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帝林士弘,大约三十出头,古铜色的皮肤,方方的大额角,宽阔乌黑的眉毛,身形魁梧壮实,目光犀利如刀,他骑着一匹浑身上下没有半点杂色的白龙驹,大约三岁口。与战马毛色相衬的是一身亮银软甲,每一片甲叶都刚刚擦试过,纤尘不染。铠甲之上是一顶烂银翘沿护耳盔,两侧有金丝与绿翠点缀。头盔之后则是一袭白色苏绸披风,行进间飞舞飘摇,犹如叠浪,从上到下都透出王者之气。
他对这次和梁帝萧铣联合出击并瓜分天使国是志在必得的,一来听说天使国首领是一个女子,而且是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这简直是笑话啊!自古以来哪里有女人当国王的,更别说一个小丫头片子了。二来听说天使国的军队总共才一万多人,这么少的兵力怎么可能和楚梁十万联军相抗衡呢?
五万楚国大军,气势如虹,浩浩荡荡直扑八闽建宁。
他以为脆弱的天使军一定会望风而逃,没想到进入八闽建宁后,却发现一万步兵方阵像黑沉沉的磐石一样在前方斜坡上堵住了去路。
自己五万人,敌人才一万人,在强大的实力差距面前一切都是白搭。
楚帝林士弘轻蔑地瞄了敌人一眼,拔出宝刀,向前一挥:“杀!——”他一定要让这些自不量力的家伙尝尝楚军的厉害,让他们以后长点记性,见到自己最好逃得远远的。
“隆隆、隆隆、隆隆……”疯狂的战鼓声从楚军的中军响起。
“杀!——”楚帝林士弘的弟弟鄱阳王林药师和司空王戎率领两万楚军大吼着,像一把锋利的尖刀一样刺向天使军方阵,他们要把这群自不量力的家伙刺穿切碎,剁成粉末。
“隆隆、隆隆、隆隆……”鼓声短促、激越,先如猛兽扑击前的咆哮,进而像山洪突然决堤。
楚军主要是由赣鄱农民起义军组成的,一样缺乏骑兵,冲在最前面的,是手握长枪的步兵,枪尖雪亮森森,如林一片,在冲天的喊杀声中直扑而上。
上万人的冲锋,踏得地面都在颤动,就像是大海上翻滚咆哮的浪涛,要将礁石彻底拍为碎片。
面对如巨浪般袭来的攻势,天使军却如同海边的礁石般巍然不动,沉静如山岳。最前面一排是厚实的坚盾,掩住第二排的强弩手,楚军刚冲进射程范围,天使军中低沉的号角响起来,凄厉而忧伤。羽
矢之声便“嗖嗖”响起。
楚军忽然发现自己头顶的天空暗了一下。
几千支羽箭突然冲上天空,遮断阳光,然后,整整齐齐地砸进了长矛手的队伍。只有简单薄甲护身的长矛手们立刻就倒下了一整片,惨叫声此起彼伏,中间还夹杂着羽箭射入肉体的“噗噗”声。矛墙亦如被洪水泡了一下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接着又是一声低沉的号角响起来。
蜂鸣般的羽矢之声再度响起。
又是几千支羽箭划过晴朗的天空,在大地上投射出一层浓浓的阴影。瞬息后,阴影散去,数千朵红色的花朵在阳光下绽放,有些“花朵”上还冒着淡淡青雾,仿佛一个个眷恋着生命的灵魂在翩然起舞。
“盾牌手保护!加速,继续加速,不要停!只要冲上去,他们就完啦!”林药师举起横刀,厉声怒喝。
低沉的号角第三次响起,又是一轮箭雨。
漫天都是飞舞的长箭,带着毒蛇吐信般的咝咝声,从天空中落下来,夺走生命。楚军不断有人在冲锋中倒下,士兵们脚步的频率却没有丝毫停歇。以鲜血和死亡为纽带,楚军和天使军前锋之间的距离慢慢拉近。
