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总托我转交老鬼的,果然是仿制的九檐风铃。
真是天才的手工大师。手艺太精湛了,完全超乎我想象。这东西看起来古色古香,黄铜片磨制的胎体非常纤薄,棱上的开口细若发丝。更了不起的是,那上面精雕细琢錾刻的字符,几乎跟原件一模一样。仔细看,还能发现上面有不易觉察的深褐色泥污,做得真是非常用心。
只是可惜这么精致一个东西,却没配个好盒子。
我打算约康小强见个面,把这次去浙江的情况跟他讲一讲。这件事必须要跟他摊牌了。我感觉,老鬼这次可能真遇上了麻烦。
康小强去山上了。不过,他说今天要回来,让我等他,晚上一起吃饭。我问他有没有老鬼的消息,他说没有。我仔细端详那枚仿制的风铃,想想还是先找个地方收起来,等老鬼回来再给他。不管怎么说,东西是他的。
那只猫又到了书房外面,蹲在窗台上,用爪子挠着玻璃。
我想知道它为什么总喜欢抓我家玻璃,于是就注意观察。一看之下,就发现了问题。这不是以前总来的那只猫,而是另外一只。这只猫体格更健壮,花纹也不同,毛是青灰色的,背上有条纹,头顶隐约有个“王”字。
我想给这只野猫起个名字,但始终没想好。
我感觉心神不宁,于是泡了壶茶喝,但还是静不下心来。过了会儿,我又开始磨墨写字。但写着写着,却发现不知道自己写的是什么字。我看了看那几个形状古怪,笔画复杂的“字”,耳朵里回响起黄经理把那枚风铃交给我时,向我转告的那句话:“鱼去水,飞入道路,兵且作。”
回想浙江之行,一切那么蹊跷,那么不合常理。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去过浙江。也许只是做了个梦而已。
我把纸和笔收起来,又把父亲那两本书拿出来看。《汉字传误实考》里面列举了许多古代书籍在传承中因“一字之差”而导致历史性误解的案例,这其中就有“互”字与“氐”字。资料中说,这两个字曾因形近而被误认,以讹传讹,才有了《山海经》中,既有“互人”又有“氐人”,而两者其实不过是同一种人的结果。这是一本从研究文字的角度来研究历史,研究古代典籍的专业学术研究资料。虽然我能看懂,但不喜欢。这种研究资料文字枯燥,读起来味同嚼蜡。相比之下,我对《神话生物的现实依据》更感兴趣。这本书里提到了传说中人头鱼身的“互人”真实存在的可能性,引述了许多文献资料,谈得头头是道,仿佛果有其事。不过,像许多学术研究资料一样,这本书里也没有对研究对象给出最终结论。“互人”是否曾经存在,依然是“有待考察”。
看来,父亲曾参与过一个叫“上海古生物研究小组”的研究工作,当年也研究过“互人”这类神话物种。不过在我看来,这种研究很唯心,与现代科学研究的方式和理念格格不入,不如拿着凿子在岩层里面刨骨骼化石来得实在。
我不喜欢单纯的文字研究工作。
*
晚上,康小强回来了,还带了几个朋友。
吃饭时,我什么话也没说,但跟那几个朋友喝了点酒。吃过饭后,康小强开车送我。在路上,我又问他老鬼有没有消息,他说还是没有。现在,我俩说起老鬼就忍不住叹气。
我把郑巧丽已回重庆,并帮助老鬼获得鸢尾花国际猎钓俱乐部地区代理权的事,简单
跟他说了。“没想到吧,他跟那女的扯上了关系。”
“真没想到。”康小强一脸茫然,“你不会是想说,他这次举止反常,跟那个女人有关?他跟她混在了一起?”
“应该有关。但他总不露面,不是因为跟那女的在一起。”
“你知道?”康小强偏过头问。
“是的,知道点。这么多年,老鬼心里喜欢的人是郑巧丽。你知道,他那人有点痴情。我怀疑,为了她,他现在什么事都敢干。”
“什么事都敢干?”
“对,他肯定有个大胆的想法,搞不好正在付诸行动。”
康小强把车开到我家小区门口,却不急着下车,“等等,你讲讲,”他饶有兴致的说,“你是不是还知道什么,赶紧告诉我。”
我仰着头,仔细想了想才对他说:“有些事,说了你也不会信。其实我也不敢相信。我跟他那次去参加考察任务,出了事。出了大事,这些日子发生在我们身上的种种怪现象,搞不好都跟那事有关。但也很奇怪,最近,我对那次的经历记忆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感觉那些事其实并没发生。知道吗,我现在经常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参加那次行动。你认为呢?”
“你问我?”
“对,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跟鬼哥俩到底去没去过地下湖?”
“你自己都不清楚的事,问我?”康小强把眼睛睁大,“东子,你不会跟鬼哥一样,脑子也出问题了吧?老实说,最近我感觉心里不踏实,尤其是答应帮老鬼搞基地的事之后,就没睡过好觉。”
“还是担心他的钱来路不明?”
