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应劫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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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房间里亮起昏暗的油灯,一张实木卧榻,一张方凳,一张四仙桌,一个摆满书册的书柜。书生呆呆的坐在方凳上,摇曳的灯火映照着沉思的脸,如坠云雾。

今夜太过匪夷所思,先是望见仙人斗法,而后遇到了两名奇奇怪怪的师兄弟,再之后竟然下起了诡异的大雪……

书生回忆与两人相遇的细节,心里不禁泛起一个挥之不去的念头:“难道那二人就是仙人?”

他望向屋外一尺厚的积雪,又想到二人穿着单薄,便肯定了着个念头。

他左手伸入怀中,感受到坚硬的胸骨,猛然低下头,透过单薄的衣衫,看着骨瘦嶙峋的胸口,顿时愣住了。

我为何也感觉不到寒冷?难道……

“小娃娃!老夫等了三年,你终于悟了!”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心中响起,书生被吓得一个激灵,蓦地站起身,茫然四顾,惊恐道:“你是谁?你在哪?”

话音刚落,书生感觉到胸口滚烫,一道金光从怀中射出,他定睛看去,只见一块镶金玉佩悬浮在空中,散发着柔和的金光,那正是他的八龙玉佩。

“吼——”

下一刻,苍凉而悠长的吼声响起,裹挟着狂暴的罡风在昏暗的屋子里肆掠。原本镶嵌在玉佩上的八条金龙脱离玉佩,在凌乱的屋中游荡,迎风而张,眨眼之间已经长成一丈余长。而后,八条金龙同时扑向玉佩,迎头撞击在一起,金光大放,刺得书生睁不开眼。

许久,金光散去,狂风停歇,屋内恢复平静,书生缓缓睁开眼,只见一名半透明的老者盘腿而坐,悬浮在之前玉佩所在的地方,看起来虚幻飘忽,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老者面容和蔼,白发须眉,宽大的白袍披在身上无风自动,金光含而不漏,颇具仙风道骨。

书生在观察老者,老者也在观察书生,虽相处三年有余,老者还是第一次走出玉佩,看到书生真实的模样。他围着书生转了两圈,见书生一表人才,温文尔雅,镇定自若,满意的点点头,赞许道:“不愧是老夫选中的继承人,是颗千年难得一遇的好苗子。”字正腔圆,中气十足,富有磁性,听起来不像是老者,反而像是经历沧桑的中年人。

有了之前的猜测,书生并未惊慌,向着老者弯腰一拜,恭敬道:“小生周文斌,拜见…仙人!不知仙人驾临,有何要事?”

“哈哈!”老者一捋胡须,眼中闪过一丝没落,沉声道,“仙人?如此…倒也是无妨。你能拿到玉佩,说明你与老夫有缘。老夫欲送你一段造化,速速扣头吧!”

男儿膝下有黄金,上跪天地,中跪人君,下跪父母。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所以师长也能跪。仙人言外之意是要收他为徒,成就仙人。

周文斌直挺挺地站在原地,没有一点儿下跪的意思。如果是一般凡人,即便是被吓傻了,身体也激动得自作主张,三跪九叩。但他没有,因为心里有太多疑问,如同枷锁一般束缚着腿,如同铁链一般吊着他的手,如同木板一般支撑着脊梁。

见周文斌如同木桩一般纹丝不动,老者并不恼,笑呵呵道:“小娃娃,莫不是以为老夫在说笑?想当年老夫威震寰宇,一诺千金,还无需诓骗于你。”

周文斌愣愣的摇摇头,痛苦和怨恨迅速爬满苍白的面颊,他不知何来的勇气,指着神秘莫测的仙人,厉声质问道:“我爷爷为何会有这块玉佩?我爹为何会死?我娘为何会死?我弟弟为何会死?小青为何会死?吴妈为何会死?强子为何会死……”初时冷厉,后来凄凉,最后痛哭起来,泪水早已布满面颊,一个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模糊的视野中出现。

家破人亡,唯有他自己苟活,压抑了三年的痛苦在这一刻爆发了,如同泄闸的洪水,滔滔不绝,汹涌澎湃。一切的灾祸,都始于这块玉佩,始于高高在上的仙人。

不!不是仙人,是妖魔,吞噬了他一家二十余口的妖魔!

