳掌刀剑还是暗器内功,雪兰依均倾囊相授。
在雪兰依自知大限将前,又将一甲子功力尽数传授给她,故而今时今日冯妙卿的武功的进境居然也迈入了一流高手的行列。这些都是她以前从未想过的事。
冯家尚未衰败之时,与各家武林人士往来。家中也藏有不少武学典籍,可她那时却不感兴趣。直至行走江湖之后,方觉武功大为有用。待要真心想学时,却已悔之晚矣。
她本生性活泼,可自家道中落后便性情变了许多。只有与萧云帆在一起时,她才觉得安心快乐。然而萧云帆此刻不再她身边,她时常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心中时常想念他,每每夜深人静时偷偷垂泪。
儿女之情,最动人的不是长相守,而是长相思,唯有相思才能知这情到底有多深。
情有甜时,也有苦时,甜时犹如蜜糖,苦时可比黄莲。真正懂得了苦,才会珍惜甜。人生本就有太多的感情,男女之情只是其中一种。过分的沉溺只会让这苦涩无限的放大,一旦放大至一片苦海,人便觉得自己如汪洋中的小舟,格外渺小,软弱。
冯妙卿不愿让这种情绪左右自己,她要让自己的心变的坚硬起来,只有先将这种思念封存起来,她才能战胜孤独。一个人内心深处越是害怕什么,什么就来的越快,她越怕孤独,孤独就不期而至。
黑夜的降临从不跟任何人打招呼,这种我行我素的风格像极了孤独的侠客。冯妙卿一人一骑在这黑夜里不知走了多久,她自出谷以后也不知自己想去哪里,该去哪里,仿佛茫茫天地间已无自己的容身之地一样。
以前她怕黑,而今她似乎习惯了。一个人总不能依靠旁人一辈子,即是这个旁人是爱人,也要学会自立。有些道理是雪兰依告诉她的,有些道理是她自己内心领悟的。成长本就伴随着痛苦,没有人可以轻易的躲开。不能躲开就该坦然接受,学会了接受也就习惯了。
黑夜中得得的马蹄声清脆悦耳,月光清幽,照射在远处的山林边上。不远处闪动着火光,冯妙卿警觉地勒住了马缰,吁了一声。望着那火光,她本欲拨转马头折返回去,片刻之间她似乎又改变了主意,催马缓步前行。
忽然道路两边跳出两个大汉,其中一人抱胸冷笑道:“好一只肥羊。”另一个人接口道:“不错,不单肥,而且蠢。”那大汉又道:“不错,行夜路本就吃亏,遇到我们就算吃亏到家了。”他的同伴也附和道:“也罢,彭二哥,依我看,我们今天积点德可好?”
被唤作“彭二哥”的男
子道:“积什么德?干我们这行若是怕见阎王就不用开张了!”他的同伴瞧了冯妙卿一眼道:“二哥不同意的事就算玉皇大帝下圣旨也无济于事。要怪就只能怪阁下流年不利,倒霉到家。”
见这二人一唱一和,犹如说戏文一般。冯妙卿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仿佛很久没遇到如此开心的事了。大概这样的情景只在戏文里听到,强盗们一般会说“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之类的话,说完客人若识趣,交出财物或可留下一条小命。
眼前这两名强盗似乎已认定自己是肥羊,而且是一只待宰的肥羊,说起话来肆无忌惮。冯妙卿咳嗽了一声道:“在下没什么东西孝敬二位。二位若是介意,大可过来比划比划。”
她这话说的颇为无礼,对方一听立刻怒气上冲。叫彭二哥的汉子胸膛一挺道:“老爷们劫道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敢跟我们横的,同样也是最后一个跟老爷们横的。”冯妙卿笑道:“以前你们是找软柿子捏,捏来捏去都是软的,今日可不同,你们非但遇到了一块石头,还是带棱角的石头。”
彭二哥的那同伴从腰后取出两把板斧握在掌中,跨前一步大声道:“嘿嘿。既然是块硬石头,那么我‘开山虎’倒很想见识见识。”说着,他虎吼一声,抡起板斧向冯妙卿冲来。
冯妙卿忽地从马鞍上弹起,身子凌空翻转而出。对方的斧头尚未抡至马前,她的人已掠至对方背后,她的剑已经指着对方的后心。这汉子吓出一身冷汗,本想说:“爷爷饶命,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您老高抬贵手。”但一连喊了三声爷爷,舌头打结了一般,后面的话愣是磕磕巴巴没说出来。
冯妙卿咳嗽了一声说道:“我可没你这样的孙子,叫我爷爷真是不敢当。”那彭二见兄弟被人挟持,壮着胆子道:“快快放了我兄弟,开罪了咱们阎王寨,我瞧你也不用活了。”
对方这话虽然说的狠厉,可说话时透出一股子心虚。对于这点冯妙卿也看的透彻,她心想:“阎王寨的名头我还没听过,想来也是一群乌合之众占山为王鱼肉百姓。我此番涉足江湖,得先创出个名头来。不如就先那这阎王寨开刀!”
