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縯缓缓说着,目光扫视在场的这些宗室子弟、汉军首领们,他已经明白他们打算立的皇帝,就是面前这个刘玄。一开始,他非常吃惊,一是因为他们这么突然的决定立帝,二是因为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个流落在外的宗室子弟,身份真伪还不知晓,便想着要立他为帝。
但是很快,刘縯便又想通了其中关键,明白了这些人的动机和目的。他们要立帝,名义上是为汉军正名,实际上是想先下手为强,以新皇帝的名义,抢下汉军的控制权,以确保利益。
不过,面前这个刘玄到底是什么来头,刘縯还不清楚,于是此刻便打算从其身世入手,先缓住这些人立帝的打算,让他又更多时间来挽回局面。
“你们立宗室,我自然不反对,不过此人我从未见过,所谓口说无凭,此事事关重大,我看还是先查清楚,在议立帝之事不迟!”
刘縯不急不缓的说着,心中已经渐渐冷静下来,如此局面,他必须想办法力挽狂澜,至于之后还有什么办法,他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想到这里,刘縯不禁又转头看了一眼方易,发现他终于不再低着头,而是正盯着刘玄打量,神色有些奇怪。
“他在干什么?”
刘縯皱着眉看着方易,不明白如此紧要的关头,他为何一言不发,而且流露出类似慌张般的奇怪表情,这实在是有些反常。
不过此时的朱鲔等人,听了刘縯的话,倒也有些不知所措,毕竟这在场的刘汉宗室虽然有人说记得刘玄的父亲刘子张,但却没人能出来证明他的身份,而朱鲔派去刘玄家乡找能证明他身份的人还没回来,这一时间倒也的确无力反驳。
“刘玄将军,乃是我军新任的更始将军,他入我绿林已久,他的身世我们更是早已知晓,又何须证明?是吧?”
此时身为刘玄老上级的平林陈牧,也开始说了起来,还转头示意王匡等人,见众人纷纷点头之后,才又继续道:“况且……这……你们宗室也有人认得刘子张,所以此事可说是千真万确,不会有假了!”
“对,这位刘嘉将军,就认得刘子张,那就是刘玄的父亲,此事决计错不了!”
王匡此时也急忙附和,虽然他明白此时无法完全证明刘玄的身份,但是他更知道,这个机会不能错过,一旦今日定不下来,那么等刘縯回去,一定会想办法对付他们,而到那时刘縯会使出什么招数,他们就不知道了!
刘縯听了这话,心想这汉军举事不久,又是联合军,大家都是互相尊称“将军”,又哪有谁有资格封什么“更始将军”,而且他身为汉军统帅,不仅连这人都没见过,更没听过汉军里有这样一位“更始将军”,当下便猜这名号多半也是这些人为了抬举这刘玄,给硬安的吧!
想到这里,刘縯便对王匡轻笑道:“方才我也听到了,那是孝孙说的吧?”说着,他转头望了一眼刘嘉,接着又道:“不过孝孙也只说,他记得刘子张,但
并不认识这个刘玄吧?”
刘嘉此时见刘縯这话,便愣了一下,抬头见他盯着自己,便又赶紧道:“对,伯升说得也对!”
王匡见刘嘉这么说,当下也是无言以对,只能重重的“哼”了一声,然后无奈的坐了下来。将头撇向了一边,胸口却依旧起伏不定,似乎是在压抑心中怒火。
就在众人无言以对之时,朱鲔忽然开口道:“其实这事倒也不难,我已派人去取证物,近日便能回来,刘将军既然有所怀疑,那可否同意,一旦身份确认,便以刘玄为主,拥起为帝?”
刘縯听朱鲔这话显然是要逼他做出决定,但是他也明白今天只要自己松口同意立帝的事,那么局面将无法挽回,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能立即答复。于是刘縯想了想,便说道:“我只是觉得此事太过仓促,现在也不是立帝之时!”
朱鲔见刘縯不但没有回答,而且又把话给丢了回来,心中便有些恼怒,但他也明白这时候不能撕破脸面,一旦吵起来,那今天这事就不会有结果,那样一来,反而只会合了对方心意,于是这是他便压抑着心头怒火,沉声道:“那将军以为,该当如何?”
刘縯听了这话,微微一笑,说道:“我认为,非但现在不能立帝,而且在大事未定之前,都不能立这个皇帝,否则,我们不但会成为众矢之的,而且也会被朝廷所重视,等朝廷大军压进,悔之晚矣!”
朱鲔一听,只冷哼一声,说道:“刘将军如此危言耸听,怕是另有所图吧!”
