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打脸!”“砍手指!”“咬脖子!”“踢裆!”
雷作为一个不怎么合格的观众,望着夜空中战作一团的二人,不时发出奇奇怪怪的指令,瞧那一脸的扼腕和激动,颇有指点江山的味道。
当看到滔天血浪时,雷短暂的愣了一下,这与映像中的蜀山派不太一样啊!蜀山派不都是仗剑走天涯,一剑破万法吗?什么时候开始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了?
雷拍了拍旁边另一位观众的肩膀,板着脸,义正言辞道:“小丘!这剑无尘凶威赫赫,血光冲天,依本大师兄来看,显然不是什么好鸟,没准儿就是魔道潜入我正道的二五仔。本大师兄有恙在身,有除魔卫道之心,却无除魔卫道之身,小丘正气凛然,浑身是胆,速去与你铁牛师兄合力,缉拿此僚。待得本大师兄行了三刀六洞之刑,不拍他不老实交代。”
不知何时,雷旁边出现了一名白袍纶巾的年轻男子,雷虽未见过丘明,但还是确定此人就是丘明。他这才意识到剑无尘只是以敌示弱,目的自然是调虎离山,先让铁牛生出速战速决之心,然后他自己逐渐增强功力,一步步将铁牛调开雷的身边,给丘明提供接近雷的机会。
法子很简单也很奏效,但雷一点儿都不慌,甚至无忧无虑的继续观看铁牛和剑无尘打生打死。
真正的地主周文斌早就傻眼了,坐在太师椅上一动不动宛如雕塑。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周文斌的三观一次次被破坏,一次次被重建,现在已经和空中楼阁差不多快要崩塌了。
见雷临危不惧,丘明在心底对雷的评价又高了三分,涮的一声打开手中折扇,脸上挂着若有所悟的笑意,不疾不徐道:“世人皆传雷化羽浑浑噩噩、贪念美色、难成大事,今日一见才知道听途说。”说着,合上折扇,微微拱手,彬彬有礼道:“在下逐鹿书院丘明,见过正一门大师兄!”
言语、神态、动作堪称君子典范,好似多年老友相见,完全看不出是在与敌人交谈。
雷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子,转身进入一片狼藉的客厅,坐在断腿太师椅上,瞧了一眼紧随其后坐在旁边方凳上的丘明,沉默良久,方才开口道:“三人成虎,却也非空穴来风。为兄天之俊才,生而开慧,何来浑浑噩噩一说。而难成大事,更是可笑至极,为兄岁不足而立,正值茂年,为一飞冲天而静待,为一鸣惊人而偃息。至于这贪念美色嘛?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为兄倒是不予否认……”
雷哪能看不出丘明的打算,拖延时间罢了。他现在身中寒毒,如果得不到及时救治,轻者陷入沉睡,重者一命呜呼。无论是哪个结果,都是丘明愿意看到的。雷一旦失去行动力,大厉皇朝和周文斌就是丘明的囊中之物了。
雷身为正一门大师兄,如若身死,凶手定会被正一门追杀,不死不休。但他的寒毒来源于苏嫣然,并非丘明与剑无尘所为,所以正一门要找麻烦也只能去找苏嫣然。而丘明和剑无尘最多落个见死不救的骂名,这事儿在以武为尊的大千世界屁都算不上。
雷感觉全身泛起冷意,在缺少铁牛压制后,寒气再次开始向着奇经八脉蔓延,而且这次更快更猛,仿佛寒气有灵,在报复被压制的怒气。雷特意跑来坐在太师椅上,正是因为感觉手软脚软,有些站不住了。
男人可以站着死,如何能跪着生,让敌人看笑话!
雷偷偷掐了一把大腿,强打精神,扯了扯嘴角,明知故问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三更半夜,小丘不在城外大营休息,跑来城内有何公干?”
