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月清辉,梧桐树下,银十三与萧云帆二人对酌。银十三这个人向来寡言,反是萧云帆说的多一些。二人先是就近来发生之事发了一通感慨,而后又聊至到银十三的身上。
萧云帆也是从听云口中得知神医云海平仙游,玉修罗成了神农谷的主人。便是他治好了银十三的眼睛,念及自己与这位朋友的一段奇缘,心中感慨良多。他看着银十三眉宇间带着些许愁容,笑道:“银兄与这丁姑娘几时成亲,我可急着闹洞房,喝喜酒啊。”
银十三脸色微微一红道:“这……”
萧云帆道:“这什么这,难不成你出不起聘礼,人家姑娘不乐意?”银十三略显尴尬说道:“萧兄,只是这丁姑娘有名门正派的弟子,我总觉得自己配不上她。”萧云帆皱眉道:“你这是什么话?只要丁姑娘看上你了,她师门那边以多前辈邵前辈的面子,她的那些师尊多少也会给的。”
银十三叹气道:“我这相貌好似活僵尸一般,我若与她在一起,只怕将来的孩儿像我这副模样,岂非糟糕之极。”萧云帆听罢哈哈一笑道:“你瞧,还说什么这个那个,都想到生儿育女这一层了。我瞧你啊,这是庸人自扰。”
银十三皱着雪白的眉毛道:“也许吧,我以前是一个人的时候,并未想太多。可自从和她在一起之后,我想了很多。我以前与萧兄你一样是个浪子,可浪子心中一旦有了情,便多了很多牵绊。我与丐帮的仇怨尚未了断,我不想她牵涉其中。”
萧云帆喝了一口酒,说道:“你是担心自己不是丐帮人的对手?”银十三道:“正是。”萧云帆道:“你为何不能放下这仇恨,和丁姑娘过安稳的日子。”银十三道:“银某做事,向来如此。有怨必还,有仇必报。”
萧云帆瞧他说话的语气颇为凝重,摇头道:“你若为了这仇,失去这段姻缘,不会后悔么?”银十三眼中充满了一丝犹豫道:“我若不报仇,我银狼的名号就要在江湖之中湮没。”
一个心中若是装着仇恨,难免就会变得偏执。银十三以前对女子抱有成见,后来心中虽大有改观,但他对丁潇雨的感情始终是在逃避。他内心的自卑让他觉得自己粗蠢,她对他的柔情越多,他心中反是不安。对于很久以前那个他爱过的那个女子,在银十三心中还留下一些淡淡的影子。
只要那个影子没有消失,他的心中就无法接受丁潇雨。他为自己找出一切借口,却始终无法正视自己的内心。那个他深爱过的女人也是伤他伤的最狠的人。爱之愈深,恨之愈深。一旦背叛,对于有些人的伤口能够自愈,对于有些人却是天塌地陷一般。
颓废,沉沦,堕落,甚至选择死亡。银十三没有死,也没有堕落,只是始终无法忘记那个影子。这个影子就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中,让他时时刻刻都觉得痛,想要拔除却无法做到。忘记一个人,有时很难。越是想忘记,越是陷的更深。
萧云帆见他脸上那种落寞之情叹息道:“来,喝酒吧。”二人碰了一下酒杯。银十三喝下那杯酒后,问道:“那萧兄你呢?你几时成亲?”萧云帆摇头道:“我现在连心爱之人去了哪儿都无法得知,成亲一事离我恐怕很遥远。”
男人哀愁比起女人来只多不少,尤其在喝了酒之后就更加明显。萧云帆平日里放浪形骸,然而心中对待感情之事比常人更加敏感。他爱冯妙卿起初是出于一种怜悯,怜悯她的身世。可渐渐发觉这种怜悯自欺欺人,而喜欢一个人有时没
什么道理可言。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
爱从来是两个人的事,一旦爱上,便会包容一个人的一切。就拿冯妙卿而言,她刁蛮,任性。可到了萧云帆这里就是可爱。若换做别的女子,他心中只会厌恶。
就在他二人陷入至沉默时,月洞门内走过来一个人。此人正是官家燕奇,萧云帆见他来,心下一沉暗道:“莫不是又出了什么事?”燕奇拱手致歉道:“萧大侠,银大侠,打扰二位雅兴了。”见他神色如常,萧云帆心中略定,假装皱了皱眉,说道:“燕官家,我们这雅兴没了,你得赔。”
燕奇赔笑道:“是,是,不知萧大侠要怎么个赔法?”萧云帆道:“那就劳烦燕管家跳支舞助兴吧。”银十三瞧了一眼这官家,身材高大,相貌粗豪。心中暗笑:“这萧兄弟可真会给人出难题,这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跳起舞来必是难看之极。”
燕奇略显尴尬说道:“恐怕要让萧大侠失望了,要说舞刀弄枪在下倒会一二,这跳舞恕在下实在不会。”萧云帆端起酒杯笑道:“那可不成,你方才问我怎么个赔法,我如今说了,你又推三阻四,是何道理?”燕奇道:“这舞权且记下,我来是找萧大侠有事。”
萧云帆道:“对我而言现在喝酒就是正事,陪银十三喝酒更是正事中的正事。你找我有事,对不起,先放一放。等银大侠喝尽兴了,我喝尽兴了咱们再说你的事。”燕奇脸色难堪,目光向银十三投去,希望他能出言相劝。。
银十三识趣地劝慰道:“萧兄弟,这管家大亲自跑来,没让下人来,足见这件事非同小可。咱们这酒还是放一放。”萧云帆道:“不成,他没跳舞,我没尽兴。我没尽兴,这酒还是得喝。”燕管家硬着头皮道:“这……这……”
萧云帆见对方焦急起来,心中大乐。嘴上道:“好了,好了,我不为难你了,你陪我喝一杯,我就跟你去。这个要求不过分吧?”燕奇笑道:“不过分。”
萧云帆看着自己的就酒杯说道:“这个杯子是我用的,自然不能给你再用。我们这里只有两只就酒杯,你就将究一下,把这一壶喝了。”燕奇大步走至桌前,要拿酒壶。萧云帆道:“慢着!”燕奇道:“萧大侠有何吩咐?”
