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大厉皇城二十里开外的山岗,土地贫瘠,怪石嶙峋。山岗背面的大路旁停着一辆破旧的马车,不时传出微弱的鼾声。山岗的一块大石上,站着一名身着短打的马夫,眺望着惨烈的攻城战。
十数万大军从四个方向猛烈攻击,投石,箭雨,密密麻麻,守军中箭,如同饺子一般坠落。原本灰白的城墙不知何时已被染成黑红色,环城而过的护城河早已被废弃的器械填满,十丈余高的城墙下堆满了尸体,足有三四丈高,有乱军的,也有守军的。后来的士兵踩着人肉搭建的阶梯,舍生忘死的攀爬城墙,下一刹那,一盆滚烫的热水从天而降,将他烫的昏厥过去,将阶梯搭建得更高。
一阵清风吹来,雷隐隐约约能闻到的血腥和听见凄惨的喊杀声。
“啧啧!真是急不可耐。”雷摇了摇头,感叹一句,视线缓缓回移,观察路径上的树林,河流,小山,确定前进的路线。
投毒仅仅只是拖延了半日,乱军便再次攻城,看来对方还是蛮着急的,亦或是我太过妇人之仁。
许久,确定好路线,雷跳下大石,走了几步,来到山岗背面的大路上,看了眼两匹精神抖擞的大黑马,解开缰绳,“啪啪”两巴掌打在马屁股上,高声喊道:“跑远点儿,别再被人抓住了!”
脱离束缚的一瞬间,两匹大黑马一愣,厚实的嘴唇停止蠕动,漆黑的眼眸中露出人性化的不解之色。它们搞不明白这个不像车夫的车夫为何不要它们这两匹追风良驹,难道是家里有矿,任性?
凭它们指头大点儿的脑子,肯定想不明白这个深奥的问题。
脖子和脸上传来解脱的快感很快就冲淡了脑海中的疑惑,八条健硕的长腿轻快的抖动几下,发出清脆的响声,粗壮的脖子恣意摆动,漂亮的马鬃迎风招展。
两匹马先是围着马车转了几圈,见车夫没有出声呵斥,胆子大了起来,顺着宽阔的道路狂奔了几十米,回头看了眼依然面带笑容的车夫,便放下了最后一丝疑惑。跳跃,翻滚,相互轻轻顶撞,向着密林跑去。
“希律律——”
夏芸听到动静,钻出车厢,看着两匹向着山脚飞奔的黑马,双眉微颦,不解道:“你为何放了两匹马?”
雷扭过头,一双贼眼直勾勾的盯着夏芸,直到对方脸颊开始泛红,哈哈一笑,心情爽朗道:“还能为何?没用了呗!接下来的路,就得靠我了。”
夏芸别过脸去望着逐渐消失在视野中的黑马,藏在衣袖中的手紧紧握着,如葱的手指微微颤抖,显得极不平静。许久,脸上的红晕才渐渐消散,她平复心情,道:“放了又能如何,最终还是会被人抓住。”
“冥冥之中自有天数,它们未来的命运如何,与我无关,我只在意当下。现在,我高兴,它们也高兴不是吗?”说着,雷不再理会陷入沉思的夏芸,轻轻敲了敲车厢,“小月,别睡啦,太阳开始晒屁股啦!”
“当下吗?”夏芸举目远眺,天空阴沉,乌云滚滚。
车厢内,小月迷迷糊糊的睁开干涩的眼睛,透过车窗望向阴沉的天空,又闭上了眼,小嘴“乌鲁乌鲁”,不清不楚道:“呜…还没天亮呢...小月再睡会嘛…”
“也好。”雷点点头,在夏芸和周驭夫下车后,伸手抱出小月,同时从包裹中抽出一件衣服,搭在小月身上。很快便要经过战场,小月年幼,见不得血腥,还是睡着了好。
做完一切,雷将包裹搭在肩上,对着不明所以的母女二人道:“别看了,快收拾,我还等着进皇城,吃香喝辣,好好享受一下腐败的生活呢!”
周驭夫环顾荒凉的山岗,稍加思索,开口道:“此处距离皇城还有二十里之遥,而且中间还有乱军,如何进去?”
