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那是石梯,不如说是冒出井壁的一根根石梁。
我们踩着石梁在井壁里转圈,不一会儿,就有人叫头晕。我的头不晕,而且越走越快。但我不能总跑太快,因为不知道要去哪里,不能一个人往下跑。我只能跟着走。有一阵,我跑得很快,竟有种要腾飞起来的感觉。我把自己的感觉跟他们讲了。沈新说,那是因为井里有上升气流,容易造成错觉。
还没下去多深,这帮人就叫不行。尤其是老谢,他说若再不停下休息,他就要吐了。我们只能暂停休息,等过一会儿再走。这时,按垂直距离算,大约才下了六七十米深。我坐下休息,先看了看上面井口,再照着灯往下看。下面依然深不见底,还像跟才刚出发一样。我觉得,这样走下去,恐怕到不了底。
小武和毛鑫的脸色都不太好。他们也说头晕。
这会儿,我和毛鑫跟在最后面,所以在他们三个上面。老谢靠在井壁,抬头看我,“我都快吐了。看看,就你小子若无其事。”
“其实我的头也转晕了,”我说,“但我不会吐。”
我们都放下包,坐在梯子上休息。我观察过这些石梁,或是叫石梯,它们并不寻常,很有设计感。条石表面很平,棱角分明,但朝下的一面却很圆滑,具有完美流线,就像游艇底壳。沈新好像也注意到了这种特殊设计,她还用手探下去摸了摸“梯子”底部另一面。
毛鑫先前说过,这种石头过于坚硬,其实并不适合用作建筑材料,因为极难切割,更不易雕琢。不过,我们都已见识了,这一根根被当作梯子的石梁,长短粗细,弧面棱角,就像是从工厂标准化切割打磨出来的。
对这样的情况,每个人好像都见怪不怪了,已没人提出质疑。
不过,检查了这些石料之后,沈新忽然站起来,又往下转了几圈。然后停在某个深度。因为她此时所处位置,正在我下方,所以我看不见她。我有些好奇她的举动,便扭过身子,这才从石梯缝隙里看见她的背包。
她在那里站了一会,忽然不见了,好像钻进了井壁里。
“沈小姐。”我叫了一声,声音嗡嗡回响。
“这里有条通道。”她的声音从井壁里传来。
“在井壁上吗?”老谢也问。
“是的。”
其实刚才在快速转圈的时候,我就看见下面井壁上好像开得有孔,只是没想这会儿已经到了。但那些如同引水孔的开口比正常的要大得多,几乎就像小型涵洞了,只是由于岩石颜色深,不走到跟前,口子不容易被发现。
我和老谢相继起身,往下转了两圈,到了沈新的位置。她已经从那个方形的洞子里退了出来,掏出相机,对其拍照。那个洞口高约130公分,宽度有80公分,黑洞洞的,竟看不出有多深。
“这洞子是干嘛的?”我问。
“不知道,可能是引水用的涵洞。”沈新说。
“要不要进去看看?”老谢问。
“不,先不进去。我刚才感觉有低频震动,你们呢?”
“是的,我也有。”老谢说。
“再往下走走看,我需要掌握一些数据。”说着,她掏出测量空气质量的小型仪器继续往下走,一边开始测量。
没转两圈,沈新说的那种低频震动,我好像也感觉到了。我感觉整个井壁都在抖动。沈新再次停下脚步,同时举起一只手,让我们都停下
。她转过头,对小武说:“到我这来,用无人机进行一次视频搜索。”
小武跑下来,小心翼翼越过我和老谢,到下面沈新身边去了。
我听见沈新在对他说:“马上往下飞,看看什么情况。”
小武从背包里取出小型无人机,开机,准备放飞。毛鑫也下来了。我们都坐在石梯上,准备观看这次操作。小武操作无人机进行井下探测时,我和老谢分别在第二,第三排,毛鑫在我们身后。我们就像在电影院里观影一样。
“我刚见你在刮井壁的岩石碎屑,有问题吗?”老谢在问身后的毛鑫。
“有点问题。岩石中金属含量很高,太高。”
“金属?”