书生瞪着湿润的双眼,怒视仙人,嘶吼道:“你说啊!你是仙人还是妖魔!”

狭小的房间,摇曳的灯火,那张愤怒与痛苦交织的脸,狰狞无比,如同择人而噬的妖魔!

“天地降大劫!”突然,苍凉而空旷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从亘古跨越沧海桑田而来。

老者神情肃穆,澄澈的双眼中泛起丝丝白雾,其间人影幢幢,如同戏剧一般,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苍生危在旦夕!”老者注视着书生狰狞的脸,“你乃应劫之人!”

“你胡说!”书生擦去脸上的泪水,歇斯底里道,“有仙门在,如何需要我这等凡人?”

“唉!”老者长叹一声,声音幽幽,寂寥无比,“天地大劫降临,仙门自顾不暇,如何顾及得了凡人?所以凡人要自救,而你正是应此而生!”

周文斌一介凡人书生,自是不懂,也不在意,在意的是早早离他而去家人。他擦干泪水,强忍胸中悲痛,冷静下来,心灰意冷道:“我不想知道这些,我也管不了,我只想知道我父母为何会死……”

老者神色一暗,开口道:“老夫本不愿讲,既然你想知晓,那老夫便告诉你,只是希望你能有所准备。”言道此处,老者顿了顿,见周文斌坚定的眼神,漠然道,“你的家人是为你而死。”

“不可能!”周文斌厉声反驳,但不

知为何,他隐约觉得老者的话是对的。他用力疯狂的脑袋,天旋地转中猛然回忆起家人死去的顺序好像就是依照亲疏远近。爷爷,父亲,母亲,弟弟,小青……

“不可能!不可能!......”周文斌小声嘀咕着,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慌张,心里越来越觉得就是自己害死了家人。

“不可能!”

某一刻,周文斌惨呼一声,喷出一大口黑血,眼前一黑,晕了过去,重重的摔在冰冷的地板上。

许久,周文斌睁开湿润的霜眼,茫然四顾,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他扭头看着闭目沉思的老者,掀开冰冷的被子,跌跌撞撞的爬下床,跪伏在地,“砰砰”磕着响头,哭腔道:“求仙人,收小子为徒!”

老者双目微合,沉声道:“天地降大劫,你乃应劫之人,劫难自然要灭杀你,而你的家人便一次次用性命代替你死亡!”

言罢,屈指一弹,一道金芒射入周文斌后脑,而后身影逐渐淡去,直至消失,露出悬浮在空中的八龙玉佩。

书生只觉得浑身一暖,脑子里突然多了很多东西,乱糟糟的,理不顺,弄不清。就在这时,内心响起老者的声音:“不要着急去想,收起玉佩,现在去前院客厅,那里还有一场造化等着你。”

经老者提醒,周文斌这才想起那两名奇奇怪怪的师兄弟还在客厅等候,他慌忙爬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灰尘,抓住玉佩小心翼翼的放入怀中,搬起一张方凳,三步并作两步,跑出房间。

前脚踏出房间,周文斌就感觉于往日大大的不同,原本漆黑的走廊现在犹如白昼,看得异常清晰。而且耳中回荡着悉悉索索的声音,仿佛是昆虫爬过树梢的震动。他甚至还听到了前院客厅中,两人的谈话声。

一个粗壮的声音:“大师兄,这本书是哪来的?师弟不记得大师兄你有看书的爱好啊!难道是那……”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二师弟啊!你脑子不好使,定是记错了。为兄勤奋好读,学究天人,一日无书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难受的紧。”

少顷,粗壮的声音再次响起,不过这次多了一丝笑意:“大师兄啊,不就是一本《论语》吗?刚上私塾的小屁孩儿都会,有什么好看的……啊!”结尾是一声惨呼。

周文斌眉头一皱,低声说道:“仙人,不知这二人是何来历?可也是仙人?”