紧接着,又是一阵剧烈的战鼓声,楚军士兵大声呐喊着,加速前冲。
双方的将士马上就要发生接触,楚帝林士弘预觉到自己即将听到两支队伍相撞时发出的轰鸣。他本能地张了张嘴巴,准备迎接那刺耳的撞击。
但预料中的撞击声却没如期响起来。
“呜呜——呜呜——呜呜!”一声高亢的号角声,宛若龙吟虎啸。
林士弘抬眼望去,他惊诧地发现敌军阵型突然发生了变化,面对楚军尖刀刀锋的地方迅速凹了进去,变成了一把剪刀样子的奇怪阵型。
楚军根本不认识那该死的阵型,成队成队地扑进“夺命剪刀”中间,然后一波波地被敌军用长枪捅翻,变做冰冷僵硬的尸体。
金铁交鸣声刹那间取代鼓声,成为战场上的主旋律。数以千计的楚军在第一次接触时就倒了下去,更多的踩着同伴的尸体在继续冲杀。
血雾飞散,战场上方的风渐渐有了颜色。透过淡粉色的风,楚帝林士弘看见数百名楚国士卒交替着倒在“剪刀口”里。少数命好者当即身死,大多数伤者却仍心存奢望,徒劳地用手指去堵身
体上的伤口。伤口处的血却越捂越多,越捂流得越快,冲破手指,淌满手掌,溪水一般染暗整个山坡。
楚帝林士弘突然一个激灵,倒吸一口凉气,这种奇怪的剪刀一样的阵法,己方除非用尸体把三角形缺口填满,否则根本不可能将其攻破。
“变阵,变阵!退后变阵!”楚帝林士弘看得肝胆欲碎,声嘶力竭地叫嚷。身边的传令兵举起号角,尽力将主帅的命令表达清晰。“呜呜——呜呜——呜呜——”角声透过喊杀声送往战场上每个角落,但正与敌人死斗的楚军却根本没听见。
角声距离阵前太远,而天使军的鼓声又敲得太急。“咚、咚、咚、咚!”伴着冷峻,犀利的鼓点,天使国士卒不断地出枪,拔枪;拔枪,出枪……
每一枪都让夹在两支队伍之间的楚军厚度变薄一层。
不过是数息的功夫,最靠近他们的数千楚国士卒已经只剩下了几百个。而这些还能站着的少数幸运儿再也不敢向前冲,孤零零地站在一大堆袍泽的尸体中间,目光茫然且无助。
“啊——!”有些杀红眼的楚国士卒发出绝望的大叫,像是在朝敌人示威,嚎叫着冲进了红色的钢铁丛林中间,一只接一只,宛若飞蛾投火。
生命之火一闪而灭。夺走无数楚国士卒生命的“剪刀”却顺着山坡缓缓地推了下来,不急不徐。
后边的楚国士卒们能看见越来越近的枪锋,银亮银亮的,尖端处还挂着血珠,那缓缓靠近中的寒光就像魔鬼的牙齿,令人不敢直视。
几十个位置靠前的楚国士卒悄悄地将脚跟向后挪了挪,企图拉远自己与死亡的距离。仿佛心有灵犀般,整个楚军前锋整体向后移动,先是一点点,然后是一寸寸,随着敌军越来越近,后挪渐渐变成了大步后退。
“站住,站住,陛下在看着咱们!”林药师抹了一把汗,呼喝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林药师不知道该怎么做才算正确,平素学过的那些阵型一个接一个快速从他心头滚过,却无一合用。他握刀的手开始发抖,发抖,接着,颤抖停止,整个身体刹那间僵硬起来,被刻骨的阴寒所充满。
楚军前锋被逼得节节后退。
天使军主力精锐,一波又一波呼啸而来,攻势宛如潮涨。而楚国的阵列就像沙子垒的堤坝,三下两下便裂开了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