“不,我倒不在乎他的钱是怎么来的。我最近老做噩梦,好几次梦见鬼哥变成了一条大鱼,嘴里全是锯齿状的尖牙,眼睛生在脑袋两侧,没有眼皮,就像两颗又大又圆的玻璃珠子,看人的时候,只能侧着头。”
“长成那样,还认得出是他?”
“对呀。我就知道是他,可却不知道是怎么看出来的。实话说,这些日子我真替他担心。”他嘴里“吧唧”一声,接着说,“还有,就是你跟鱼头孙在调查的那件事,最近也有些新说法。鱼头孙那人拗是拗,但讲科学。我听说,他认为鱼塘发生事故,还有江里出现死鱼,是同一个原因造成的。他说,最担心是城市供水系统受到了污染。”
“你不是一向不关心环保问题?”
“废话,环保关我屁事。但死鱼的原因必须搞清楚。我们刚订了几千尾成鱼和鱼苗,准备投放到水库,哪想就遇上这种事。”
“准备投放鱼苗了?”
“可不嘛,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鱼长得慢,得先养起来。还预定了一批果树苗呢。上次怎么说的,这不,又要开始植树了。我喜欢植树。”
“进展......这么快?”
“当然要快。鬼哥说了,这是咱兄弟自己的事。”
“可这老鬼,到底死哪儿去了。”
*
康小强走后,我就给鱼头孙打了个电话。他果然还在调查最近两江频繁出现死鱼和好几家鱼塘情况反常的事情。
“就是地下管道排水污染。”他很有把握的对我说。
“真的?”
“咱们得把疑点公布出去,引起舆论重视。”
“那没有意义。得找到证据,把问题捅出来。”
“我正
在找。”鱼头孙在电话里若有所思的说,“有进展我给你讲。”
“嗯,再联系。”
没想到,这就是我跟鱼头孙最后一次通话。
三天后,鱼头孙死了。但我知道这个消息,离他去世又过了两天。他不能算自然死亡,也不是病故。他是在钓鱼的时候,溺水淹死的。当然,这只是目前流传最广,最被大众所接受的一种说法。
我是在网上看到他去世的消息。鱼头孙的死因在网上被炒得很火热,众说纷纭。有人说,他是在钓鱼时,由于中暑昏迷而导致溺水,也有人说是突发疾病倒在了水里,还有人说是误入了电鱼者预设的陷阱,触电之后溺水而亡。
说来说去,都是因为钓鱼。
这件事还上了报,媒体由此呼吁,中老年人出去钓鱼时应结伴而行,尤其要注意防暑降温,以免发生危险。由于过了两天尸体才被发现,给查明死因增加了难度,官方说法中,并没有明确事故缘由,只是简单列出了几项基本事实:死在水里;身边带着钓具;没有致命外伤。
尸体被发现的地点,是在嘉陵江凤栖沱附近的城市下水管道内。据说形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可能是死后被洄流卷进去的。因为活着的时候,是没人会钻那里面去的。他们说,正因如此,才延迟了尸体被发现的时间。
这天,我买了些香火纸钱,拎了瓶高粱酒,驾车去凤栖沱。到了江边,从包里取出东西,就在滩上点起来。我把酒浇在了礁石上。不久前,我跟他才在这里见过面,讨论过江水污染的事情。
回去的路上,我给正在丰都山里的小强打电话。
“我去鱼头孙遇难的地方烧了柱香。”我跟他说。
“理解。平日你俩还算谈得来。”
“他不是淹死的。”
“何以见得?”
“我在那里观察了很久,还做了测试,洄流最多冲进礁石拦成的内湾,但不会溯流进管道里面去,何况还卷着一具尸体。”
“他的尸体被发现是在排污管里面?”
“除非自己爬进去,或者被人扔进去。还有,那不是排污管道。”
“这种情况难道警察不知道?我说东子,还是算了吧。烧了纸,对着天空说两句就可以了。别多事。”
“这事跟我脱不了干系。我提醒过他,那管道可能跟污染有关。今天,我也试着游进管道里去看了。里面水不深,淹不死人。”
“你还进去看!游进泡了两天尸体的水里!东子,你脑袋搭铁了吧。”
“管道很长,只有管口一段有水,里面光线很暗,看不见,我没进去多深就退出来了。如果有照明工具,我真想进去探查一番。”
“你疯了。”
“不,我没疯。我曾鼓动鱼头孙就近期发生的死鱼事件进行调查,这件事好歹也算共谋。若祸端果真由此而起,他的死,我有责任。再说,唇亡齿寒,谁知道下一个受害者会不会就是我。”
“你会不会想太多了?”
“但愿是想多了。不过,你在山上,自己也小心点。”
“放心吧,这山上就我和豪哥,还有施工队一帮人。谁他妈敢来找事,打断双腿扔水库里喂鱼,连毛都不会剩。”
“那我就放心了。不过,可别打死人,会坐牢。”
“只是随便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