她沉吟片刻,冷笑道:“区区阎王寨,我压根就没放在眼里。你们既是阎王寨的喽啰,那在前带路吧,我要去会会你们的寨主。”这彭二一听对方口气不小,心中本是不忿,但自家兄弟在人家手里,他实在不能发作。
他心中想到:“这人功夫了得,单打独斗我未必是他对手。他既然一心寻死,那也怨不得人。就按他说的办,将其引入寨中,由三位寨主处置。哼,我们三位寨主本领高强,我倒要看看你有几个脑袋够他们砍。”
于是,彭二与同伴在前引路,冯妙卿则骑着马,跟在二人身后。待几人走远,山林中又走出一队人来,为首的一个女子带着面纱,只露出一对眼睛。她望着对方远去的身影,向身侧一人道:“少主,我们要不要也去。”
那少主淡淡道:“咱们很久没在江湖上走动了,难得有好戏瞧,不妨去看看。”
却说萧云帆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
梦,醒转过来之后,只觉浑身酸痛。他的脖颈、手臂、肩背、前后腰均扣着一只大铁箍,这些铁箍乃是精钢打造,任凭他武功卓绝却无法挣断。
在他眼前不远处是一个幽暗的长廊。望着这幽暗的长廊,他心中忐忑不安起来。
忽然,这幽暗之中有了光,惨白颜色如同地狱中的鬼火。萧云帆只觉视线有些模糊,在一阵橐橐的皮靴声过后,那原本模糊的人影轮廓渐渐清晰起来。一个身穿黑斗篷的人手里提着灯笼,他缓步走至萧云帆的面前。
黑斗篷人抬起头来,冷冷地看着萧云帆。萧云帆见到他脸色微微一变,惊道:“你是苏常茂,你不是已经死了么?”苏常茂将灯笼插在墙上,一手掀开兜帽,露出那狰狞的面孔。
他不笑还好,一笑脸上的疤痕犹如蜈蚣一般扭动,更加狰狞可怖。苏常茂淡淡道:“你以为幽暗之都的人将我杀了。告诉你吧,我有两条命,要杀我没那么容易。你所见到的与世人见到的都是幻相。而我真正的样子很少有人见过。”
萧云帆的目光看着他脖颈上一圈细密的针脚,心中暗道:“我这条命是那位无名前辈所救,莫非他这条命也是那位前辈所救。难道这世上真有这样的古怪的医术可以令死人复生?”
苏常茂看着萧云帆眼中充满疑惑,他揭开斗篷丢在地上。萧云帆疑惑道:“喂!老兄,萧某对男人不敢兴趣。你就算脱得一丝不挂也没有用。”苏常茂并不答话,而后将上身的衣衫一件一件脱下。
萧云帆的目光忽然发直起来,嘴巴张的老大。因为他看到一件匪夷所思,极为恐怖的事情。在苏常茂的小腹上长着一张人的脸颊,而那脸颊居然还是活的,一对眼正瞧着萧云帆。
苏常茂上面的头忽然失去了神一般,而小腹上这张奇怪的脸开始说话。只听这张脸说道:“这才是我的真面目。”萧云帆当日在神农谷见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人,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怪胎。而眼前这苏常茂小腹上长着第二张脸,依然令他无比吃惊。
萧云帆倒吸了一口冷气定了定神道:“你是说这张脸才是你真正的脸?”那脸答道:“不错,这样诡异的事你恐怕从来也没见过吧。”萧云帆点头。那脸笑道:“你看到我上面的那张脸不过是一位巧匠为我做的,而我肚子上这张脸才是真的。”
萧云帆疑惑道:“你为什么告诉我你的秘密?”苏常茂道:“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一个道理。鬼相门远比你想象中的要可怕的多,即便这世上真有地狱也没有鬼相门恐怖。”萧云帆明白对方这是在恐吓自己,便说道:“我如今落到你们的手里,你们打算用什么法子对付我?”
苏常茂笑道:“你想错了。”萧云帆道:“我想错了,萧某坏了你们不少好事,难道你们不用最可怕的法子对付我?”苏常茂道:“你杀掉凌先生,我固然想为他报仇,可我却不能杀你。”萧云帆道:“有意思,难道你是来放我的?”
就在这时走廊之中又亮起一道光,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大声说道:“他不是放你来的,他是来求你来的。”萧云帆闻言,眼中充满了困惑说道:“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