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进行得很迅速。
从“那人”跟三人打声招呼,到战斗结束,只花了不到两分钟时间。
我看见他们朝他开了许多枪。三支枪的枪管都因连续射击而不断跳动,闪耀着火舌,而他用的只是一双手。那是一双长长的,如同利刃的手。那双手干脆利落地切入人体,截断椎骨,就像电锯落向树木。
跟我印象中另两次交火的结果一样,“那人”的身体就像虚无的幻影,子弹对其无法形成一点儿伤害。唯一真实存在的,似乎只有他的手。
一切平静下来之后,地上躺着三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我双腿僵硬,情不自禁站立起来。我看见“那人”慢慢朝我靠近。他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布满弹孔,连罩头帽都跟筛子一样。但他看上去安然无恙。他那如同利器的双手已恢复正常。除了那双眼睛,他跟我就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我盯着他,他也盯着我。他的眼睛就像两颗干净的绿松石。
*
我猛地打个激灵,醒了过来。
原来又是一场梦。借着从窗户透进的灯光,我看了看四周。我躺在那个有两张床的房间。老谢已不在床上。外面有些喧闹,声音来自前面院子里。
我从床上爬起来,穿上黑色卫衣,蹬上鞋,打开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果然围了许多人。
我看见大铁门是敞开的,门口停了两辆工程车,正好把门堵住了。两辆车上都站着人,车旁也围着人。从服装上看,像是哪里的工人。有的头上还戴着黄色和红色两种颜色安全头盔。大车亮着灯,对着院内。不过,院内这边的人也不甘示弱,整齐地站成一排,与之对峙着。这排人身后,零零散散还站着些人,就像是被吵醒了瞌睡,出来看热闹的,其中就有老谢。
吵得凶的是对面那帮人,带头的是位健壮大汉,操着本地口音,说话带着威胁语气,向院里这帮人进行抗议。听了几分钟,我才逐渐明白,对方是一支工程施工队,因为工程被勒令停工而不满。但我还是没闹明白,既然是建筑工程上的问题,干嘛到这家废旧工厂来找人争执。
我走过去,轻轻拍了一下老谢。他只是看我一眼,一句话也没说。我问他沈新在不在,他先是摇了摇头,然后脑袋朝后方扬了扬。
正当我准备回去,刚转过身,看见从办公楼的楼梯口下来几个人。我一下子就被他们吸引住了,于是暂时放弃了转身要走的想法。吸引我注意的是个子高高的豪哥和脸绷得像张床垫的康小强。那小子一脸气鼓鼓的样子。跟他俩并肩走在一起的,是位年纪大些的中年人——也不是很大,虽然头发已经花白,但按样子看还不算老。他边走边讲,好像讲的是关于政策法纪方面的常识。我看康小强压根本没听他的,只有豪哥在听。“如果聚众抗拒执法,事情性质就变了,懂不懂?”我听见那人说。“我们本来就在一起,不算聚众。”豪哥解释道。“那也不能像这样搞法......”“嘿,东子。”康小强忽然朝我叫道。
他看见我了。
豪哥也看见了我,但他仍在听那人说话。康小强跑过来,一脸惊奇。他没想到我会在这里,更没想到我会跟“执法队”的人在一起。其实我也没想到。
康小强跟我说,他们在新台水库的工程被叫停了,原因是“违建”。他还就此给我做了解释,说那是因为俱乐部那边派来了一支外国专家团队,准备在湖底钻孔,建水上观光塔。这个原计划之外的设计项目,老外十分重视,一来就引进钻孔设备,准备施工,的确没单独进行申报。豪哥开始有些为难,不过,人家是甲方,又是金主,他不敢得罪,只能配合。但这事后来不知怎么被管理部门知道了,最开始,只是工程监管人员到了现场,核实情况后,立刻叫停了施工。再后来,因外方执意继续施工,引起了纠纷,这才引来了执法队。
“你说,建筑施工,多打个孔不是很正常么?”
“也许就是不能多打呢。”我说,“
还是算了,事情闹大就别想干了。”
“已经谈好,不打孔了。”
“那不就行了。”
“还没说呢,你干嘛在这里。”
“碰巧吧。”
“碰巧?”
“是的。”
“那你明天一定上来一趟,看看那地方。刚说好了,可以继续开工。”
“我明天可不一定能来。我有点事。”
“是跟老谢一起?”他刚刚也跟老谢打过招呼了。但这会儿,老谢跟别人说话去了。他在哪儿都能密切联系群众。
“是的。我们有点事。这事现在不方便说。”
“是不是跟老鬼有关?”
“对,跟那件事有关。”
“我猜他们找你就为这事。刚看见老谢,我就知道。”
“行吧,明天不一定上去。忙完这事,我再找你。”
“好,我最近都待在山上。”
“回见。”
“回见。”
豪哥后来也来跟我打了声招呼,然后就带他们的人走了。我没问他跟管理方最后是如何达成妥协的。这种事,我从不过问。
我被老谢拉回去睡觉,已经是半夜了。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天还没全亮。
除了要出门钓鱼,我很少醒这么早。但我还是醒了。我一睁开眼,就看见老谢站在窗户边。他的背几乎挡住了半扇窗户。
“你站在那里干嘛?”我问他。
“等你醒。”
“那干嘛不叫醒我?”