见朱鲔质疑,刘縯此时却不动声色,面色如常的继续道:“朱将军此话差矣!我如此说乃是怕我汉军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一旁的陈牧听他说得这么严重,便皱眉道:“不至于吧?不就立个皇帝么,如何又万劫不复了?”
刘縯见他问起,心中一喜,便笑道:“将军说笑了,这立帝之事岂能儿戏?再说如今王莽暴虐,眼看这新朝气数将尽,我汉室复兴更是指日可待,诸位将军如今欲立我宗室,我也非常高兴!只是……”
说到这里,刘縯突然话锋一转,继续道:“如今这天下纷乱,青、徐二州已有赤眉为祸,听闻已有数十万之多,各地举事者更是不胜枚举,这些人大多身为流民,为王莽所迫,揭竿而起,但却并非为我汉室复兴而战,倘若此时我等突然拥立皇帝,那么他们必然心生不满,或许就会有人效仿,也选立皇帝,但更多的可能是,他们会结成一气,以我汉军为敌,到时这新朝未灭,我们便自相残杀起来,不仅会让狗贼王莽为之窃喜,而且这天下人又会如何看待我们?”
刘縯说到这里,目光扫向表情各异的众人,继续说道:“他们会认为所谓义军,不过是一帮强盗土匪,只会烧杀抢掠,根本不足成事!如此不仅有损我汉室子弟之名,更会损害我汉军之名,动我军心,到时还谈何光复汉室?”
刘縯顿了顿,又接着道:“再者说来,自古凡是未成事,先称帝立号者,
大多下场凄惨,鲜有如愿得天下者,如陈胜、项羽之流,便可为鉴!”
这一番话说下来,刘縯发现众人似乎都已为之动容,心中才暗暗松了口气,接着又继续加力说服道:“大家好好想想,我们如今还在宛城高高的城墙之外,连宛城都还取得,更别说掌控南阳,如今离此不远的新野、淯阳等城,依旧还是新朝的属地,里面有新朝县宰,有新朝的官军把守,他们依旧管理着城池,而我们呢?我们还在为拿下宛城费尽心力!所以,我可以直言不讳的讲,我们汉军如今还远远未成气候,即便和青、徐二州那些流民赤眉也无法相提并论,更别说新朝,要是我们现在便贸然立帝,必然会遭到其他义军愤慨,到时那些兵力数倍,甚至十数倍的大军攻来,我们如何抵挡?真到那时,我汉军岂不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刘縯这一席话说完,众人已经陷入了沉思中,就连提出立帝建议的朱鲔本人,此时也脸色不定,陷入了激烈的思想挣扎之中,他觉得刘縯此话说得也有些道理,常言道:“枪打出头鸟’!若是为了争权,把汉军弄到被群起而攻,那实在是不太明智的做法。但同时,朱鲔又不甘心,自己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局面,实在不想就此放弃,而且他也担心一旦今天立帝之事没有个结果,那已经明白他们想法的刘縯,绝不会坐以待毙,即便刘縯不会就此和他们撕破脸,他们也无法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眼见众人都是低头不语,身为“主角”的刘玄却不敢出声,只是安静的待在一边,偶尔会举起袖子,擦一擦额头的汗。
“如刘将军所言,我看这皇帝……倒是立不得了,这可……这可如何是好!”
王凤此时摇着头说着,语气中尽显失望。
而刘縯听到他这话,心中便是暗暗一笑,心想今天这关,总算是要过了!想到这里,他又转头望了望方易,却见他此时也刚好望着自己,便笑着示意,而方易见了,却并未回应,只是眼神恍惚的绕开了。
“文山在搞什么?”
见方易今天的行为十分反常,刘縯心中突然疑惑起来。从他今天回来开始,方易就似乎心不在焉,如此紧要的时刻,不仅一言不发,甚至有种完全隔离开来的奇怪感觉,这种情况并不像平时机敏的方易,所有尽管目前局面已经渐渐安稳,但刘縯还是没来由的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既然将军不认同立帝,那可有破宛城之策?”
见局面已经被刘縯带走,朱鲔此时只得又提出了攻伐宛城的问题,这立帝的事情,一是为了对付刘縯,二来也是为了能动摇守备宛城的新军之心,如今既然刘縯反对,那么他也得提出一个破宛城的方案,反正肉吃不上了,好歹得喝口汤,否则今天他们就百忙活了!
刘縯听了这话,随即也明白了朱鲔的意思,当即便道:“我知道,其实大家无非是认为,如今的汉军缺个领头的,觉得这样能帮助攻下宛城,提升士气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