丘明大半夜跑进城,目的不碍乎两个:其一,找他的麻烦;其二,给周文斌送温暖。因为半路杀出个苏嫣然,所以不用找他的麻烦了,目的就只能是一个,拉拢周文斌,甚至直接收入门墙。
世事变幻莫测,谁又猜的准呢?如果逐鹿书院提前知道大厉有周文斌这名天骄在,绝对不会贸然发动战争。原因很简单,周文斌生在皇城,长在皇城,对皇城必然有很深的感情。
说者有意,听者也有心!
周文斌初见丘明,观其一身书卷气,颇有好感。当听到雷的话时,稍加思索,便明白过来丘明时叛军的人,心也就瞬间冰冷,好感全无。
丘明眼神阴沉下来,之前的谦和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整个人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刃,咬牙切齿道:“釜底抽薪,在下领教了!”
逐鹿书院是天下间修炼浩然之气的正宗,周文斌前往逐鹿书院登天,既能最大程度挖掘浩然之气的潜力,又能继续进修文事,乃是一举两得的美事。但前提是周文斌心甘情愿入逐鹿书院,而不是被绑架,被胁迫,或者怀有怨恨之心。
雷的办法很简单,让周文斌知道逐鹿书院发动了这场战争,破坏你的家园,杀死你的朋友,甚至有可能莫名其妙的把你给弄死,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
雷学着之前丘明的动作,拱了拱手,提高
声音道:“不敢!不敢!为兄读书少,不晓得什么锅底下加材火,只是快人快语,是实话实说!”
“呵呵!好一个实话实说。”丘明嗤笑一声,“既然雷师兄说了我逐鹿书院手段龌蹉,为何不提正一门所作所为呢?”
我又是傻子!自家揭露自家短。
雷耸耸肩,沉默不语,看上去是在等丘明开口,其实是在压制胸口翻腾的气血。
骗人的最高境界就是实话实说,不过却是说一半留一半,让人凭借常识断章取义。比如镀金和纯金首饰,都可以叫金首饰,街上的奸商以镀金冒充纯金,而且价格便宜得多。大多数客人会先入为主的认为是纯金首饰,买回去以后才发现是镀金的,回去找奸商理论,奸商反而会理直气壮“你脑子有病吧?纯金能这么便宜?”,最后客人只得认栽。
丘明悲天悯人道:“大厉皇帝横征暴敛,赋税极重,目的都是为了给正一门岁贡……”
果然没让雷失望,丘明开始抖搂正一门在大厉皇朝坐下的滔天罪恶。当然,老皇帝对百姓很仁慈,赋税徭役并不沉重,丘明犯这个漏铜百出的错,只是为了引出岁贡二字。
岁贡,古代诸侯或属国每年向朝廷进献礼品(这里取这个意思)。通俗的说,就是弱者给强者钱财,以换取和平、保护或者利益。
如果从皇朝角度出发,仙门都是依附在它们身上的吸血虫,换句话说就是吸食民脂民膏。以大厉皇朝和正一门为例,每年岁贡足足占到皇朝税收的一层。正一门所辖百余皇朝,粗略一算,每年正一门要获得十个大厉皇朝的税收。这是多少物资和钱财,无法计算,如果再持续上千甚至上万年,凭借一般人的脑子,肯定理解不了这是多大的资源。
雷抹黑逐鹿书院,丘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向正一门泼脏水,产生的效果很明显。
听完丘明的讲述,周文斌得出一个结论:天下乌鸦一般黑。心里依旧怨恨逐鹿书院,但对正一门的好感也所剩不多。
雷和丘明战了个两败俱伤,不过雷伤得要多些,毕竟他拖延不起,多拖一刻钟,离明天的太阳就远上一刻钟。
雷望了一眼屋外的天空,发现雷光和血浪距离皇城越来越远,心知铁牛被套牢,只能靠自己渡过这一劫了。他隔着衣袖捏了捏右手手腕,凹凸不平,那是贴在手臂的短剑。皮肤早已被冻的麻木,没了触感。渐渐地,神识仿佛开始结冰,思绪变得有些迟钝。
……
“那人寒毒已入骨髓,再迟半个时辰,寒毒入脑,非仙人不可救!”