“不忍心。但咱们要早点动身,这之前,沈新还有些话要问你。”
“她又有事问我?这女人真麻烦,可我昨晚还梦见她了。”
我想,等下可以跟她说说昨晚我做的梦,告诉她,在那个梦里,我看见了“那人”,我相信昨晚的梦并非他的记忆,就只是个梦。这种情况以前也有。已经好久都没有他的记忆,我和他之间那种古怪的联系好像切断了。
穿好衣服出门,老谢带我去山包上的瞭望塔。上去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上面有人。是沈新和昨晚那位跟豪哥一起的人。
“那就这么说,这事交给我们来处理。”看见我和老谢到了,那人说了这么句话之后,就转身下去了。
沈新目送着那人离开,然后转头看了看老谢和我。
“我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跟你说件事。”沈新对我说。
“这里还不错。”我说。
“是的。昨晚你来过这里吗?”
“跟老谢一起上来过。”
“后来呢?”
“后来?”我纳闷地看了看她,“后来我就睡觉了,不过,听见前面吵得厉害,又出去看了个热闹。”
“然后就跟谢姚犁一起回去休息了,是吗?”
“是的。”
“跟我估计的一样。”沈新表情严肃地看着我,思索着说,“不过,你昨晚应该又做了那个梦。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对吧?”
“你怎么知道我做了什么梦?”我有点奇怪。
“猜的。就说对不对吧。”
“我知道你说那意思。很遗憾,我昨晚是做了梦,但只是个普通的梦。”
“不是他的?”
“不是。但我在梦里看见他了。”
我把昨晚梦见的事跟他俩说了。我指着瞭望塔下面。我发现,白天看,那条隐隐约约的小径反而不太明显。“好像是那个方向。”
远远地看见,那条小径上有一队人正在往这边走,每两人一组,好像还抬着什么东西。“还真有条路。”我说。
“昨晚那人,到底是谁?”沈新看也没看那边。她只盯着我。
“你是说,昨晚我梦里的事真有发生?”
“可那时候,你人却在下面院子里。”
“是他?”
“这种情况以前没有发生过,对不对?”
“没有,头一次。”
“那好。”沈新叹了口气说,“不管是你们俩中的谁,谢谢。”
“这就是你找我要说的事?”我问。
“对,我要向你道声谢。”沈新认真的说。
“可我......”我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这事太别扭了。
“另外,还有件事要给你讲讲。”
“什么事?”
“关于ICEM公司的背景,我想你应该有所了解。”
“博士所属那家公司?”
我早就想知道,ICEM公司,可能又叫什么艾仕姆奇异生物研究中心的机构是个什么来头。既然沈新愿意告诉我,我当然求之不得。
“这事说来话长。”
“没事,你慢慢讲。”我说。
“一开始,中心的人都以为,那个秘密是在丹江建库工程中被首次发现,其实不是。”沈新转过身,目光地投向远处,“直到亿森公司从海外带回整套完整的考察资料,我们才知道,真正意义上对地球高级文明存在证据的重大发现,事实上不是中国考古工作者,而是一位近代西方人。”
“外国人发现的?”
“是的,”沈新的目光似乎在盯着历史的远处,“早在1921年,英国有位叫做约翰唐纳的博物学家来到中国,考察物种的多样性。为找到新物种,他跋山涉水,深入到了湖北省西部山区。一个意外情况下,他发现那里的大山深处隐藏着一条庞大的地下水系。他把这个发现记录在了自己的笔记里。后来,他回到英国,在对外公布的考察报告中,对发现地下河之事却只字未提。当然,这位约翰唐纳先生并非是忘了那件事,而是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发现。之后,他找到一位醉心于四海猎奇的探险家,鼓动他跟自己到中国。他成功说服了那位探险家。第二年,两人带着随从,带着当时最先进的装备,再次来到位于东方大陆核心地带的鄂西山区,展开了他们人生中最伟大的一次考古探索。据有关部门研究人员后来了解,约翰唐纳在私人笔记里,不仅提到了那条神秘地下河,还提到了深藏于地下,不可思议的宏伟建筑。你应该知道他发现了什么吧?”
“古祭殿?”
“可能更多。他到底发现了什么,现在已经不知道了。不过,他们的第二次考察,显然给那位探险家留下了深刻印象。约翰唐纳去世后,那位身家百万的富翁继续沉醉在这项探索工作中。他开始全球收罗资料,终其一生,多次来华实地考察。不过,限于当时的技术水平,考察工作始终没有取得更大突破。后来,不知从什么地方得到启发,富有的探险家将目光转向我国早期的文字记录。他四处收集汉书古籍,对充满奇闻怪谈的文字来者不拒。经过不懈努力,几年后,还真让他从一本几乎失传的书籍中,找到古人对那条地下水系十分了解的证据。他大喜过望,越发对此着迷。但随着年龄增长,亲身参与野外考察,对他来说渐渐力不从心,加上当时国内政治腐败,兵荒马乱,战事不断。考察工作时断时续,进展缓慢。于是,这位先生决定从长计议,创建了专门研究古老东方谜题的组织机构,以便有人继承他未竟的事业。”
“艾仕姆研究中心?”
“对。ICEM只是后期进行商业化包装的外壳。”
“鸢尾花国际猎钓俱乐部呢?”
“那也只是他们众多掩护机构中的一个。他们利用各种商业组织,来掩饰自己在全球的探查研究活动。”
“全球?”
“是的。后来大陆受西方封锁,他们没办法再来进行考察,所以,不得不把目光转向其它地区。他们认为,也许在别的地方也能找到类似的地下遗迹。但因为只有中国古老的文字记录中有他们需要的线索,加上近三十年,内地逐步开放,他们才把考察重点再次放在这片大陆。”
“真没想到,一个户外猎钓俱乐部,竟有这样的背景。”我啧啧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