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日子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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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十一个月前,张莎入了阳家的祠堂,她的名字由她生身父亲阳威靖,亲手写入了家族谱。

从前的阳威靖是个血气方刚的汉子,如今的阳威靖却心细如发丝,这些全都拜他自个儿的过往所赐,他跟阳莎母亲的故事,是可歌可泣的一段血泪史。

将女儿重新带回家中的这头等大喜事,阳威靖还同意了女儿随口的一句话:“回到家的时候,就是要安静一些,可能跟外头的关系反差比较大的缘故吧,因为咱们家实在是太大了。”

所以阳威靖便没告诉自己在道上的朋友来聚会祝贺,就只是将那本重新打开又合上的家族谱安安静静地放回了祠堂的供案上,用锦盒封存流于后世。

阳威靖不是那些死读书的秀才一辈子就只认个死理,尽管当时女儿并未改姓,但整个湘潭城包括城主江道南都知道,小医女张莎是他阳威靖这个御统境道者的心头肉。所以在一年多前,当阳威靖知道了凌元接连两次抛弃了自己的女儿,几乎是气得就要亲自去将这小子五马分尸。

阳威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凌元这小子的时候,他正舒坦地躺在床上休息,女儿则在药馆内跑前跑后的伺候着,那会儿阳威靖就知道女儿是深深地爱上这个小子。

但是在事情发生后,阳威靖气不打一处来,却没有在阳莎面前露过丝丝的磅礴山水气。

再后来,阳威靖发现了凌元的心性脉络之上,出现过他的影子,阳威靖便稳定了,这个巨大的哑巴亏,他也只能暗自吃下,还不能发出一点声响。免得让女儿知道他所知道的,那女儿在他面前将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阳威靖是单族大长老义子,曾经攀着这层关系,大长老去向单允求过一次丹药,之后拿回来给到了阳威靖手中,将他安稳地从奉观境界送入御统境。

如今的单族并不像曾经单宏才掌舵的那会儿,需要随时巩固势力,现在阳威靖也不过偶尔帮着义父做点事,却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忙活了。

基本上都是跟他同龄、辈分却要比他矮上一截的单京去做,也不是什么折腾人的,单京也乐得带上单族的晚辈历练。

早年的单京因为阳威靖跟他的辈分关系,去问过爷爷,要他爷爷拿个理由出来,按照阳威靖的年岁,怎么也该跟自己同辈才是。

结果单族大长老说:“当儿子的不争气,当孙子的也成天往外跑,这个义子,就是用来接你们爷俩的位置的,不可以吗?”

好嘛,至此这爷孙俩的梁子,因为这一辈分结下了。

单族大长老单祺安已是九十高寿,比单族长的老丈人柳殊禾要小一岁,不过单祺安年纪大了之后,只在族中挂着个大长老的头衔,平日里没得什么糟心事可以烦他的。若是不依靠道力的话,单祺安腿脚还算利索。

单祺安的儿子单空鸣是个读书人,对待道力一事,毫不上心,在他为家族新添单京这个苗子以后,边到外界游学去了。

好在留在家中的苗子是个修道的好苗子,单京的实力在整个单族,同辈中能排进前三甲,当然了,单允不算其类。

今日的湘潭城天气甚好,单祺安跟阳威靖在单族简单交付了一下单族高层的指示后,便让阳威靖带着他,去看看孙女儿阳莎。

大概得有一个月没瞅见这个丫头了,单祺安是极为想念这个在湘潭城被人们成为小医女的孙女儿。半年前阳莎给单祺安一包用药材碾磨的粉,说是在饭前用温水冲服一小勺,对人的整个气色都大有裨益。最后阳莎着重强调了一下,说这些都是自己亲自研磨的,可不是借了药馆小姐姐的手。

单祺安就胸怀畅快地指了指阳威靖,后跟阳莎说比她爹会疼人。

当时一旁的阳威靖没否认此事,他还笑容满满,十分和煦。

湘潭城以及隔着数十里之遥的其他城镇之中,那些城中的公子们在知道小医女身边没了那个凌元之后,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阳威靖带着义父来到药馆门前,门口还守着几个衣着不凡的公子哥,在往药馆没观望。

老人单祺安觉着挺有意思,便率先朝着背对着他的公子们问道:“诸位要是病了就进去找小医女看病啊,在这外头摇头晃脑地瞅什么呢?”