“我可是仙人啊!自然有仙人手段。”待母女二人收拾好车中行李,雷大手一挥,体内沉寂数日的真气喷涌而出,化作滔滔狂风,在夏芸母女还未反应过来之际,便将二人包裹住,缓缓托起。
周驭夫再次被雷的手段震撼,之前虽然知道雷入了先天,举重若轻。但真正作用到自己身上的时候,还是惊惧不已。
夏芸低头看着距离自己一丈有余的底面,轻轻跺了跺脚,脚底传来松软的感觉,仿佛踩在棉花上。
雷瞧了一眼夏芸好奇地模样,心生龌蹉,指挥一道真气化作一条大手,轻轻抚摸小云的小腿。效果很明显,小腿传来熟悉而陌生的感觉,夏芸一愣,脑海中浮现出不久前的旖旎,身子没来由的发软发烫,脸颊泛起异样的红晕,活像一个诱人的红苹果。
周驭夫感觉到气氛变化,抬头看着局促女儿,心底一软,关心道:“芸儿,又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听到母亲的声音,夏芸回过神来,慌忙的回应,同时暗暗瞪了一眼一脸坏笑的雷,水雾蒙蒙的眼眸中七分羞愤,三份埋怨。
“嘿嘿!走咯!”雷怪笑一声,不去理会夏芸的眼色,转身迈开步伐,向着战场飞奔。而夏芸母女就像两个风筝一般,被雷牵着掠空而行。
越过山岗,萍水渡河,穿过树林,四周的景物飞速后退,耳畔回荡着
呼呼风声,但却感觉不到一丝微风。很新奇的体验,夏芸下意识的伸手。
手臂还未伸直,手指就传来柔软的触感,再无法寸进。她看了一眼前面依旧狂奔的雷,大着胆子,在狭小的空间内移动,并东摸摸西摸摸,测量空间大小,很快就得出结论——一个倒扣的碗,碗口直径不足一丈,碗底到碗口有五尺。
雷的速度极快,不消一刻钟,已经能清晰的听到震天的喊杀声和闻到刺鼻的血腥。他抬头望去,正好看到一队巡逻的士兵远远向着他的方向走来。他脚下生风,陡然加速,化作一道白光,冲入一片小树林,躲到一块大石后面,同时将夏芸母女放下来,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夏芸母女同样看到了那一行士兵,在雷提醒后,迅速压下心中慌乱,闭息凝神。雷将怀中的熟睡的小月交给周驭夫,猫着腰,向着已经走入树林的士兵靠过去。
茂密的小树龄,鸦雀无声,静得可拍。
一行士兵总共有五人,一名身穿红色甲胄的干瘦汉子手拿大盾长刀走在最前面,其后四人同样穿红色甲胄,一人拿弓,一人拿剑,两人拿长枪。雷虽然不懂军伍,但也能看出这是一个固定配置的小队,能攻能守,大有学问。
五人行动缓慢,十只眼睛,四下张望,像是在搜寻什么。
雷心下一惊,暗道:“难道是大营中的有其他门派的弟子,感应到我靠近,派遣了士兵出来巡逻。”
念及于此,雷的视线越过五人,果然看到一名白袍纶巾的人,鬼鬼祟祟,远远的吊在五人后面,还未走入树林。这一身打扮似曾相识,雷稍加思索,便回忆起登仙楼见过的逐鹿书院弟子,暗暗嗤笑一声:“逐鹿书院果然也插了一脚。”
雷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三女藏身的大石头,心里一合计,速战速决,先打翻再说。
说时迟那时快,雷双腿发力,如同一只猎豹窜出藏身的灌木丛,向着五名士兵脖颈,抬手射出五道剑气。
“噗通”几声,五人听到响动,还未反应过来,便感觉脖子一阵刺痛,身上的力气一泻千里,软倒在地上。
逐鹿书院弟子前脚刚踏进树林,就看到五人倒地,心中警铃大作,他完全未看清是何人从何处出手,知道不可敌,他不做犹豫,张嘴就要大喊。声音刚到嘴边,一道黑影从天而将,一掌结结实实的印在脸上,狂躁的真气如同惊涛骇浪一般袭来,顷刻间搅碎了他的神识。
夏芸躲在大石后面探出头,本想看看雷出手如何惊天动地,那一晚漫天剑雨历历在目。可只觉得视野一暗,五名士兵已然到地,而雷则提着一名满脸鲜血的人,站在她面前,笑盈盈的看着她。
“看到我伟岸的身姿没?是不是很崇拜我!”雷“嘭”的一声将手中晕过去的逐鹿书院弟子扔在地上,冲着一脸呆滞的夏芸调侃道。
听到雷的声音,夏芸回过神来,瞧着雷笑眯眯的模样,气就不打一出来,她抿着嘴处,一语未发,背过身去,眼不见心不烦。
谁要看你啊!
