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是该说点别的了,我们来看看石虎的第二个太子——石宣。
毋庸置疑,石宣是个坏人。有父兄如石虎、石邃者,石宣想不坏都难!这种情况叫做:大环境熏陶,小范围引导!史书是这样记载他的:横 暴 淫 虐,肆无忌惮!曾经因为一句“眼窝深陷,正可用来盛尿”的玩笑话,石宣就杀死了一位省部级的大臣。其实那句话并不是说他的,只是凑巧,石宣本人正是个典型的眼窝深陷的羯胡,于是,在别有用心的人的刻意挑唆之下,不问青红皂白,石宣就结果了一位后赵高官的性命。
我们常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石宣的暴戾在于强权,强权之下,没有调查也没有发言的石宣却有了动手的权力。
石宣曾在漳水边(现名漳河,源出山西,流经河北河南之间,有清、浊两源)大搞土木工程建设,具体用途就不得而知了,只知道那是一个冬天,很冷,冻死累死的百姓多达数万人。眼见满路尸骨,石宣神色如常、熟视无睹,没有一丝怜悯。
当然,工程进展必须照旧!
这或许是受那位“不似将家子”的石弘的影响,石虎的太子们个个心如蛇蝎,冷酷、狠毒,倒是很似“将家子”。只是可惜,身为国之储君,少了一份天下黎民皆骨肉的情怀,少了许多君临天下者该有的气度。
可曾有过那种气度?只是站在了那个位置上,耍着自认为的聪明,享受父辈荫庇下的权势罢了。或许,在他眼里,“天下黎民皆草芥,万方来朝我独尊。”才是真正的王者!蕞尔小民,哪里配让他去费心思。
这样的人应该受到诅咒,心肠狠毒的人,从来不会有好的结果。石邃已然有了报应,石宣也不会例外。
前文已经交代,火种是石虎自己埋下的。一旦点燃,足以烧死石宣,也足以殃及石虎,进而毁灭整个后赵。
石韬和石宣是兄弟,最亲的那种,一母同胞!但太子的位置只能是唯一,同掌朝政的石宣和石韬之间的矛盾也就因之而起了。当石宣的太子之位受到石韬威胁的时候,那也就是他向石韬发起生死进攻的时刻。没有顾忌,更不会犹豫。帝王家的权力斗争从来都超过亲情。哪怕是父母双亲健在,两眼睁睁!
曾有人专门劝过石虎:“度赏刑威,名 器至重,宜陛下自握,不可轻易授人。太子国之储君,应以尽孝为本,不应早决朝政,庶人石邃之祸原由参政,应以鉴之。今太子与石韬分政,定争权而生隙,势成祸国害亲之祸。愿陛下醒之警之。”
石虎没醒之也没警之!依然故我,很是任性!
其实对石虎来说他并没有错,手心手背都是肉,无论拿刀子割哪边都会让他心疼不已。不过后来事情的发展一定让石虎领会到一个道理:任性,是要付出代价的!沉重且沉痛!要了他的老命。
石宣和石韬之间的仇恨是由一次出行时的“排场”引起的,我们可以叫它“一次旅游引发的血案”。
无尽富贵与享乐的同时,石虎觉得日子应该持续且长久,最好是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于是就派太子石宣前去向山川祈福,也就是爬上山顶,献上祭礼,说一些诸如“苍天啊,大地啊,让俺们老石家永远统治中原,统治宇宙吧!”之类的话。
石宣的出城仪式堪称一场大阅兵,“乘大辂、羽葆、华盖,建天子旌旗”,精甲利矛兵士十八万人,从金明门鱼贯而出,旌旗蔽日,烟尘彰天,金鼓齐鸣。
石虎坐在无数人命垒砌而成的凌霄宝殿(一座高台建筑,请区别于玉皇大帝凌霄宝殿)之上,远望宏大场景,很是心满意足:“我家父子如是,自非天崩地陷,当复何愁?但抱子弄孙日为乐尔!”