三三俩俩的公子也是瞅个稀奇,小医女在这几年的时光中,模样是愈发的出尘脱俗了,那个曾经被凌元说成黑炭的张莎,如今已是美丽动人了。

“啊哈,没什么,我们正巧路过。”

小医女有洪立秦以及鲁解颐俩位班头着手看护安全,这是整个湘潭城百姓人尽皆知的事,兴许是怕两位造诣不凡的班头眼目瞧见,那俩三个公子便悄悄地脚底抹油,溜走了。

阳威靖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也的确如此,如此轻浮之人,怎么偷窥自己女儿?

简直是坏了他一天的好心情。

单祺安知道他的这个义子心头肉就是阳莎,也是逆鳞所在,便说道:“也是些个不识大体之人,叫你手底下的班头,去他们家好好说一番即可,再有下次,就跟城主大人江道南说一下,再重罚也不迟。”

阳威靖点点头,应了一声好。

单祺安最后没让阳威靖搀扶,走进医馆之前,单祺安说道:“莎莎上回给的药粉很有用,多年的一些病根也有缓和的迹象,老夫一个人走到她面前去,说不定这丫头还能夸夸老夫腿脚好呢,义父以被孙女儿夸奖为骄傲,更以被城中百姓爱戴的小医女夸奖为骄傲。”

阳威靖瞧着一步步走向三节台阶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义父也有顽皮的时候。

进门后的是一进小院子,大厅屋檐上是曾经吴朴虎亲手挂上去的匾额,此时正午时,医馆依旧还有五六位病人,都安静地坐在长条藤椅上等待着。

结果开开心心的单祺安一进去,就看到孙女儿坐在桌案前在给病人诊脉,完全没注意到医馆又来人了。

若是平时阳威靖前来此地,遇见这样的情况,他定然会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待女儿忙完正事,但义父来此,阳威靖想要上前。

结果他被义父阻拦道:“医者仁心,就先别忙打扰莎莎了,威靖啊,你扶我到那边也跟他们一样坐坐。”

藤椅要靠近桌案一些,当阳威靖扶着单祺安同病人们坐在一起时,余光中有所晃动的阳莎,微微抬头,便瞧见爷爷跟父亲来了。

阳莎正准备起身,她的指尖都从病人的手腕上挪动了半寸,就见到爷爷朝她摆了摆手,又往她这边送了送,示意她无需理会他跟阳威靖,安心做自己的事就好。

阳莎笑了笑,就又继续给病人诊断病情,随后挨个给病人们开了方子、抓药,还指引他们去找后院的小姐姐煎药。

上班期间,煎药的小姐姐很少会到药馆前厅来,因为每天来找小医女看病的人很多,要由她来负责煎药的活路,也是多不胜数。

正好将最后一位病人的药材倒入灶上的罐子里,小姐姐准备出来跟小医女商量今天中午吃什么。平时都是俩人一起忙活,两个女孩子之间的默契配合,倒是比绝大多数的夫妻呆在厨房里,要好很多。

小姐姐撩开了幕帘,边走边说道:“莎莎呀,今天吃豆腐干炒蒜薹,清炒空心菜,再烧一锅皮蛋黄瓜汤,你看如何呢?这些天的气候越来越热了,一些带油的汤锅,汤喝着实在觉着腻了些,还是黄瓜片搭配皮……”

小姐姐突然发现了了阳堡主也在,微微一愣,随后施礼:“不知道阳堡主在,青皖在此有礼了。”

阳威靖点了点头,随后与女儿说道:“今天就吃这个吗?”

阳莎说道:“早上来药馆的路上看到了这些菜都很新鲜,顺便就买好了。”

阳威靖便笑着与单祺安说道:“义父,自莎儿认祖归宗之后,我也在空闲的时候学了一些做菜的手艺,这顿饭菜啊就由我来做,义父也好尝尝。”

单祺安嗯了一声,略微有些惊讶,他点头说道:“好啊,整个天下御统境内会做饭菜的,委实不多,老夫就在这里等着。”

阳威靖走进了他经常路过却不进去的厨房,后来青皖也进去给阳堡主打下手了。

阳莎在养父张廉光留给她的药典之中,学到了医道中的许多妙手,其中就包括正骨,而正骨延伸下来的,则是一些舒筋活骨的按摩手法。

所以趁着这些时间,阳莎一边与爷爷聊天,一边给单祺安按摩肩头跟脖颈,摸到一些爷爷身子骨的毛病,她也会嘱咐爷爷小心,比方说提东西的时候,手腕该如何与平时不一样地发力会显得更好,阳莎都会一一仔细地讲出来。