周文斌正在思索今后的道路,心中猛然响起老者的声音。他举目看去,只见雷化羽面无血色,嘴唇发紫,眉毛上已经结了层薄薄的白霜,气息微弱难辨,时有时无,俨然病入膏肓。
认识短暂,周文斌觉得雷化羽除了谎报姓名外,为人还是蛮不错,担心道:“雨…雷兄,是否需要在下去请郎中。”
周文斌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只认为丘明和雷化羽是仙门仇敌,而不知道两人言语间是为了抢夺他这个人。老者倒是猜出来了,但却不愿意告知周文斌,因为他觉得这样比较有趣,他想看看这名正一门的大师兄如何脱身。
许久,雷已经静静的坐着,没有一点开口的意思,仿佛没有听到周文斌的话。
丘明脸上逐渐浮现出笑意,暗道雷化羽压制不住寒气,快要去见正一门先人了。他趁虚而入,看着忧心忡忡的周文斌,拱拱手笑道:“叨扰多时,还不知这位兄台贵姓。”
为了拉拢周文斌,丘明放下身为仙人的高傲,以读书人之礼待之。
“免贵姓周,名文斌。”周文斌亦是拱手回礼,回答道。
没了雷化羽打扰,丘明开门见山道:“周兄应当知晓在下乃是仙门中人,此番半夜叨扰,是想引荐周兄入我逐鹿书院,结为同窗之好。”
在此之前,老者已给了周文斌建议,但真当仙门弟子言明收他入门墙时,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今夜之前还是一介碌碌无为的凡人,一夜之后便飞上枝头变凤凰,人生大起大落太刺激。
经过雷的一番旁敲侧击,他先人为主的认为逐鹿书院乃是洪水猛兽,唯恐避之不及,但他又不敢当面拒绝仙人,怕惹了仙门不忿,今后寸步难行。如何抉择,他一时拿不定主意。
见周文斌犹豫不决,丘明也是不恼,夜很长,有的是时间慢水磨豆腐:“周兄有什么疑虑,不妨说出来听听,在下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周文斌思忖良久,开口问道:“在下有一事不明,还望丘兄明示,五王之乱是否真的是‘清君侧’,清的又是何人?”
与其说是在提问,不如说是在质问,周文斌之前无知,在街上和雷化羽争辩过几句,现在想来,这其中恐怕真有隐情,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简单、单纯。
丘明眉头微皱,周文
斌没有询问入仙门之事,反而问到大厉之乱,显然是对逐鹿书院有很深的芥蒂,甚至是仇视。念及于此,他用眼角余光瞧了眼死气沉沉的雷化羽,暗道:“这厮快死了也不让人安生!”
雷已经将此事挑明,是仙门插手,丘明只能从这个方面入手,不假思索道:“正一门飞扬跋扈,欲壑难填,从所辖皇朝中征收过高的岁贡,导致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我逐鹿书院领天下文事,修身治国平天下,如何能看着百姓流离失所而无动于衷?此番‘清君侧’,清的不是凡人,而是仙门,是正一门。”
周文斌回想起皇城百姓的生活,并未如丘明所言凄惨,遂疑惑道:“在下乃是大厉百姓,自认为生活富足,安居乐业。”
“非也非也!”丘明摇头摆脑,指着破旧的院子,笑道,“周兄虽家道中落,想必还有些金银,应是从未真正体会过底层百姓的疾苦。五王起兵以来,百姓无不望风而降,箪食壶浆,这是为何?大厉诸侯王众多,却无一人来援老皇帝,这是为何?天下名将夏礼,一触即溃,连战连败,这是为何?再说皇城之中百姓近百万之众,无一人甘愿镇守皇城,这又是为何?”