见夏芸不搭理自己,雷觉得无趣,蹲下身,“啪啪啪”就抽了逐鹿书院弟子几个耳光,将其打醒。
逐鹿书院弟子悠悠转醒,感觉到脸上火辣辣得痛,刚想叫喊,就看到雷择人而噬的双眼,吓的一个哆嗦,立马闭上了嘴。
对方明显来着不善,没有立刻杀了他,定是有事要问,好死不如赖活着,大丈夫能屈能伸。
“还挺识趣!”雷满意的点点头,高看了这人一眼,遂问道,“逐鹿书院的人?叫什么?”
“是!姓周,单名一个水字。”周水不敢隐瞒,他也第一次出门执行任务,心性本就不稳,被雷一掌击败,现在怕的要死。
“呵呵!确实挺水的,连我一招都接不住,你这先天是怎么来的?不会是读书把脑子读出毛病了吧?”雷饶有兴致的一边伸手掏周水怀里的东西,一边嘲讽,当掏到一本《论语》时,眼皮狂跳,惊得合不拢嘴。他虽然听说过逐鹿书院以文入道,但你死我活的战场上带一本《论语》真的没问题吗?还是说这玩意儿就是他们的修行秘籍?
雷并未避讳夏芸母女,她们听到逐鹿书院时有些好奇,天下有名的书院并无这家,当听到先天时,惊惧不已,先天何时这般不值钱。又瞧周水悻悻然的样子,明白过来,雷口中的先天显然真得不值钱,只是大路货色。
雷随手将《论语》扔到一旁,见周水眼中闪过一道庆幸,暗道果然如此。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逐鹿书院还真有些门道。
掏了半天,除了一本《论语》外,就是些瓶瓶罐罐,雷虽然不认识,但也能猜到是修行丹药。倒是一枚鎏金的小锁格外别致,正面雕得是金龙腾云,背面雕了一个周字。在周水紧张的眼神中,雷把玩一会儿环给了周水,他猜的没错的话,这应该是长命锁。
周水见雷的样貌,最初便觉的熟悉,仔细一想,惊觉这不是雷化羽又是何人,他不由得怨恨丘师兄估计错了雷化羽的动向。江湖传闻,雷化羽性格恶劣,一言不合就要杀人,他越想越害怕,支起身子,拱手一礼,哆哆嗦嗦问道:“可是正
一门大师兄?”
“是啊!”雷很快便对周水携带的物件儿失去了兴趣,坐在地上,靠着大石头,看着周水满是鲜血的脸,“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那你也应该知道我此行的目的,我懒得多问,你自己交代吧!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撒谎可以,但若是被我察觉,你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言道此处,雷身子微微前倾,轻轻拍了几下周水的肩旁,眯着眼感叹道:“人生美好,且行且珍惜。”
周水的小心肝随着手掌起落而颤抖,一道彻骨寒意从尾椎骨一路窜进脑海,他赶紧陪笑道:“不敢!不敢……”
逐鹿书院前来主持大局的是大长老首徒——丘明,固本境,携十名先天境弟子于十日前抵达大厉皇城,目的自然是督促五王尽快拿下皇城。行踪飘忽不定,不知道具体的落脚地。今日巳时三刻来到乱军军营,解决了乱军所中之毒,现在停留在中军大帐,周水前来探查,正是丘明授意。其他的情报,周水地位低微,一概不知。
见问不出其他东西,雷一拳头砸在周水脸上,将其砸晕,然后将《论语》揣入怀中。他倒不是贪图一本书,而是想看看这个世界的《论语》与记忆中的有何异同。
收拾一番,雷又来到五名军士旁边,敲了敲铁盔,冷声问道:“你们是谁的部下?”