在跟爷爷的谈话当中,发现爷爷有忘记的时候,阳莎会让爷爷将她说的注意事项再与她说一遍,老爷子一听这样的要求,乐得畅怀大笑。

就连单族长这样的人物,在面对他这样的单族大长老,也不敢当面要求,如今被孙女破去了法身,单祺安倒还乐得自在。

御统境道者阳威靖的午饭还没有做好,一些个刚刚感觉到身子骨不适的病人,就来找小医女替他们瞅瞅了。

一般来讲,小医女在收取病人诊金方面,都是收得极少的。

此‘极少’非彼极少,而是前来看病的病人若是穷的揭不开锅的穷人,小医女会分文不取。如今湘潭城划入星冥帝国城镇编制后,新城主江道南严格执行国策,湘潭城的生产力,也是逐年增长,而且极快。

此时来看病的病人是街上为数不多的乞丐,阳莎在给爷爷稍稍捏了下肩后,就让那名乞丐坐到凳子上,她则跟爷爷告退一下,坐回了桌案旁。

此名乞丐身上的病态已从花斑,发展成了红肿颗粒,阳莎简单看了一下,就知道这是毒疮的一种,此病症的痒甚是难以抵抗,幸好她还有些专门根治的方子。

阳莎一边起身离座,经过了比她高出许多的药柜,直接去了后边的院子。治疗此病症最好的法子不是用药材煎水喝,而是用新鲜的药草碾磨外敷。

自打凌元离开后,阳莎将山里边的家跟湘潭城的药馆稍稍综合了一番,两边的院子里都有在种植药材,且种植的药材不求有多珍贵,但求品种多一些,均衡一些。一般情况她回到山里的次数是越来越少了,基本药馆后院种植的药材用得差不多了,她才会回去一趟。

阳莎从院子里采摘了五种治疗毒疮的药草,稍稍经手掰扯后,便扔进捣药罐,仔细捣磨。

阳莎知道这种毒疮不是一天两天能够生长的,手中的细活没停下,已与病人在探讨

病情了:“这些天在那石壁旁边,也有瞧见你跟你的朋友在……在那里工作,只是你身上的毒疮已经有些时候了,怎么今天才来看病?”

那乞丐万没想到小医女居然还能够在茫茫人海中将他瞧见,内心震惊得无以复加,这是他做乞丐怎么都修不来的福气。

可已经很少人有还会记得,那面石壁之内的泥菩萨,曾经有过一个男孩子在其下跪过,当时一对新人还在那里有过一场互不相识的接触。

阳莎继续说道,“可是觉得看病花钱,怕自己付不起这个银钱的?没关系的,要是没钱,大可先佘着,等将来有了,再补给我也没关系。”

那乞丐从怀中摸出了一些碎银子,是他从朋友那里借来的,能有如此阔绰的乞丐朋友,是也实在难得了。其实也很好理解,做他们乞丐这一行,最看重的是钱银,最不看重的,也是钱银。

乞丐将银子放于桌上,摇着头说道:“不是的,我有钱,只是我身上脏,而且很多人还说我们不仅脏,身上的气味也难闻,所以只好挑这个没人的时间来看病,也麻烦小医女你快一点,呆久了,把你地地儿弄得臭气熏天,我也很难过。”

阳莎微微一笑,说道:“若是如此,我可要好好说你一番,我看病虽然讲究那先来后到,但是更重要的,还是轻重缓急四个字。你身上的毒疮,要是再晚来一天,就化脓了,到时候,就是我处理起来,也有些头疼了。”

等阳莎缓了一缓,继续说道,“所以要是你们谁身上有个不舒服,就要趁早来看,早看早治疗,也早些不受罪不是?”

那乞丐眼眶通红,他在一座城讨口,就被当地的其他乞丐给打压,如今换了好几个城镇要饭了,还是觉得被星冥帝国收编了的湘潭城要好很多。尽管如此,乞丐还能如此被别人当人看待,此间人世,也就小医女这样的活菩萨了。

阳莎将罐子里留着绿汁儿的药材,用油纸包裹起来,再用细小的麻绳四方包裹一圈,说道:“这里是三天的量,足够将病症根除了。回去找个地儿,将身上的泥污先清洗一遍,然后再让你的朋友帮你抹一下后背摸不着的地儿吧,每天一遍就成。”