声如雷霆,振聋发聩,事实胜于雄辩,周文斌无言以对。
君子欺之以方,周文斌年不及弱冠,家道中路,一门心思沉浸在悲痛之中,自然是难以知晓人性能肮脏到何种地步。在他的心中,百姓归降五王,可能有作假,但全部百姓均投敌,这就是老皇帝的问题;诸侯王未发兵救援,理由可能很多,但全都按兵不动,这就是老皇帝的问题……等等,唯一的合理解释就是老皇帝失去了民心,天下共伐之。
丘明正是看准了这一点,说了一半,然后让周文斌自行脑补,最后结果很满意。(给大家提个醒,时刻保持独立思考,切勿被人带沟里去了,否则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许久,丘明再次开口问道:“周兄可还有疑问?”
周文斌想到皇城已被围困月余,问道:“五王若是久攻不下,城中必然缺衣少食,五王将如何做?”
此言一出,丘明心中暗喜,这个问题表面上是在问五王,其实是在考量逐鹿书院,说明周文斌在开始考虑逐鹿书院与他自己的为人处世理念的异同。
丘明笑道:“五王乃是仁义之师,兵强马壮,气势如虹,皇城负隅顽抗,人困马乏,气势低落,如何能守得住?周兄可能还不知,今日午后五王大军攻破北门,进入城内,奈何有妖人作怪,扰乱军心,导致前功尽弃。且皇城守军不足万人,五王强攻几日,这万人可就没了,拿什么守城?”
丘明看似答非所问,其实是强调皇城必败,为之后的假设做铺垫,让周文斌觉得皇城守军乃是为逆天下大势,乃是乱贼屠夫。
“即便真如周兄所言,皇城久攻不下,五王只需围而不攻,以仁义之名每日供给少量物资保证城中百姓生命。待得日后天下大定,一座皇城又能翻起多大风浪。再过个二三十载,守军全部老死,皇城不攻而自破。”
“当然,若是皇城守军丧心病狂,以百姓为质要挟仁义之师,那五王不要皇城也罢。无碍乎就是大厉一分为二,出现两个皇帝,两个皇朝,但民心向背如何?应不需在下多言吧!”
洋洋洒洒一通下来,周文斌听得心潮澎湃,恨不得现在就跑去打开城门,迎接五王进城。老者只是笑笑,并未多言,这种偷梁换柱的把戏,都是他以前玩儿剩下的。
诡辩嘛!无碍乎就是偷换概念,颠倒是非,愚弄无知者。老者是过来人,以前也当过仙门的头头,对这其中的弯弯绕了若指掌。无论是皇朝内乱还是皇朝之间的战争,只要有仙门插手,那肯定就只能是为了一个利字。
切勿以为仙门修真悟道就心无杂念,身无旁物,他们反而比凡人更赤裸裸,更残忍。
凡人有道德、律法和武力约束,抢夺利益时总是偷偷摸摸,勾心斗角,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动用暴力解决。仙门恰好相反,他们不在乎道德,没有律法能够约束,自己就是武力,所以看准利益就会直接大打出手。一言以蔽之,只有活到最后的人才配拥有一切。
“徒儿觉得逐鹿书院甚合心意,师傅觉得如何?”周文斌命运多舛,家破人亡,倒了三年霉,今夜时来运转天降鸿运。幸福来得太突然,令他喜出望外,但还保持着基本的理智,知道先询问唯一能说上话的师傅。
通过了解周文斌前后一个时辰的态度转变,老者大体确定了徒弟的两个缺点:其一,说好听点叫深思熟虑,说难听点叫优柔寡断;其二,入世未深,为人单纯,心思不定,很容易受他人的影响。
后者容易解决,游历天下,广结同道,见多识广心性自然强大。前者就麻烦了,为人处世非一朝一夕可以形成,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如何使其成长为坚决果敢之人,任重而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