“还叫仙人?”老者吹胡子瞪眼,质问道。

“师傅!师傅!”周文斌尴尬的笑了笑,恭恭敬敬的喊了两声。他觉得很神奇,虽然老者并未在眼前,但他依然能够看到老者气呼呼的模样。

“孺子可教也!”老者甚是满意,“为师沉睡不知多少岁月,早已不识得此方天地的仙门,所以猜不出那二人的来历。为师观之,那名黝黑大汉已入固本八阶(前面提过,很多老古董会细化小阶段),灵气狂躁而内敛,是一门极其强悍的功法,仅以杀伤力而言,为师所修功法也自愧不如。想必其所在仙门,乃是此方天地一霸。至于那名消瘦男子……”言道此处,老者面色古怪,说不出的膈应。

周文斌一愣,不解道:“难道很强吗?”

“恰恰相反,弱得一塌糊涂,一个未入修真的蝼蚁。若是仅凭个人修为交手,以徒儿你现在的修为配以浩然之气,能有九成把握战而胜之。”

周文斌眉头一挑,感受一下身体的状况,普普通通,平平凡凡,与往日并无不同,沮丧道:“徒儿并未感受到有何变化,还是一名凡人。”

“那是自然。”老者大袖一挥,变化出一张躺椅,卧在上面,赞扬道,“这就是浩然之气的妙用。这三年来,为师时刻以灵气缓慢滋养你的身体,现在你距离修真境只有一步之遥,只需一个契机,就能摆脱凡身桎梏,化而为真,一飞冲天。”

“气沉丹田,聚气于胸…..”

周文斌喜不自胜,跟随老者的口诀,感应真气,驭气于掌,随后大喝一声,猛然挥动双掌,掀起一阵狂风,将后院的积雪吹的满天都是。

“好!”周文斌望了眼飘飞的雪花,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激动不已,他现在恨不得找两个对手过上几招,一抒胸中豪气。

待周文斌兴奋劲儿过了,老者继续开口道:“呵呵!这就开心了?须得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那名消瘦男子虽本身修为卑微,但却有高手护持。之前仙人斗法,那斩裂天地的一剑正是那人所发!”

年轻人,戒骄戒躁,老者也是过来人,一见周文斌兴奋不已,适时就泼了一盆凉水。

周文斌回忆起那道贯穿天地的疤痕,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他现在只能吹起三尺厚的积雪,要达到那种剑破苍穹的层次,不知要到何年月。

“那名高手有多强?”周文斌平复心神,好奇道。

“望向天空北斗,你可以自行体会一番!”老者虚空一点,周文斌眼中亮起微弱的金芒。

周文斌走到院中,仰望着璀璨的星空,因为刚下过雪的缘故,夜空显得格外清晰。跟着老者的指示,他很快便找到了北斗七星。聚精会神,仿佛拨云见日一般,夜空渐渐淡去,北斗七星之上竟然悬着一柄深紫色的长剑。剑柄北辰,剑刃七星,剑锋星芒闪烁,锐利无比,周文斌隐隐觉得眼睛有些刺痛。忽而,长剑之上出现一双人眼,巨大不知几何,气

势如煌煌当空大日。巨眼看了过来,与周文斌对视,先是好奇,然后嘲讽,最后索然无味。

突然,双眼一眨射出一道凛冽的寒芒,仿佛一柄利剑从天而将,笔直得向周文斌而来。杀机悄然而至,周文斌亡魂大冒,肝胆俱裂。他想闭上眼,却发现眼皮瘫软如水,不听使唤;他想逃,却发现身体僵硬如冰,动弹不得。

“记得,只能看一眼……遭了!”老者话到一半,猛然感觉到头顶传来毁天灭地的威势,宛若泰山压顶一般砸下来,吓得他心惊肉跳。他高呼一声,心念一动,周文斌怀中瞬间冲出八条金龙,齐头并进,奔向北斗七星。

“吼!”

金龙才飞起十余丈,猛然定住,无论八龙如何怒吼,摆动身躯,甚至震裂空间,亦无法寸进,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抓住了它们。

一见此景,老者心中骇然,此人之强,难以想象。他嘴中吐出一个“疾”字,半透明的身影从呆立的周文斌眉形窜出,扑向垂死挣扎的八条金龙。

跃上空中,老者感觉到宛若大海一般汹涌深沉的灵气从天顶袭来,化作一柄顶天立地的巨剑向着八龙斩了下来。

八龙玉佩精髓便在八条金龙,八条金龙乃是上古神龙,强悍无匹,现在看似不堪一击,只是因为觉醒时日尚短,还未完全回复,待得些许时日,成长起来,每条都有不下于广的实力。

老者现在寄居于周文斌识海内,虽然不会因为玉佩被破而身死,但八龙跟随老者多年,早已有了感情,他如何能眼看着八龙被斩!

