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她脑子里什么地方有一把缓缓燃着的火升起来了,愤怒开始要扫除其余的一切。
武珝想起了诗柔,突然看到她那双宁静的仿佛正在出神的黑色的眼睛,她那双温和的小手和那种高雅文静的神态。于是她的怒火爆发了。
“你这个懦夫!你是害怕跟我结婚喽!你是宁愿同那个愚蠢的小傻瓜过日子,她开口闭口‘是的’、‘是的’,还会养出一群像她那样百依百顺的小崽子来呢!为什么——”
“你不能把诗柔说成这样!”
“什么‘你不能’,去你的吧!你算老几,要来教训我不能这样不能那样?你是个胆小鬼,你混蛋。你让我相信你准备娶我——”
“武珝,你一定是误会了,我从来没有说过要娶你啊——”他用恳求的口气说。
的确,他从来没有跨越过跟她的友谊关系的界限,可是她想到这一点,怒火就更旺了,因为这有伤她的自尊心和女性的虚荣。她一直在追求他,可他一点也不动心。他宁愿要诗柔这样脸色苍白、xiong脯平平的小傻瓜也不要她。啊,她要是遵照母亲的教训,连一丝喜欢的意思也从不向他透露,那会好得多呢——比面对这种羞死人的场面更不知要好到哪里去了!
两只手紧紧握拳,“我要恨你一辈子,你这混蛋——你这下流——下流——”她要用一个最恶毒的字眼,可是怎么也想不出来。
“武珝——请你——”
他向她伸出手来,可这时她使出全身力气狠狠地打了他一个耳光,那噼啪的响声在这静静的公园里就像抽了一鞭子似的。紧接着她的怒气突然消失,心中只剩下一阵凄凉。
她那红红的手掌印明显地留在他白皙而疲倦的脸上。
他一句话也没说,默默地转身走了。
她因为怒气一过,两个膝头便酸软无力了。他走了,可是他那张被抽打的脸孔的印象将终生留在她的记忆中。
她听见他徐缓而低沉的脚步声在公园尽头渐渐消失,这才觉得她这番举动的严重后果已全部由她来承担了。她已永远失去了他。从此还会恨她,每次看见她都会记起她曾在根本没得到他鼓励的情况下就要将自己委身于他了。
武珝的世界崩塌了。天地突然一片寂静,死一般地寂静,一切声音好像都消失了。太安静了,静得她能听到自己的心沉落的声音,不觉得痛,只是感觉越来越黑,深幽幽的洞,一点点沉没,不知何时会砸在坚冷的地上。她感到冷冽,冷得直透人心。
咔嚓一声,还未觉得痛,心上已经有了道道裂纹,半晌后,疼痛才沿着纵横的裂纹丝丝缕缕地漫入全身,疼得身子微微地颤。
“我像妓.女一样下贱了!”她突然这样想,这越发刺痛了她,于是又大为生气,生自己的气,生蓝淳风的气,生人世间的气。因为她恨自己,恨这一切,这是出于一种因为自己17岁的爱情遭到挫折和屈辱而产生的怨愤。她的爱中只混进了一点点真正的柔情,大部分是虚荣心混杂着对自己魅力的迷信。现在她失败了,而比失败感更沉重的是她的恐惧,惧怕自己已沦为公众的笑柄。会不会人人都耻笑她?想到这里她就浑身战栗起来。
……
在心上人蓝淳风和诗柔结婚后,深受打击的武珝赌气和一个一直追求她的富商的儿子韦延远结了婚,韦延远比她大一岁,长的丰神俊朗,虽然没有蓝淳风漂亮,但也不错。而且家境殷实,比蓝淳风家有钱。韦延远对她很好,很爱她,不过武珝因为心里一直装着蓝淳风,所以对丈夫的爱基本都是麻木没感觉。
赌气的决定一般都是愚蠢的,由于没有爱情基础,婚后武珝过的一点都不幸福。
这样无爱的婚姻持续了一年多,酷爱赛马的韦延远不幸在一次比赛中意外坠马身亡,于是年仅18岁的武珝成了一个年轻的寡妇。
由于不爱丈夫韦延远,所以对他的死并没有感到悲痛,她仍然念念不忘心上人蓝淳风。
好像武珝的痴情感动了上天,在武珝19岁那年,蓝淳风的妻子诗柔在分娩第一个孩子时候,因为身材
太瘦弱,骨盆太小,难产身亡,孩子也没有保住。
这一下,武珝的机会来了,她欣喜若狂,整天有事没事就往蓝淳风家跑,去安慰悲痛的蓝淳风,去帮忙料理许多事情,终于,两个月后,被感动的蓝淳风接受了武珝对他的爱情,两人生活在了一起。