“是的,上面的岩石也含有多种金属,镍和铜都有,但远远没有这里面的岩石金属含量高。”犹豫了一下,毛鑫接着说,“我刚才简单测了一下,好像岩石里面还含有一种不明金属。”
“不明金属?”听见这话,沈新也转过头问。
“是的,只是初步判断。我留了样本,带出去再做检测。”
灯光下,沈新脸上隐隐透出了担忧,好像还有些紧张。但我不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我不知道岩石里应该含有多少金属成分才算合理,如果超过,又有什么特别含义。就算岩石里全是金属,我想也没啥。说不定这就是一口铁井呢。我忽然想起在哪个神话故事里,好像看到过关于铁井的描述。但具体是哪个故事,那铁井在故事里有何用途,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我正在遐想,却被一声惊呼给拉回了现实。发出呼声的是小武,他叫着他的无人机快要失控了。“拉不住,拉不住了。”他不断叫着。
“赶紧爬升,收回来。”沈新命令道。
“不行,爬升不了。”小武使劲抓着手里的遥控器,好像这样可以帮助那架估计正在挣扎中的无人机,“完了,完了。”他忽然颓丧地叫了声,接着,他的手放松了。再接着,他整个肩膀也放松了。
“怎么回事?”毛鑫在后面问。
“强力磁场。”小武手中还抓着遥控器。
“磁场?怎么......可能。”后面两个字,毛鑫说出口时已不带疑问。
沈新皱起了眉头,好像在心里对遇到的问题进行评估。
我想,这口井里的磁力,应该是从某个深度开始有的。当小武的无人机下降到那个深度时,便遭遇了磁场,失去控制,坠毁了。不管怎样,这意味着我们不能再继续下行。因为咱们携带的大多数工具,都是金属的。要继续前进,除非把身上的金属工具全部抛弃。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回放刚拍到的视频。”沈新忽然说。
小武手上仍握着那架无人机的操控器,那上面有个接收器,可以接收实时视频。刚才忙着操作,估计没注意看无人机拍摄的内容。通常来说,拍摄的视频都会随时保存,所以就算无人机报销了,前面上传的视频还在。经沈新提醒,小武此刻开始回放无人机坠毁之前的最后轨迹。
“噢,噢......”他嘴里不断发出叹息。
因为隔着半圈,还隔着两个挤在一起的背影,我看不见小武手上那个很小的接收屏窗口。“怎么样?”同样也看不见的毛鑫在后面问。
“井底有水,无人机扎进了水里。”小武说。
“快,再回放一遍。”沈新忽然叫道,“分析坠落速度。”
他俩挤在一起,挡住了我们的视线。我试着靠近,也只能从缝隙里,看见模糊不清的视频画面。可能传输信号受到了干扰,或是角度方面的问题。我看见画面晃动得厉害,然后那东西就掉水里了。
“速度如何?”沈新又在问小武,“不该这么快。”
“是的,速度太快。”小武也说,他好像在做计算。
“你看,看那些水浪。”小武举着接收器,一边重放,一边输入。上面有些数据在跳动。他的声音有些紧张:“要么只能说,水在上涨。”
“丢一支冷焰火。”沈新忽然命令道。
小武动作很快,丢下遥控器,掏出冷焰火,拉燃扔了出去。
井内亮了起来,光线一直朝下而去,慢慢往深处照亮。我又看见深处井壁上有好几处开孔,不过,几乎一眨眼就不见了。黑色的,翻滚着的水,从下方迅速涌了上来,就像发生井喷一样。
“跑!”沈新叫了一声,身体就已经在两三步台阶之外,“进洞。”
她居然朝下跑。小武紧跟着她。
留给我们反应的时间很短。以我对水的了解,加上对现况的判断,如果被卷入汹涌的激流,就算不撞在那一根根被当做梯子的石梁上,也会造成晕厥,最后窒息而亡,幸存的概率极低。沈新的选择没错,如果还有幸免于难的机会,只能是那些横向涵洞。她让我们躲进去,无论如何,也好过被水卷走。
毛鑫犹豫了几秒,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老谢一把给提了起来,跟他往上面跑。我也跟着他俩往上跑。人在危险来临时,往往能迸发出超常的力量,表现出的机敏与果断,有时会超乎想象。此刻,我幸运地发挥出了这种潜能。我的身体变得异常敏捷,步履如飞,那些石梁——该死,我再也不愿将其看着是方便的梯子——原本具有的一点儿危险性,对我来说已不在话下。我们以赛艇般的速度往上跑了两圈,找准最先发现那个洞子,钻了进去。我敢说,就算是往那洞口连着射进去三支箭,也不过就这么利索。我是最后一个钻进洞的,弯腰屈身的时候,感觉屁股似乎被猛地踢了一脚。接着,势若奔马的水裹挟着我,把我拼命往里推,让我的脸跟老谢的鞋底紧紧贴在一起。
涌进涵洞里的水,势头明显减弱了,但后面有更多的水涌进来。我们必须赶在涵洞被水灌满之前,找到安全之处。这是一场跟水流比速度的竞赛,除了开足马力,没有别的选择。不过麻烦的是,在涵洞里,根本直不起身。毛鑫一路都在叫唤,像敢死队员做最后突击时那样,跟发了疯似的。我估计他的额头一定被撞得很惨。老谢表现很沉着,连滚带爬的跑。毕竟是经常下地掘墓的。其实我对这种运动方式并不感觉难受,因为不久前刚适应了以四肢并用的姿势行动,而且运用起来非常自如。但老谢的鞋子限制了我的发挥。
涵洞里的水越来越多,已将我们完全淹没。我屏住呼吸,让自己放松,以便尽量争取闭息时间。可前方好像总是没有尽头。后来老谢曾说,幸亏这次是我跑在最后,就我这块头,往涵洞里一堵,给他们赢得了宝贵的时间。这家伙和毛鑫都没被水呛着。真是便宜了他俩。
正当我以为将以对自己来说最不可能的方式,被水淹死而告别人生,不料在最后时刻,裹着我的水却忽然散开了。倾泻而下的水流像玻璃碎片般,稀里哗啦冲击在坚硬的地面上。我也随之跌落在了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