“住手!区区天仙,焉敢猖狂!”老者怒喝一声,逆势而上,赫然挡在巨剑与金龙之间,袖袍鼓动,狂躁的罡风聚拢将其环绕。

老者神情肃穆,双手于胸前或划或点或勾或斩,须臾之间,一张金色的八卦大阵出现在胸前。老者双掌一推,将八卦阵托过头顶。

阵现,天地灵气暴动,疯狂的涌入大阵之中。金光大放,大阵中射出千万条金光锁链,将缓缓斩下的巨剑束缚,定格在天顶。

“呼!”看着被牢牢禁锢的巨剑,老者眼中闪过一丝狂傲,“老夫实力虽不如鼎盛十一,一个天仙?反手便能灭杀!”

话音未落,北斗七星震颤,散发出耀眼的星光,汇聚成一只遮天大手。其光之甚,群星晦暗,其威之甚,日月摩(*)弄。大手一握,抓住巨剑剑柄,轻轻一抖,金光锁链寸寸断裂。

“斩!”

忽然,黑夜安静了下来,须臾之后,整个天地轻颤,发出微不可察的声音,冷漠无情,杀伐之气铿铿;古井无波,萧瑟之意靡靡。

天地间所有的光彩都凝结在那一剑之上,这片天地亦仿佛就在那一剑之中。

声音传来,老者脸上的狂傲瞬间凝固,只觉得神魂都在随之震颤,仿佛下一刻就要魂飞魄散。

“言出法随,此种手段,是为神鬼!一个天仙为何能到如此境界!”

老者怪叫一声,收起轻视之心,双手于胸前舞动,带起片片幻影。灵气暴动,搅动风雷,金色电弧在老者袖袍见游动,一张张金色的法阵凭空出现,射向高空,一息之间,千百道大阵阻挡在那星光巨剑与老者之间。

“登天塔!”

老者大喝一声,眉心亮起一点金芒,攒射而出,冲天而起,化作一条丝线穿过所有大阵中心。

“嗡嗡!”

千百大阵共鸣,天地间充斥着令人心悸的声音。远远看去,只见大阵之外浮现出一座金光宝塔虚影,巍峨岿然。

就在这时,凌空巨剑轻飘飘落下,宛若鸿毛,悄无声息,却又重若雷霆,势如破竹。

“铛——”

金铁交鸣之声响起,巨剑重重斩在塔顶,爆发出耀眼光华。“咔嚓”一声,宛若冰面破碎,塔顶出现数条恐怖的裂口,并急速向着塔身蔓延而下,瞬息之间,裂口已覆盖了整个塔影。

“噗!”

老者子觉得胸口仿佛被一柄大锤重击,气血翻涌,他张口喷出一片金光融入碎裂的宝塔之中。立竿见影,宝塔抖动几下,裂口中喷出宛若液体的金光,裂口随之缓慢愈合。

下一刻,沛然巨力从剑身传来,仿佛两只利爪深入裂口之中,向两边用力撕扯。塔身巨颤,裂口中喷出更多金光,奈何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只听得“轰隆”巨响,空间震动,宝塔轰然坍塌,化作金光大海消散于天地。巨剑余威不减,仿佛切豆腐一般,轻易破去所有金色法阵,须臾之间,已然降临到老者头顶。

凛冽的狂风与无坚不摧的剑气四散狂涌,老者目眦尽裂,披头散发,宛若疯魔!

“这不可能!天仙为何能破去登天塔!”凄厉的惨呼回荡在夜空,久久无人回答。巨剑在最后一刻静止不动,距离老者的额头不足一寸。但剑势依然在老者的额头留下了一条深深的紫色剑痕,仔细看去,与雷那道贯穿天地的剑痕一模一样。

惨呼过后,老者呆愣愣的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剑锋,他想不明白,这柄由天仙凝结的星光巨剑,为何能斩破他最强防御。

紫色氤氲之气在锋锐的剑峰上流淌,时而如高山流水,一泻千里;时而如磅礴大海,汹涌澎湃;时而如潺潺溪流,波光粼粼……

此种功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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