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庭霞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开”鹅毛大雪铺天盖地而来,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其中,一片片如拂花般,在空中旋转着优雅的身姿,轻盈的飘落,落在林中,落在屋上,落在世间每个悲伤者的心上,放眼望去,入眼的只有无限幽静秀美的银色世界,只有墙角那株老梅,它不听不闻世间的悲苦哀乐,正艳开着,花朵半掩在雪花里,红白相映,色彩灿烂,梅逊雪来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雪花似掌难遮眼,风力如刀不断愁,拥被而坐的幽玥,眉头紧锁正在奋笔疾书,昨夜几乎一夜未合眼,自己的身子是风中残烛,无力回天,在人世间最后的时间里,她想给每个人留下一片真心,年少时讨厌战争,这么多年过去才明白只有战争才能实现一统,只有一统才能迎来一个繁华盛世,流血是残酷的,正是这份残酷为后世的繁盛提供了养料,卿天羽已贵为摄政王,但他的脚步远不止于此,终有一日,他会亲手撕开阳诏两国和平的面纱,讨回他当年的耻辱,自己已经帮不了他,也不能为他的宏图伟业提出什么可用的“小女人”的计谋,但是建议还是有的,存了一份私心,这份建议换天湛后半生的优性命无忧,手心手背都是肉,刀兵相见,谁可怜了自己这缕孤魂,幽玥抬手抹去额间汗,虽说外面是冰天雪地,可自己的心却是油煎火烤,身子快撑不住了!
“这鬼天气,这老天爷在哀嚎什么?”一股冷风被推进,很快又被拒之门外,冯怜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抖开披风,顶风冒雪而来,一边不停抱怨,“早不下晚不下,这时辰,熬死人”见幽玥又在糟蹋自己的精气神,气不打一处来,愤愤道:“你还在为卿天羽写什么计谋,他都狼心狗肺这样,你就是一根死脑筋,非不听姐姐我的,早就说过你那招管不住男人,保不住妃位的,大院里的女人每个都豺狼似虎,还写!”冯怜一把夺去幽玥手中的笔,扔一边去,气道:“非把自己写进黄土里才舒心,是吧?”花出又发现自己说的太不吉利,“呸!呸!呸!大年下的说什么死的,你是个害人精,长命着”
两人相视而笑,幽玥知道,冯怜是个没读几本书的奇女子,她话虽听不入耳,可是她对自己的心一直都很真诚,虽说有私心,但并不影响两人之间的感情,自己被休之后,就一直抱病在床,那天醒来之后,自己觉得活着似乎就是一直在吊一口气,说不准这口气何时何地就灭了,自己时日不多,那又何必劳烦医者,死是世间每个生灵最终的归宿,无论你是帝王将相还是平民渔翁,又有何惧可言,若来就安静的来吧!“咳---咳---咳----”幽玥咳得小脸通红,胸口疼得眼泪汪汪,“妹妹这---,我去请大夫”幽玥拉住欲去的冯怜,笑道,“姐姐,不碍事,你忘了我就是个大夫”
“屁,你是个什么大夫,足足一个半桶水,难的病看不了,会点跌打损伤”冯怜也是一脸哀伤,幽玥被休,在卿天羽面前她的半截靠山倒了,虽说这对她的生意影响不大,该开的市口照开,该做的生意照做,她是真心疼幽玥,眼前的她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头,那双原本水汪汪的大眼早失去了光泽,躲在眼窝里,半天都懒得动一下,她心里是把卿天羽祖宗十八代个个问候了遍,可也是敢怒不敢言,无限哀伤道:“早知今日如此,当年你就不该嫁给卿天羽,雍倾王妃这个位子不吉利,谁都没命坐到头,他命太硬,正如妇人背后说的,克母克姐克妻,唉----”
“好了,姐姐,不怨他,是我自作自受“幽玥解释,若时间能倒回,并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今生遇见卿天羽,或许冥冥中就是佛祖之意,他是自己的有缘人却不是有情人,而今生的有情人却不是有缘人,他给了自己深深的爱但同时也深深伤害了自己,正如举起多高,坠落就要承受多痛,他顶住压力为自己做了许多事,用属于他的方式表达
了他的浓情蜜意,说不动心是骗人的,他对自己的确是赤诚之心,可他又为了利益去伤害自己的亲人,幽玥不后悔,不论那杯酒是否有毒,一人一生一条命,有些东西是拿命赌不起的,”我不后悔!“很肯定永不变的回答,天地永恒这句也如此!
