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我和毛鑫的反应,老谢只是笑了笑。
接下来,他没再继续讲他对桃花源故事的理解,也没再把那个故事中发生的事情,跟我们今天的处境联系起来。他显然只是随便说说。这是好事。因为若继续朝着那个方向去思考,结果不言而喻,就会令人变得越来越多疑。对事物保持适度怀疑是有好处,但若是太过,就会对自己不利。我刚才就已感到忐忑不安了。我担心他说那个故事,可能是真实记录。
如果真有那样的地方,真遇到那样的情况,可不是什么好事。
休息一阵之后,经过商量,我们决定再进行一次探索。这次是朝着第一次选择的方向,水流下游前进。因为具有相对更好的体能和观察力,也是为了节省宝贵的能源,探索由我单独进行。我给头灯换上最后一块电池,带上毛鑫用那把手电,轻装出发。他们两个在原地休息。老谢说,他俩将轮换着睡一会儿。
因为是一个人,这趟走得很快,如果按照老谢所教的计时方法算,大概只用了三个小时。沿途没什么发现,除了壁上那些让我越来越感觉惊奇的线条。当我看见前面有盏小灯,就知道这次任务又无果而终了。
“怎么样?”老谢问我。
他显得很平静,似乎并未对我这趟探索有什么期待。
我把情况用一句话就跟他俩介绍清楚了。听完后,老谢什么也没说。但毛鑫却对我招了招手,“来,东哥,先坐下来休息。请把灯光暂时关闭。”说着,这位年轻人也把自己那盏灯关了。“你走之后,我跟谢哥对着洞壁上那些线条看了很久。我还去了趟对岸,想多换几个角度看。就像你说的一样,果然也看出这条隧洞其实是弯曲的。我还发现,乍看之下,那些线条好像没什么规律,但如果注意看,就能发现并不是这样。它们是有规律的。”他边说边指给我看。
我发现,关了灯,我也能看见他晃动的手臂,而且越来越清晰。
那些线条就像通了电的微光灯带,呈橘黄色,连接成巨大的网络,覆盖了整个洞壁。线条间构成的图案大小不等,千奇百怪,具有某种我暂时还看不出来的条理性,有几分奇特的美感。
“你们还看出些什么?”
“我和谢哥把那些线条构成的图形做了分类,就像描绘星图那样。我们将头顶和侧面这部分光带构成的几大版块,分为了几幅让人容易记住的图像,并分别将其命名为座头鲸,雏菊和圣诞老人。”
“座头鲸,雏菊,圣诞老人......”我挨着寻找他说那些图形。
“怎么样?像不像?”
“像,划分得很科学。而且,”我在记忆力努力搜索,“而且,你说的像什么座头鲸,雏菊,还有圣诞老人的图形,刚才在独自转圈的过程中,我好像也看见过。而且还不止看见一次。”
“同样的位置?”
“大致差不多,也是顶上这几个角度。”
“这么说,隧洞里的线条组合,在有规律的重复出现。”
“对,就像家里贴的壁纸一样。”
“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还不知道。”
“东子,咱们的备用电池快耗光了。”这时,老谢冷不防冒出一句。
“是的,我知道。但我们还有食物。”
“也不多了。”
“老谢,真的就没什么办法了?”
“咱们被困死了。”他犹豫了一下,又说,“对不起,不该拉你来。”
“什么话,”我说,“我是自愿的,而且是为了钱。”
“不,我知道,你不是为了钱。”
“不管为了什么,现在说丧气话还为时过早。”
“东哥,你成家了吗?”毛鑫问,“我知道谢哥是单身。”
“我成家了。”
“有孩子吗?”
“有一个,是个男孩。”
“那你是不应该参加这次考察。”毛鑫充满同情的说。
“以你的年龄,是独生子吧,岂不是更不应该来。”
“不,我家就
我一个人,没负担。”毛鑫说,“我父母都去世了,是在一场意外事故中去世的。他们因此获得了荣誉,还得到了一笔抚恤金。”
“哦,抱歉。”
“没什么的。我很感谢政府对我们家的照顾,于是大学毕业后,毫不迟疑地参加了军校选拔。”
“你上过军校?真好。你可是国家栋梁。”
“那是一次特别严格的选拔,不容易通过,但我考上了。我们是一个很特别的班组,接受特殊训练,就是为了这一天。”
“为了这一天?”
“是的,干这种工作,总得有人肯牺牲才行。我不后悔。”
“别讨论牺牲的话题,还没到告别的时候呢。”我想了想,然后转过身去问老谢,“你们刚才下了水,水里情况怎么样?”
“你认为水里会有吃的?不,这就是条建得很夸张的排水渠。”
“谢哥刚跟我说,这里是被隐藏的古文明遗迹。”毛鑫也跟着说,“咱们是远古奇迹的见证者,很可能还是这里的首批访客。可惜的是,恐怕没有机会将这些见闻告诉外面的人了。”
“不,阿毛,咱们肯定能出去。”
“如果有机会......”
“两位,”老谢忽然打断我和毛鑫的对话,“等等,咱们还有一个问题未能得出合理解释,那就是这里面的水,它为什么会循环着流个不停。如果这地方真是个闭环,这就解释不通,对不对?”
“对,我刚就一直在想,咱们还有个疑问没解决。”我说。
“来来来,咱们再找找这里面的可能性,也许出路就在这个答案里呢。”老谢的语气稍微振作了一些。
“水要不断循环,需要动力。”毛鑫随口说了句,就不出声了。
我和老谢也不说话了,各自开始思考。这里面不存在落差,也没见有任何驱动装置,水应该静止不动才对。我想来想去,怎么也想不出个缘由,不由得有些郁闷。又过了会儿,我听见老谢长叹了一口气。很显然,他也是想不透这里面的机巧何在。我看向毛鑫,想听听他的想法。微弱光线里,只见他两臂交叉,抱住双腿,脑袋贴近膝盖,仍在低头沉思,就没开口问他。
“老谢,隧洞底部真的什么也没有?”