五名士兵四仰八叉的躺在冰冷地上,身体没有一丝力气,苍白的脸早已被汗水打湿,能一招制住仙人的人,那肯定也是仙人。他们不怕战死沙场,却怕死得不明不白。被雷敲头盔的士兵眼神躲闪,畏畏缩缩道:“韩王。”
韩王是谁?雷不知道,他现在正儿八经知道的反王就只有厉海的爹齐王。以厉海的情报来看,齐王已经被说服,或者说是吓服,愿意退出反动势力,跟着雷干。此话雷当然不会尽信,这些老油条最是喜欢干左右逢源的买卖,不到最后一刻,永远不知道他们内心的真实想法。
雷敲晕五名士兵,搜出一副简易地图,站起身,视线透过层层叠叠的灌木,射到连片的军营中,在大营西南方向找到一杆“齐”字大旗,东北角为“韩”字大旗,西北角为“燕”字大旗,东南角为“魏”字大旗,大营中部则是“赵”字大旗。
确定大营方向,雷低头看着手中的地图,视线游动,安排行动路线。首先要避开的就是中军大营,因为那里停留着丘明和不知名的蜀山弟子;其次就是五座守卫森严的反王大帐;最后需要避开的便是巡逻士兵,雷可不打算碰见一路就打晕一路,这不仅影响行进速度,也容易打草惊蛇。
如果只是雷一个人,大摇大摆的走过去,也不会有一人发现。但现在身后跟着三个拖油瓶,他不得不慎之又慎。
思索间,一条银白小蛇出现在雷的肩头,一颗小蛇脑袋摇摇晃晃,鼓着小眼睛盯着雷手中的地图,良久,笑道:“不就是一个凡人军营吗?只要你开口,龙爷……我一口气就能吹到天上。”
雷如何看不出小蛇的心思,他卷起地图,揣进怀里,没好气道:“别白费心思,二十个愿望不到紧要关头,我定是不会开口。”
你们就等着做我一辈子的奴隶吧!
雷心下阴恻恻的腹议,脸上一本正经,举目四下张望,红花绿叶,不见另个一个身影,好奇道:“你的难兄难弟呢?怎不见影子?”
“呸!谁和那鳖孙是兄弟!”小蛇碎了一口,光秃秃的蛇尾巴翘起来,挠了挠后颈,“本来玩儿得好好的,那鳖孙突然说了句感觉到同族的气息,就不见了踪影。”
见小蛇骂骂咧咧,雷顿时来了兴趣,他还真不知道乌龟的来头,而且现在攻城正到激烈处,也不是进城的最佳时机,他招呼一下夏芸母女稍作休息,随后问道:“乌龟到底什么玩意儿?”
夏芸几天前在流沙河边见过小蛇口吐人言,当时就觉得极为有趣,想要亲近一番,不过接下来的几天却是再没有见过。此时远远看到,心下喜极,扭捏片刻,靠了上去,侧耳就听到小蛇老气横秋的声音。
“就是灵龟,不过因为活得太久,加之狗屎运不错,参悟了道之心,所以看起来和灵龟极不相同。”
活得太久?你不就是个老怪物吗?
念及于此,雷不由得咂舌,据正一门古籍记载,小蛇活了八十多万年,那乌龟怎么也得是百万年起步。
百万年是什么概念,按照上一世的知识,人类还在和猴子玩捉迷藏。
“这么说起来,我一直挺好奇,灵蛇一族是玄蛇的后裔,灵龟一族难道不是玄龟的血脉吗?”
小蛇摇了摇脑袋,瘪嘴不屑道,“灵蛇一族,下等爬虫,玄蛇勉强能入天兽之列,玄龟亦是如此。我现在只能告诉你灵龟一族是奇葩,多得告诉你也没用。等你有地仙实力,再说吧!”
“天兽是什么玩意儿?我只听过灵兽和野兽。”听小蛇讲解,雷突然感觉世界还有如此多的未知奥秘,正一门古籍竟只字未提“天兽”。
“什么玩意儿?”小蛇围好奇宝宝一般的雷转了一圈儿,啧啧称奇,“初生牛犊不怕虎,无知真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