江河之险不足凭,铁骑强军不足畏,一个政权的强大,最重要的因素是在人心。石虎父子滔天权势之下,掩盖不了黎民百姓在死亡线上垂死挣扎的背景,掩盖不了整个后赵帝国走向崩溃边缘的现实。后赵固然是亡于的内部权力斗争,但是,更是灭亡于石虎统治时期倒行逆施的暴 政,民众无以为生,士人人心离散,国家江河日下。虽有强军,可也已然成了强弩之末了。
然而大军不止一路,不久,石韬也依样行之,率十余万大军“出自并州,游于秦、晋”。
这事是瞒不过石宣的,石韬礼遇比肩太子!这对石宣不是个好信号,屁股所坐之处固然决定待遇,但所受待遇是不是也反映着屁股应该坐在哪里?谁才是后赵真正的太子?这是一个没办法商量也不容许商量的问题,石宣可以容忍石韬分享他的权力,但绝不会允许石韬威胁到他太子的地位,遂生杀石韬之心。
348年,石虎点燃了导火索。
某日,石虎和太子石宣闹了点小矛盾,本不是什么大事,但恰巧那天石虎心情不爽,您也清楚,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不舒服,大家可以理解,但石虎生气之余喊了一句这样的话:“悔不立石韬为太子!”
真是气糊涂了,这摆明了是把石韬往火坑里推。又不能马上把太子废掉,身为一国之君,说这样的话干什么用?我就真心理解不了了。石虎总是那么的……高深莫测。
之后事情的发展是出乎石虎意料的。只是,即使权倾天下、富有四海的石虎,也买不来后悔药。
这句话一会儿功夫就被传了出去,正所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各人反映都不同!石韬和石宣开始剑拔弩
张起来,一个要誓死捍卫太子之位,一个要拼命夺得储君宝座。双方矛盾开始明朗化,激烈化。
紧接着,炸药桶露了出来,很粗很强壮!
其实也是任性惹的祸,话说石韬高兴之余就在家里盖了个大房子,取名“宣光殿”,梁长九丈,请注意这一点。在古代,根据身份地位的不同,能够建造房子的大小是有限制的。梁宽九丈的房子,石韬目前的身份还住不起,至少,在当上太子之前,住进这样的房子是违制的。不过我想,石韬觉得自己马上要当太子了,总得事先准备准备,也就按照太子东宫的标准建起了自家的房子。以后,就省得翻新重盖了。
古人对犯忌讳这事讲究是相当多的,王公大臣们除了不能建九丈宽的房子外,还不能乱用皇帝或太子名字中所含的字眼。这叫为长者讳,为尊者讳。唐代大诗人李贺,只因为他老爹的名字里有个“进”字,一辈子,没去考过进士。
石韬不仅建了九丈宽的房子,还用太子石宣的“宣”字来为之命名。在那时,这是大不敬,等于视太子为无物了。
石宣本不知情的,去石韬家是因为他想要找茬,石虎的话让他恐惧,惴惴不安!作为哥哥,敲打石韬是他必须要做的事情。进了石韬家的大门石宣第一眼就看见了那三个大字:宣光殿。金光闪闪,熠熠生辉,耀眼夺目!但却犯了石宣的名讳。茬原来是不用找的,进了弟弟家的门就撞得见。
怒火中烧的石宣砸了宣光殿,拆了九丈长的大梁,还专门把它削去几米,石韬当时不在家,躲了过去。不然,依石宣的脾气,定是要胖揍他一顿才肯罢手。
石韬回家后很安静,并没有说什么,他只是重新盖了他的房子,比起以前那个,更大更气派更违制!有效的行动永远胜过歇斯底里的怒吼,石韬用行动践行着“行胜于言”的真理。石宣,有本事,你接着来砸!
石韬很有钱很任性。但现实告诉我们,当你面对更有钱更任性的主的时候。你要为自己的任性全权买单。
石宣没有接着来砸,已经不需要了。石韬的作为彻底激怒了他,石宣下一步要砸的,已经不再是房子,而是石韬本人!
“竖子敢傲愎如此!尔等谁敢杀掉石韬,我称帝后当以石韬的封国转赠。石韬一死,主上肯定会临丧,到时我们一起干大事(行冒顿事),功必成!”气疯了的石宣向亲信们下达了暗杀指令。一个疯狂地连父亲都不愿意放过的计划就此形成。
行刺当日,时东南有黄黑云,东西经天,色黑而青,酉时(下午五点至七点)贯日,日没后分为七道,间有白云如鱼鳞,子时乃灭。
石韬其实是懂天文的,并不同于今天那些抱着望远镜看个没完的伽利略们,“素解天文星占”,就是擅长靠天气变化来算命。在古代,这叫“帝王之学”,很神秘,很诡异,很了不起。了不起的石韬自然是看见了那朵黄黑的云,见而恶之,“天有大变,当有刺客起于京师,不知应在谁身上?”