“是的,光滑得很。”
“也没暗渠,喷管......”
“想都别想,就跟四周你能看见的一样,包括那些线条。”
“密封管道。也就是说,每次涵洞口开启排水,空气才能得到更换。”
“你说得我都有点胸闷气短了。”
“不会,这里面空间够大。”
“我刚才一直在想,为什么多少年来,这里的情况始终不为外人所知。”
“为什么?还不是都有来无回了。你看,廖勤思的私人笔记上,也说有人是进入了祭殿的。可那些人同样一个都没能出去。”
“不,东子,那次考察的情况,你看到的,只是一个侧面。其实,那次是有人出去了的。但那个人到底是谁,却没人知道。”
“什么意思?”
“出去后,那人便神秘消失了,其身份至今也无人知晓。”
“还有这种事!”
“说起来,里面肯定别有内情,不过,那就不是咱们该了解的了。我也只是知道有这么个情况,具体怎么回事,也不清楚。这不,看着反正出不去了,这话也才敢说。这会儿,哥们对你可再没有任何隐瞒。”
“这趟任务,咱们还真是来得稀里糊涂。”
“也不能这么说,东子,任何事都有分工,都有职权范围不同。咱们知道该知道的事,做职责范围内的工作,没什么不对。”
“可惜沈新不在一起,她肯定知道更多内情。老谢,说实话,我的看法跟你不同。我认为,做这种考察,信息透明真的很重要。”
“也许你是对的。不过,现在说这些都太晚了。”
“别灰心,如果洞口开了,咱们还有机会。”我对他说。
“就怕咱们坚持不了那么久。
”
“不一定。这地方,根本无法预料。”
*
因为实在太累,也是为了节省体能,我睡了会儿。然后,是听见他俩叫了两声,才醒来的。我躺着的地方,离水面也就两个跨步的距离。我翻了个身,侧着脑袋望过去:流水幽幽,悄无声息,继续在隧洞里循环。谁也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在驱动着水流做这项无聊的运行。我看见老谢手里举着手电,对着水面,“看见没有,漂过来了。”他在叫着。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那只被我扔出去的矿泉水瓶正从“上游”漂下来,很快就到了我们附近。
毛鑫脱了鞋子站在水里,将那只瓶子捞了上来。“谢哥,告诉我,绕行一圈用了多长时间?”他问。
“十五到十八个小时,我估计。”
毛鑫很快得出了数据:“隧洞全长约七到八公里。”
“七到八公里,真不短。”老谢自言自语道。
这时,我已坐了起来。
毛鑫上岸来了,一手拿着那只空塑料瓶,一手举在眼前,不知看什么。他手腕上戴着表,不过是戴在另一只手腕上。
边看自己的手,他还抬头四处张望,就像在找人。然后,他看见了我。
“东哥,醒了。”他跟我打招呼。
“怎么样?”
“隧洞的长度算出来了,七八公里,只是个大概。”
“你数学好,它的半径该有多少?”
“将近一千三百米。”毛鑫脱口而出。
“噢,可真不短。”
“怎么了?东哥。”
“我刚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站在一个缓缓转动的大轮子上。从我站的地方到轮子的轴之间,没有任何联系,如同巨轮悬浮在空中转动。”
“东子,你是说......”老谢马上扑了过来。
“这条隧道,或者说是这条隧管,可能在旋转。据我估计,咱们被水裹挟着经过那条涵洞,大概也就一千来米,对不对?”
“差不多。”老谢点着头说。
“如果隧道真在转圈,这就可以解释,水为何会一直循环的问题了。”毛鑫也跟着点头,“但咱们还是出不去呀。”
“转圈......”老谢犹豫着,想说又没说。
我知道,他肯定想说,“这得多大的工程装置。”但他没说。
“东哥,我也有个情况,想跟你们说说。”毛鑫忽然低声道。
“什么情况?”
毛鑫低下头,盯着他手腕上戴着的那个东西,头也不抬的说:“这是最先进的全地形追踪传感器,能抗强电磁干扰,根据距离远近,有两种模式可选。在无法接收卫星信号的地方,它也能通过特殊频谱发挥作用。不过,这种依靠超微粒子捕捉配对目标的信号功率很小,因此传送距离很短。”
“多短?”我问。
“百米以内。”毛鑫的语气显得十分为难。
“你是说,百米以内,能捕捉到跟它配对的装置?”
“是的,这是种特殊功能。我们都认为意义不大。”
“如果不到百米,看都看见了,哪还用这东西捕捉。”我说。
“先别说这些,你所指的配对目标到底是什么?”老谢严肃的问。
“教官,还有武悦鹏,手上都戴着这东西。”
“那你也不能靠这东西找到他们,对不对,只有百米侦测距离。”
“对呀,可奇怪的是,我刚才捕捉到了他俩的信号,”说到这里,这位智勇双全的小伙子忽然又住口不说,而是进入了思考状态。
“捕捉、到了?”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的,”毛鑫犹豫再三,才接着说,“信号显示,不久前,他俩从我们附近经过,朝下游方向去了。”
“附近?”老谢声音都变了,“有多近?”
“很近,非常近。”毛鑫抬起头,茫然地看着隧洞壁,看着滑板训练道一般的优美曲面,看着上面由隐约的,橘黄色线条织成的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