“知道!知道!虽说卿天羽休了你,但还不算赶尽杀绝,吃穿用度分文不少,你想没想过后半生日子怎么过?“冯怜自问自答道:”要不等身子养好了,帮姐姐盘账,你也知道,我这人笨,最讨厌账簿,可是又不得不喜欢它,累呀!“
“后半生?“幽玥苦笑,自己还有后半生吗?等过完这个上阳节,自己就二十有九的人了,十六岁踏出夕城,以为一转身就会回去,没想到风雨中漂泊了这么多年,鬓已白,皱纹也刻在了眉角,自己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幻想的小丫头了,严寒如此猛烈,自己不知可有命活到明年拂花正开时,又怎去想后半生,若佛祖怜悯给后半生,定长居夕城山水间,永不踏入这纷杂尘世半步,可这些凄凉的话怎可对冯怜说出口,言灼从那日之后就病倒了,听闻日日夜里惊醒,轩辕三光为此连罢朝几日,幽玥很内疚,”好,姐姐,等妹妹病好了,我们一起去瞧言灼姐姐”
“言灼这笨女人,说出去都丢人,还是老娘一手调教出来的,你笨她更蠢,就不应该把你俩放一块,准没好事”冯怜还是为当日之事气愤不平,“你一心救那公子哥,老娘还觉得有人情味,她个傻姑娘,不劝还帮忙,老娘早就说过,她不能嫁给轩辕三光那个没脑子的,时间长了,除了会生孩子也会没脑子的……”
“姐姐”幽玥拉住冯怜的手,按在被衾上,低声说道,”你能帮我办几件事吗?今生无报,来生定衔环结草!“
“谁稀罕你来生,过好你今生“冯怜一脸不屑,“说,上刀山下火海,老娘也去”
幽玥想到了那一日,十六岁的自己带着一点点师兄不辞而别的心酸独自下山,可是很快又欢快起来,十六岁生辰,师兄说过一定要过的,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师兄依旧音信全无,难道他不思念自己吗?当年自己混在天娴送亲队伍里就是想去寻找师兄,自己只能隐约猜测师兄在拉图国,可天娴帮忙寻找了这么多年也未果,无限哀伤,师兄你到底在哪?“姐姐,他日劳烦你安排辆马车送我回夕城,我怕师兄迷路了,可他那么聪明睿智,一定能找到回家的路,我在家里等他”
“行”冯怜回答的很干脆,“当时就是老娘把你劝出来,送回去是应当的,第二件事?”
“姐姐,我死后你把这篇竹简呈给七哥,他定能圆你心中所愿”幽玥像抚摸一个婴儿般,轻触着竹筒上的每个字,你心中恨安懿玄,我也恨,可是佛祖不会原谅我这份恨人之心,这篇竹简中有外戚干政的利弊,大院女人背后的权势有助卿天羽一步登天,可登山峰之后,它们又会成为缚脚索,相互利用唯有制衡,七哥是聪明人,他会妥善处置安家的权利,也会明白该给怎样的感情赋予安家身上,有些花生来有毒,只可远观不可轻嗅“冯怜一听有扳倒安懿玄的办法,全身每个毛孔都舒展开,她们两人的矛盾,襄凡三岁娃娃皆知,特别是明召寺俩人大打出手那次,女人的胸怀可以比天高比海深,那是母爱,女人的胸怀又可滴水难过,那是私心,冯怜根本就选择遗忘幽玥所说的三个字----我死后,“行,你说什么时候呈给卿天羽老娘就给,不得不说,书读多了,花花肠子还是管点用的,第三件?”