当听到蓝淳风答应和自己生活在一起的时候,武珝高兴得都要晕过去,她感到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幸福最幸运的女人。虽然蓝淳风说妻子刚刚去世两个月,他还不能正式和她结婚,但她也无所谓,只要能和心爱的人住在一起,生活在一起,她就是什么名分都没有也行。
武珝以为她的幸福生活即将开始了。但现实总是残酷的,所谓:“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当武珝和蓝淳风终于生活在一起的时候,武珝却失望透顶。
她发现他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完美,他有口臭,他身上有股藓,他睡觉磨牙放屁,他有脚气,脚非常臭,他整天沉浸在虚幻的诗词中,只喜欢和一群同样虚幻的诗人在一起整日喝酒吟诗,不关心她,不会赚钱,不会养家,不会干家务,无法解决生活中的各种困难,所有的家庭重担都落到她一个柔弱的女人的肩膀上。
他虽然长得高大俊美,但就是个“银样镴枪头”,在fang事上根本就不能满足欲望强烈的她!每次都没有事前和事后的爱抚,发泄完倒头就睡,满嘴酒臭加上口臭,让她恶心欲吐,没有一次让她感到快乐的。把她纯粹当做了一个泄.欲的马桶,而不是一个需要疼爱的女人。
武珝失望透顶,她原来一直拼命追求的爱情最后竟然是这样的失望结果,蓝淳风除过有一副好皮囊外,简直就是个废物。
这感觉就像是:一位情人发现他的爱人睡在长满青苔的河岸上,他希望看一眼她漂亮的面孔而不惊醒她。他悄悄地踏上草地,注意不发出一点声响,他停下脚步——想象她翻了个身。他往后退去,千方百计要不让她看到。四周万籁俱寂。他再次往前走去,向她低下头去。她的脸上盖着一块轻纱。他揭开面纱,身子弯得更低了。这会儿他的眼睛期待着看到这个美人儿——安睡中显得热情、年青和可爱。他的第一眼多么急不可耐!但他两眼发呆了:他多么吃惊!他又何等突然,何等激烈地紧紧抱住不久之前连碰都不敢碰的这个躯体,用手指去碰它!他大声呼叫着一个名字,放下了抱着的身躯,狂乱地直愣愣瞧着它。他于是紧抱着,呼叫着,凝视着,因为他不再担心他发出的任何声音,所做的任何动作会把她惊醒。他以为他的爱人睡得很甜。——但却发现她早己死去了!!!
武珝的爱情美梦就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
她如坠冰窖,失望透顶,绝望透顶!
她从一场美梦中醒来,发现全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两人整天吵架。
……
这天,外边下着冰冷的小雨,武珝因为例假来了,小腹如刀搅般疼痛,她脸色苍白,疼得浑身冒冷汗,但那漂亮的爱人蓝淳风却整天不见踪影,直到晚上,才醉醺醺地从外边回来,衣服也不脱,看到她疼得满头冷汗,脸都疼得扭曲了,却连一句关心语也没有。就那么直挺挺地往床上一趟,呼呼入睡了。
她望着睡得像死猪一样的蓝淳风,眼中的一切都熄灭死寂了。
武珝的心咔嚓碎裂,她甚至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就像一个掉到硬地板上的玻璃杯一样,变成了无数的碎片。
武珝再也无法忍受了,她终于爆发了,她摔门而去,一路狂奔,跑呀,跑呀,就像发了疯!
她心中苦不胜情,紧咬着嘴唇,一丝腥甜慢慢在口中漫开。
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前面,其实却一无所见。
外边冰凉而潮湿的晚风吹拂着她的面孔。
小雨已停了,除了偶尔听到檐头滴水的声音,周围是一片寂静,世界被包围在满天冰冷的浓雾中。
她气喘吁吁地跑回自己的裁缝铺,这时裙子湿了,清冷地卷着她的小腿,肺好像要炸了似的,扎得紧紧的胸褡勒着两肋,快把她的心脏压扁了,小腹疼得好像搅在了一起。
过往的疼痛在这一刻几
乎疯涌而上,她没有分析它的精力,只是觉得没意思、太没意思……“我的这几年到底干了些什么?所谓最耀眼的青春岁月,全部扔在一个名为“爱”的泥堆里!”
