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鑫已经很难坚持继续走路。他的脚踝处破了条小口。他说是隔着裤子被虫子咬的,裤子却没被割破。沈新给他检查过了,伤口并没发生感染。但毛鑫说疼得厉害。他说不是伤口疼,而是骨头里疼。沈新给他的伤口进行了冲洗,上了消炎药,进行了包扎。
看来,一只小虫子,有时也能坏大事。这虽然有些让人难以相信,但只能说我们对这里面的生物,仍缺乏最基本的了解。
沈新叫他只能忍着点,因为我们得尽快找到出路,不能久留。
但没过多久,他再次停下来,说走不动了。他额头上沁出了细汗。“我不能继续走了,很抱歉。”小伙子痛苦的说。
“实在坚持不了?”老谢看着他,认真的问。
“腿骨疼得钻心,不知怎么回事。”毛鑫皱着眉头说。
“真是奇怪。”老谢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看着沈新。
“怎么呢?”我问。
“不过是被隔着裤腿割了道口子,怎么会这样......”老谢嘀咕着说。
“没事,我可以背他走。”那边小武马上说。
“不,那样谁也出不去。”沈新说,“先休息一下吧。”
“咱们真的需要逃吗?”我忍不住问。
“杜先生,这叫撤离。这次接触任务已完成,我们要想办法出去,把获得的信息带回去,而不是跟某种至今仍对其知之甚少的生物对抗。这就是探险工作的意义。我们不惧献出生命,但也不必过于慷慨。”沈新语气怪异地对我说,“千万别小看那些叫起来像催命鬼的生物,这么多年,我们对其保持高度警惕,却不敢轻举妄动,你认为是什么原因呢?”
我没吭声,只是一个劲摇头。
这时,老谢也说:“东子,你看过廖勤思的笔记,有些情况,其实完全可以揣摩出缘由。当年主持那项考察活动的部门,难道忘记了那段经历?那么严重的事故,难道后期不进行任何调查?不,该做的事,他们一直在做。”
“对,我就说嘛。”我说。
“原因只有一个,”老谢极不情愿似的说,“情况比我们掌握和了解的要复杂得多,麻烦得多。那种奇怪生物背后,也许才是真正可怕的对手。”
“真正可怕的对手,你什么意思?
“唉,我早就在提醒你,对这地方,不能用常理来考量。”
“外星生物,地外文明?”
“真要是地外文明,倒也干脆。可这个到目前为止可说只揭开了冰山一角的神秘力量,自始至终都在咱们身边,可能从未离开。”
“你这说得,老谢,这...... ”我看了看沈新。
对于老谢这番话,沈新保持了沉默。她居然并未反驳。
沈新再次检查了毛鑫的伤口,仍未发现有何不妥,只能重新又上了药,再次给他包上。她递给毛鑫两支内含药液的一次性注射器,让他放在口袋里,“实在扛不住时,可以注射这个。你知道该怎么做。”
“没事,大不了我背你。”小武对毛鑫说。
“很抱歉。”毛鑫哽咽着说,“拖累大家了。我......”
“别这么说,阿毛。”沈新马上制止了他再往下说。
“等等,这是个陷阱。”老谢忽然说,“它是在故意给我们制造麻烦,让我们疲于应付。这是最古老,但也最有效的捕猎技巧。”
“谢姚犁,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认为,它们真有那么聪明? ”
“它们不过是傀儡,是武器。你不是说过吗?”
“我实在是不敢相信。”沈新的语气忽然显得十分疲惫。
*
后来,我终于清楚地听见了那个声音。
对那种怪啸声,我无法以恰如其分的形容来进行描述,因为根本找不到一种生物发出的声音能与之相提并论。那是种听上去就让人头皮发麻,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沈新说那是十分危险的生物,我在廖勤思的笔记上也见识过,恐怕所言不虚。不管那是什么物种,我只能说,它进化得非常成功。
还未正式亮相,那狗日的就已先声夺人。
面对神秘对手,本该夺路而逃,但毫无疑问,毛鑫拖慢了我们的脚步。
他的伤其实不在腿上,就是头上的伤口也没问题。但再次检查后,发现他腿上的血管已变成深色,就像画上去的一条条黑线。
沈新再次操作仪器,进行了数据确认,好像还重新规划了行进路线。她显得有些焦急。从她的表现,我判断我们的时间可能不够了。
我知道她有一套独特方法,判断在溶洞里该选哪条路,事实证明,这项工作她的确完成得很好。我想,除了廖勤思那份笔记,当年那支考察队一定还留下了更重要的线索。而且,那些宝贵的资料,沈新都掌握了。我甚至怀疑,这地下层层叠叠,看似无序的溶洞,其实是有规律的。
短暂休息时,沈新手指飞舞,在跟追踪者争分夺秒。她打开了一个以等高线显示的地图,先是在上面找了一会儿,用光标做了几个位置标识,然后开始进行计算。我看不懂那些数据的含义。老谢显得很警惕,一手扶着岩壁,好像在仔细倾听。小武跟毛鑫挨着坐在地上。
毛鑫脸色苍白,额头沁出的汗结成了汗珠。他血管里来历不明的青色物质已经运行到脸上,黑白对比,更显突出。额头上,更有几道青筋凸起,使他的相貌看起来有些怪异。他给自己注射了一支吗啡,可算喘了口气。
刚才,小武用手扒开他的裤管,再次检查了伤口。那伤口倒没啥,但毛鑫的小腿上,血管亮晶晶的,就像爬满了蚯蚓,看上去很吓人。
“肯定是中了毒。”小武说。
“对,这不像是普通感染。”我也说。
“教官,得尽快将他弄出去。”小武对沈新说。
“是的,不能拖了。”沈新回了句。
过了会儿,小伙子又疼起来,而且越来越厉害。他的双腿不断抽搐,嘴里发出呻吟。他一定很难受,只是竭力控制着不叫出来。我们对此一筹莫展。他给自己再打了一针,直接扎在大腿上。
“我们必须得走了。”这时,老谢忽然说。
我又听见了那声音,它正离我们越来越近。
“老谢,看来你这次说对了。它的确是高明的猎手,在追猎我们。它故意先伤害一个,借以拖住其他人,进而全部歼灭。”
“怎么样,相信了吧。”
“我相信了。但它要让我们这样做,我们就偏不。”
“你说什么?”沈新忽然抬起头,仔细盯着我。
“我,我没说什么。我是跟老谢随便说说。”我不知道是不是说错话了。
“不,不是。”沈新说,她显得很着急,“你刚才说那句话。”
“刚才,我说什么了?”