幽玥解开贴身小衣,将那带着体温的半块翔龙玉珏放入冯怜手中,轻轻耳语:“我死后,你派人将这半块玉珏送给付穆宣,让他转送给戚夫人,回报她当年一饭之恩,也祝愿他夫妇二人情比金坚,永世安好……”后面的话被哽咽取代,当年这块玉落在了一群草寇之手,是轩辕三光出
面找黑道上兄弟取了回来,言灼还好奇了几日,当时自己含笑不语,这本是一对玉珏,天各一方终是不好,幽玥想说,自己福太薄缘太浅,在参合陂兵败的后几年中,幽玥一直坚信,若有一日再见付穆宣,一定要亲口听他解释,为何没有回来找她,当年他亲口承诺一定会回来,为何食言,可是后来渐渐看开了许多,才知道世间并不是每件事都应去深究为什么的,每个人做出的决定自有属于他的道理,各自的身份,各自的故事,注定了彼此皆是对方生命中的过客,错过就是一生,无法回头,看到他仕途坦荡,家族兴旺,夫妻和睦便足,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你依旧没放下,可又为何不出面相见?“
“错了,姐姐“幽玥笑孝道,”正因为我放下了,我才能如此去祝福他“
“哇----哇-----哇----“冯怜哭起来,第一次在幽玥面前哭的像个孩童,“你不要说了,你在交待后事,你不会死的,老娘也不让你死”冯怜越哭越伤心,“卿天羽那个乌龟王八羔子,今日宠这个女人明日那个,你是不是因为他与安懿玄同房了,心生已死之念,奶奶的,老娘拿刀宰了他,他找女人算个屁,老娘马上给你找男人,襄凡所有青年才俊随你挑,老娘非……”
“好啦!再哭就成小花猫了“幽玥安慰冯怜,“他宠谁是他的自由,只希望七哥心中高兴变足了”那一日难得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初阳刚上,初雪刚融,雪水沿着房檐滴答而下,像一颗颗断了线的珍珠,自己正在运笔帷幄,如何能更好的维持北疆安稳,从小丫头们口中得知王爷已经一月有余没有回来,心中万般滋味,难道他真的放弃了这个家?这个家对他一点留恋的地方也无?不久后郝峰蜇了进来,不敢正眼瞧自己,悄悄放了篇竹简就退出,“郝峰,这是什么?“不问幽玥也能猜测出什么,可是心不死,以为是不可能的,当真听到休说二字反而开怀笑了,一眼也未瞧,顺手丢入龛笼中,那燃起的火焰可比那冰凉的竹简温暖多了!暖心多了!真真可笑,自己变成了世人口中的“弃妇”。
“你不要满嘴死呀活的,等来春姐姐带你游山玩水,什么不快都没了”冯怜早哭花了脸,蛰身到妆台前去梳洗,拆下珠饰,重新束发,推开窗户想舒缓心中的郁结之气道:“妹妹,从这房中望去,小院的确美不胜收,美的内敛,贵在别致,那株老梅正像我这件百褶合蝶多宝花襦裙上的红石榴盘云扣,少了显得无味,多了又显得歪腻歪,恰到好处,不过“冯怜心中不满,这样的美景,却被院中一排脚印给破坏殆尽,来人应该是夜里而来,因为天黑路滑,脚印并不十分整齐,可是他又为何走到院心又折了回来?是不是小丫头们走错了?可是脚印比女人们的小脚大,是男人?不对!这是内院除了……又怎么会有男人,卿天羽眼下正在他的大院里醉生梦死,怎么也不会迎风冒雪来看一个“弃妇”,冯怜嘲笑自己多心多情,事到如今还对卿天羽抱一丝丝幻想,自己是风月场中老手,怎变得这么幼稚可笑起来,“不过怎么了?”见幽玥发问,冯怜关上窗户,笑道,“不过这襄凡是鬼天气,妹妹身子弱,不要开窗吹风,特别夜里寒风冷冽,姐姐等着来春与妹妹携手共游琼琅山,看尽夕城拂花美颜“
“好”久违的笑容回到了脸上,幽玥舒心一笑,淡去了几分愁容,“来春夕城的拂花一定美不胜收”见冯怜重拾衣冠将去,幽玥出声道,“姐姐,帮我带件东西给七哥好吗?“一条丝带,很普通的款式,似乎是从前幽玥束发用过,只见上面红印印着一排字,冯怜吃惊,这是用血写的,时日已久,血腥味不在,可依旧触目惊心,自己不识字,这是写给卿天羽的,“这写什么了?”
上阳节,夜放花千树,娥儿雪柳黄金缕,伊人独在灯火阑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