自然是应在自己身上,石韬应该是知道的,能预测未来的人,怎么会想不到自己头上的祸事。石韬,摊上事了,摊上大事了!
那天夜里,石韬喝醉了,愀然长叹:“人居世无常,别易会难。各付一杯,开意为吾饮,今必醉。知后会复何期,而不饮乎?”言罢,连尽数杯,泫然流涕。最后的夜晚,有预感,却不确定,石韬没想过自己再也醒不过来。那夜,石宣派去的刺客在他身上捅了九百九十九个窟窿之后,跑了。
世间本没有真的能算准命运的人,心理分析加行为推测而已。石韬做了那么多让太子殿下不爽的事之后,能没想过石宣的报复?兄弟本是心连心,石韬怎么可能不知道石宣的性情,必是有的。更何况,想想那个在酒宴上大喊大叫的石邃,我们就应该知道,石宣干事的时候,也并不是密不透风。
第一个向石虎报案的是石宣,贼喊捉贼是必须的,既能洗刷清白又能赢得孝心,石宣觉得自己这事儿干得倍儿漂亮。当然,报案的时候不能笑出声来,死了亲弟弟嘛,自然是要满脸悲痛欲绝的,还要带着与凶手势不两立的信誓旦旦。
石虎真地很伤心,司马家的故事终于还是发生在了自己身上。“哀惊气绝,良久乃苏”。嚎啕大哭之后,石虎决定前去参加爱子的葬礼。司空李农劝道:“害秦公者恐在萧蔷之内,虑生非常,不可以出。”杀你儿子的其实就是你另外的儿子,敢出宫门小心把你也宰了。旁观者总是能够看清一切,李农不方便明言凶手,但这一句已经足够提点石虎。
大家请注意李农这个人,他是后来冉闵篡权的最主要助手,在那场惊天动地的故事中,有他浓墨重彩的一笔。
死了儿子的石虎没心情继续搞娱乐活动了,带着满腹哀痛在皇宫中为石韬办起了丧事。无形之中,石宣准备在葬礼上行刺石虎的计划宣告破产。不仅引不来石虎,还要去宫里为石韬送别。
其实石宣还是很讲究的,乘素车白马而来。只是表现不佳,“临(石)韬丧,不哭,直言呵呵”,呵呵就是呵呵,拟声词,表心情愉悦。没了心腹大患,石宣确实应该呵呵,只是场合不对罢了。此外,他还揭开尸体上的罩尸布,细看石韬残缺不全的尸体,然后,“大笑而去”。这就叫阴谋得逞后的得意之色溢于言表,杀了人还看了场笑话,石宣很是心满意足。
太嚣张了,但更
多的是人面兽心的阴狠,同父同母的亲兄弟都能相残至此,天下百姓在石宣心中岂不是更如草芥一般?不要怀疑之前所描述的石虎父子暴戾行径的真伪,或许,我的描述太过温柔。真实的他们,比史书上的记载更加凶残,更加冷血。
石宣出了宫门就去给石韬报仇去了,杀了个平时跟他不对付的大臣。其实他是准备嫁祸于人的,杀了仇家再嫁祸给仇家,一举就把敌人全都消灭。石宣如意算盘打得很是精妙,只是忽略了整个事件中最关键的一个人——石虎。
作为后赵头号人物(比他牛的都死光了),石虎的智商不容置疑,要知道,石勒临死前还是相信他能够行尹、霍之事的。
这样的人会有那么好骗?