“我们偏不。你好好想想,到底怎么做。我是说,我们应该怎么做,才能令那个狡猾的捕猎者料想不到。”
“它知道毛鑫会拖慢我们的速度,也知道我们会发现这个弱点。”
“对,它知道这是我们的弱点。”
“教官,”这时,毛鑫强忍疼痛,以颤抖的声音说,“你们就别管我了,赶紧走,去完成咱们的使命。这才是你教我们的,这才是正确的做法。”
“不,我今天要改正错误
的教导。它想让我们这样做,我们偏不。”
“你想怎么办?”老谢着急的问。
“还没想好。但我们不能丢下阿毛。”
“你是个好教官。”我对沈新伸出拇指。
“不,请不要耽搁了。教官,赶紧离开,给我留支枪就行了。”毛鑫断断续续的说道,“对了,教官,我还有个问题。也许是这辈子最后一个问题了。我们来到这里,到底肩负的是什么使命?”
“好,我告诉你们,”沈新忽然说,“上次龙桥河考察虽然失败,但也有许多重要发现。不过,那些发现令人困惑,需要进行验证,需要进一步找到合理的解释。拿我们当前面对的这种神秘生物来说,上次考察报告中就已提出,这种可怕的东西极有可能并非自然生物,而是进化与科技的结合。这里,就有个最大的问题被摆了出来:它们为何被设计,出于何种目的?那种极度危险,但又被牢牢限制活动范围的东西,是我们进一步探测地下秘密的最大障碍,必须尽快找到对付的方法,搜集它们的个体特征,就是此次我们的首要任务。”
“明白了。我也可以瞑目了。”
“别这么说,阿毛,我会带你出去的。”沈新笑了笑说,“那次考察得出的结论里,也有人认为,那些可怕生物的制造者,可能想和咱们沟通。”
“想跟人类沟通?”我好奇的问,“制造它们的,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你还需要问?”
“互人?”
“是的。”
沈新的说法其实很好理解:如果具有如此高级文明的人存在,那肯定各方面都能轻松甩咱们几条街,要欺负人类,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但千百年来,我们听过无数神话故事,却从没听过神仙滥杀百姓的传说。
我已趋于接受这样一个事实:互人就是传说中的神,是许多被张冠李戴的故事主人公原型。他们异常强大,而且爱我们,爱人类。只不过,爱,有时也不可避免地具有一定的伤害性。
如果神要为恶,人是没法阻止的。人只能受难。
沈新收起微型电脑,领我们继续上路。毛鑫由小武和我轮流背着走。沈新说了,坚决不能将他留下。我们的速度并不快,但那声音也总是若即若离,始终没追上来。路上,老谢问过,要不要戴上头罩,免得发生感染。他还是认为,毛鑫的伤情跟伤口无关。但沈新说不用戴。因为她检查过好几次空气质量,数据显示都很安全。“短距离通讯器倒是可以戴上了。”沈新说。说完,她果然从包里取出一付像蓝牙耳机样的东西,给毛鑫戴上。然后,她让我们在自己所背的背包里取,她说那东西每个包里都准备得有。于是,我们很快就都戴上了那种看起来非常小巧,但戴上之后,就几乎只能听见彼此对话的耳机。
戴上耳机,获得点心理安慰还没多久,毛鑫的情况又恶化了。他的意识好像已不能自主,开始说胡话,而且手脚乱抓。他先是狂叫几声,让小武放开他,然后闭着眼,咬着牙,叫谁帮忙,给他一枪。“赶紧开枪,要不就来不及了。谁给我一枪。武悦鹏!”他使劲摇晃着小武的肩膀。
小武不得不停下,把毛鑫放下来。“你们走,”他毅然决然的说,“我留在这里陪他,顺便阻挡后面的追击者,我倒要看看,追得我们屁滚尿流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你俩不能留下。”我忍不住叫道。
这时,沈新没说话,老谢也没说。就我自个儿激动了一阵。过了会儿,毛鑫没再叫了。他好像叫累了,躺在小武臂弯里,身子软沓沓的。
“它来了......”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