而此时此刻想起那些很久以前自以为浪漫的瞬间,只觉得疲倦和嘲讽,……什么境界什么美丽,她和他的浪漫过去只是自己自以为是的想象。
武珝突然感到特别疲倦,好像有生以来还从没过这样疲倦。关上门后,一头倒在床上,她那浑身的紧张状态,那给了她力量一直在奋斗的紧张状态,便突然松懈下来。她觉得自己已筋疲力尽,感情枯竭,已没有悲伤和悔恨,没有恐惧和惊异了。她疲倦,她疼痛,她的心在迟钝地机械的跳动,就像墙上那座时钟似的。
她审视着她的爱情,心里打着寒颤,象冰冷摇篮里的一个病孩,病痛已经缠身。
她宛若受了伤的狼,静静卧于一角,独自舔舐伤口。
忽然间一股电流仿佛通过了她的全身,有一种东西出其不意地袭击她的心窝,她疼痛万分,好像觉得她身上有一块东西给扯掉似的,她的心在死去,她的心在流血。
从那感觉迟钝近乎麻木的状态中,有一个思想慢慢明晰起来。“爱情原来是虚幻的!”但认识到这一点她并不感到痛苦。这本来应该是很痛苦的。她本该感到凄凉,伤心,发出绝望的喊叫。因为她一直依靠着他的爱在生活。它支持着她闯过了那么多艰难险阻。不过,事实毕竟是事实。她已经不爱他了。她不爱他,所以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都不会使她伤心了。
她脑袋疲惫地搁在枕头上。要设法排除这个念头是没有用的;要对自己说:“可是我的确爱他。我爱了他多少年。爱情不能在顷刻之间变得冷淡,”那也是没有用的。
但是它能变,而且已经变了。
“除了在我的想像中外,他从来就没有真正存在过,”她厌倦地想。“我爱的是某个我自己虚构的东西,那个东西就像诗柔一样死了。我缝制了一套美的衣服,并且爱上了它。后来蓝淳风从远处走来,他显得那么漂亮,那么与众不同,我便把那套衣服给他穿上,也不管他穿了是否合适。我不想看清楚他究竟怎么样。我一直爱着那套美丽的衣服——而根本不是爱他这个人。”现在她可追忆到许多年前,看见她自己穿一件绿底白花细布衣裙站在长安的阳光下,被那位走过来的俊美倜傥的青年吸引住了。如今她已经清楚地看出,他只不过是她自己的一个幼稚幻影。并不比她从母亲手里哄到的那副海蓝宝石耳坠更为重要。那副耳坠她也曾热烈地向往过,可是一旦得到,它们就没什么值得可贵的了,就像除了金钱以外的任何东西那样,一到她手里就失掉了价值。蓝淳风也是这样,假使她在那些遥远的日子最初就拒绝跟他结婚而满足了自己的虚荣心,他也早就不会有什么价值了。假如她曾经支配过他,看见过他也像别的男孩子那样从热烈、焦急发展到嫉妒、愠怒、乞求,那么,当她遇到一个新的男人时,她那一度狂热的迷恋也就会消失,就好比一片迷雾在太阳出现和轻风吹来时很快飘散一样。
“我以前多么傻啊!”她懊恼地想。“如今就得付出很大代价了。我以前经常盼望的事现在已经发生。我盼望过诗柔早死,让我能有机会得到他。现在诗柔真的死了,我可以得到他了,可是我却不想要他了。哪怕把他放在金盘子里送来,我也不会要呢!我就——即使今后再也看不见他,我也无所谓了。”
她脑袋疼得似乎要炸裂,想痛哭一场,但是没有眼泪。
这场灾难实在太深重了,已经不是眼泪所能表现的了。她的身子在颤抖。她生活中那个坚不可破的堡垒崩溃的声音仍在她心中回响,好像在她耳旁轰隆一声坍塌了。她知道,想到这件事时,无论是明天或她一生中哪一个明天,都会一样是痛苦的。
眼泪已堵住胸口,可是流不出来。
“我原来一直苦苦追求的所谓的美好爱情不过是一个谎言,是个幻想,那个她一直深爱,一直拼命追求的男人原来如此不中用,驴屎蛋.子外面光,除过长的漂亮外,简直就是一个窝囊废!”武珝狠狠地啐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