在得知石韬被杀的同时石虎就已经怀疑石宣了(李农还暗示过)。谁有胆子杀石虎的儿子?只有石宣,不只有胆子,而且有实力,更有动机。结合石宣在葬礼上的表现,石虎肯定着自己的判断。
抓捕石宣的过程很简单,石虎只是编了个孩他妈病危的借口就把石宣骗进了皇宫。然后就是逮捕同党,一一拷问。事实证明,没卵子的家伙最不可靠,当石宣所有的下属都咬紧牙关死撑的时候,他最是亲信的一个太监出卖了他,大刑之下,全部招供,毫无保留,精彩部分的描述还颇有些添油加醋之嫌。
明知道是这么个结果,但等到真的知道了以后,石虎依然很悲伤!“悲怒弥甚,幽(石)宣于席库”。
对石韬的爱有多深,对石宣的恨就有多深。应该是更深,因为石宣是个连亲生父亲都想干掉的家伙,直接威胁到石虎的生命安全了。
为了防止石宣逃跑,石虎派人用铁环穿进石宣的腮帮子,四肢用镣铐锁紧。而且,“作数斗木槽,和羹饭,以猪狗法食之”。腮帮子被铁环勾住,估计石宣即使想学猪狗的样子吃东西,也吃不进去多少了。
找到真凶了,终于可以告慰爱子的亡灵,悲痛之余,石虎拿起沾满爱子鲜血的刀剑,舐舔不停,“哀号震动宫殿”。血腥味从石虎的嘴里散发到整个皇宫!
依据常理,一个儿子杀掉另一个儿子,国法家法,都该偿命。况且石韬有父宠如此,石宣怎能不死?按常理来说,私下把石宣处决了,一了百了。把皇室手足相残的恶劣影响降到最低才是最恰当合适的做法。但是,盛怒之下的石虎却开了个公审大会。在万众瞩目之中,虐杀石宣。
下面,我们来讲讲这个虐杀的“虐”字。
行刑地点:邺城,铜雀台北的一片开阔地。
刑具:数丈高的大柴垛(点燃后可让石宣化为灰烬),垛上有大木桩,木桩伸出的横木上装有特制的轱辘,转圈用,缠绳子,目的是为了勒紧。
刽子手:非是抱着鬼头刀的专业人士,石虎找了两个太监,石韬家最为得宠的两个太监(您可以想象他们有多恨石宣)。
过程如下:
步骤一:用快刀在石宣腮帮子上一边扎一个洞,把粗绳穿入这位太子爷的面颊,用轱辘把石宣绞吊在柴垛上(用穿过面颊的粗绳绞)。
步骤二:一个人用刀仔仔细细剜去石宣的双目,同时,另一个人拔光他的头发。
步骤三:用一个大铁勾勾出石宣的舌头,然后连根割掉。
步骤四:砍断石宣的双手双脚,要一个一个砍,过程要仔细,砍的不利索的地方要重新砍,直到被截断位置和石韬相同为止。
步骤五:剖开石宣肚腹,伤口大小也要和石韬吻合,至于肠子脏器一定要流出满地才算完工,肠子不能断了,脏器也不能受到损伤。
步骤六:点燃柴垛。这倒是很符合羯人火葬的风俗,只是,当时,大火烧着的时候,石宣还像不死小强一样坚挺的活着。
行刑完毕。
事后,石宣的骨灰被分撒在城中各个十字路口处,任人践踏。
石虎观看了行刑的全部过程,同时莅临观赏的还有后宫数千嫔妃、宫女。以儆效尤还是看大戏?花容月貌的美眉们看完了如此刺激的死法后该作何感想?……石虎的想法总是格外出奇,引人入胜!
至于石宣的家小,自然是不能幸免的,妻、子共九人,全部押至柴垛旁,欣赏完石宣受刑之后,钢刀剁头,扔进还在燃烧的柴垛之中。
当时,石宣最小的儿子只有五岁,石虎“抱之而泣”,但皇家有皇家的规矩,石虎的眼泪在那时也显得毫无意义。行刑的太监从石虎怀中夺过孩子,当头就是一刀,“儿犹挽季龙(石虎)衣而大叫”。周围的宫女、嫔妃“莫不为之流涕”。不久,石虎也因惊吓哀恸生了场大病,没好起来!
儿子、孙子都杀了,石虎自然不会在意那些太子近臣们的性命。车裂东宫太监五十人、军官三百人。肢解的尸体全部投入漳水喂鱼。石虎又下令把东宫卫士十万多人全部发配凉州“劳改”。俗话说:恨和尚憎及袈裟,就是指此了。
不久之后,前去劳改的部队有一部分在一个叫梁犊的军官带领下发动了起义,虽然最后被镇压,但是,整个后赵的统治根基却因之发生了动摇。靠军队立足的石虎,连军队都开始反对他了。
石宣、石韬的生母杜氏也因儿子的相互残杀而被废为庶人。
好一场腥风血雨。
没有赢家!
348年九月,石虎立石世为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