萧云帆道:“你啊要一口气把他喝完,若是换气,那不成。”燕奇道:“好。”说着端起酒壶,嘴巴衔住壶嘴,咕噜噜一口气喝了起来。当他一饮而尽,擦了擦嘴说道:“萧大侠,这下可以跟我走了。”
萧云帆摇头道:“不行。”燕奇大感焦急问道:“为何?”萧云帆道:“你让我跟你走,到底去哪儿,是什么事?银兄又不是外人,你不说清楚,要我这两条腿走,那可不成。”燕奇道:“我家老爷请大侠过去叙话。”
萧云帆心中寻思道:“燕老爷子如今中风了,全身瘫痪,就眼珠能动,要和我说话?我说他看?”燕奇见他神情也猜到一二,说道:“我家老爷这几日得张天师施针,今早已能开口说话。”
萧云帆点头道:“哦!那咱们走吧。”说着站起身,无奈地看了银十三一眼道:“对不住了,银兄。” 银十三并不介意说道:“你有事你忙你的,酒,咱们还有的是机会喝。”
二人出了月洞门,绕过几个长廊,来至一间堂屋内。燕奇走至门口时说道:“大侠请进吧,我家老爷在里面等着你呢,在下就不进去了。”萧云帆走进屋内,见燕冲霄坐在一张木轮椅上,他眼窝深陷,形容枯槁,与当日过寿时的情景可
谓大相径庭。
萧云帆拱手道:“晚辈参见燕前辈。”燕冲霄以沙哑的声音道:“萧兄弟,你搬一张椅子坐在我对面吧。”萧云帆依言行事。燕冲霄的人虽然看上去无比苍老,但他一双眼却炯炯有神。
只听他缓缓说道:“萧兄弟,可知老夫找你来的来意?”
萧云帆知道眼前这位老帮主,也是叱咤江湖的大人物,论辈分自己可算得上人家的孙子,他称自己为萧兄弟,心中不免惶恐。说道:“老前辈还是叫我云帆吧,兄弟二字晚辈可要折煞晚辈了。晚辈不懂占卜,也非神仙,老前辈的来意恕晚辈猜不出?”
他口中这样说,心中却想:“莫非这老爷子听了张天师他们的话,要传帮主之位给我,那可不成。他家的事这么多,我可管不过来。”燕冲霄道:“我找你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萧云帆道:“前辈请说。”
燕冲霄咳嗽了两声说道:“是关于本帮继承人一事。”萧云帆心下一沉,暗道:“还真给我猜到了。”燕冲霄白眉微动,说道:“我原本想将这赤水帮帮主之位传给我的孙女。”萧云帆道:“您的孙女?可我在这寿宴之上似乎未见过您的孙女。”
燕冲霄道:“我说出来你大概不信,我的孙女就是冯妙卿。”萧云帆闻言心头剧震说道:“这……这怎么可能?”燕冲霄道:“老夫早年有一个儿子叫燕太极。他母亲的死的早,我那时忙于赤水帮大业,便对他冷淡了些。这孩子便一声不响的离家出走了。
直到有一年,他带回一个僰族姑娘和一个小女孩。他口口声声让那小女孩喊我爷爷,我当时十分震怒。并将他们赶出了家门。为此我那儿也与我断绝了父子关系。
后来,朝廷打算围剿僰族人的九丝城,我赤水帮便为朝廷效力。我原以为我那儿子和儿媳在僰人之中,想设法保全他们的性命。可我从一个僰人奸细口中得知,我那儿子早就死了,而且是给僰人害死的。我心中本就亏欠这孩子的娘,也没能好好护住他,我这爹当的实在不堪。
僰人害死了我的儿子,我心中愤怒之极,便跟随朝廷的大军一起攻上九丝城,为我的儿子复仇。老天垂怜,却让我见到了我那小孙女,也就是你认识的冯妙卿。考虑到这孩子是僰人的关系,我便不能留在身边。所以将这孩子交给冯老兄照看。这孩子便随了冯家人的姓。
我对不起我那亡妻,也对不住我儿太极,所以我想将这赤水帮的大业传给我的孙女。这件事,除了我之外,知道的便是我兄弟夏侯城。你可知夏侯城背后写的是什么?”
萧云帆听他说这前尘往事,又想起那僰人阿弥汗似说过冯妙卿的身世,如此一来诸事全都吻合。对于当日赤水帮为何要冒着巨大的风险救冯家老小也找到了真正的原因。
夏侯城背上有什么,这恐怕是件难以启齿之事,萧云帆只得摇了摇头。燕冲霄叹息道:“那是老夫的遗嘱,我让夏侯兄弟立下重誓,不等我死,这件事绝不可以说出。可怜他为了保守这个秘密,居然自绝 经脉。
骆九天这小子,原以为我会将本帮的大业交给这三个不成器的东西,他千算万算,却没想到我会将遗嘱写在夏侯兄弟的背上,也没有算到老夫会将这赤水帮的大业交给我的孙女。
老夫知道你喜欢我的孙女,我心中也很欢喜。有你这样一个孙女婿,老夫大感欣慰。我已经老了,黄土都埋到脖子了,我希望你能找回卿儿,让她认祖归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