乞丐弓腰道了一声谢,拿着那挺厚实的油纸转身而去,阳莎突然将他叫住,乞丐不明所以,只见小医女向他走来,将他刚刚放在桌上的碎银子还给了他。

阳莎笑着说道:“这些钱银你拿回去,若是病症还没有好转,或是复发了,你再来找我,祝你早日康复。”

乞丐露出焦黄的牙齿,虽然模样邋遢,但笑容是真心灿烂,随后乞丐在阳莎的注视下,离开了这家医馆。

阳莎转身回到馆内,在经过那块匾额的时候,乎有一阵清风吹过,阳莎的秀发有些飘起,她微微一笑,心间无限好。

爷爷单祺安在看到义子端来了菜肴,起身在屋檐下招呼着孙女儿也赶快落座。

饭间煎药小姐姐青皖说自己去厨房吃,阳威靖则说道:“规矩的确是要从小就讲究的,但在我们一家人面前,你是客人,不让你上桌,在哪里也说不通,来,坐下来一起吃。”

青皖有些不好意思,作为女子,她能呆在小医女身边工作,已是一种恩赐。

阳莎也跟着说道:“咱们平时怎么样,现在也怎么样。”

青皖没有再三推辞,便坐了下来。

堂堂御统境道者的手艺还真不赖,单祺安九十的老人吃在口中,连连称赞义子阳威靖的好。

饭间时候,来了一两位病人,都是抱着自家孩子匆忙赶至药馆,要找小医女给孩子看病。

索性孩子得的不是什么大病,都是一些热伤寒,阳莎给他们开了两副方子,又给他们抓了药,再上桌的时候,饭菜还没凉。

单祺安老爷子突然说道:“莎莎啊,爷爷来看你的次数不多,有时候心头有好多话想跟你说,但看着你挺好的样子,爷爷又觉着说了无意。”

单祺安话间目光扫向阳威靖,停下了手中的筷子,继续说道,“丫头总归是已经长大了,现在都满十八了吧?”

阳威靖点点头:“莎莎已经年满十八。”

单祺安又说道:“单族里边,倒是有许多的后起之秀,读书学武的都不少,爷爷想在此间给莎莎与单族公子们,牵桥搭线。莎莎的终身大事,爷爷觉着还是不要耽搁了的好。”

单祺安的话语很尊重阳莎了,道灵界内,风俗大多都是重男轻女,重武轻文,单族大长老肯放下自己的身段,将此事与阳莎商量,是真的很疼惜孙女儿。

张莎没有开口说话,这个事儿,要她主动的话,她便接不了。

阳威靖观察了一番女儿的神情,并未发现女儿对此有什么不妥之处,心里头还算舒畅。

单祺安笑了笑,说道:“咱们单族的女孩子比起外界来,那就更显得大家闺秀了,这等大事,当然是做长辈的拿决定了。那就这么办,爷爷会先后安排三位单族公子来药馆,等到莎莎都看完了,再与你父亲说说印象。爷爷也不会去问单族公子们对莎莎的感受,爷爷敢这么讲,能让咱们莎莎看中的公子,那是他修来的福气,何况这三位本就对湘潭城的小医女有所耳闻,而且皆有想要接触之意。这笔账,爷爷已经替莎莎算好了,咱们永远不吃亏。”

阳莎捻着小团米饭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只说道:“都听爷爷的安排。”

随后的这顿饭,四个人吃得很融洽,也很开心。

湘潭城内天气的炎热,艳阳高照,不过馆内还算清凉。单祺安在拿定主意后,便记着想要回去妥善安排一番,阳威靖笑着说义父不用这么着急,单祺安则笑着说他多大的人了还不懂事。

于是阳威靖就送老人家回克莫山。

每天的午后,病人都不多,隔了许久也才来那么一位。原因很有说头,说起湘潭城里的五六家药馆,病人去的最多的就是小医女的金字牌药馆,原因整个湘潭城的人都知道,所以才都去。而那四五家的药馆,也都逐渐成了病人知道自己该怎么吃药,就直接从药馆购买药材,这还都是嫌路远才不去小医女那儿,要是得个病还心态极好的人,就是花一个时辰自个儿走路,也要悠哉悠哉地去找小医女的药馆买药材。

所以一般下午发现身体不适的病人,怕天黑了,才不愿跑远,便就近看了病。

阳莎正准备出门逛逛街,她特想吃街上的冰镇过的水饮,这是在当地都极为有名的。

——

帝国的扩编停止在四个月前,几十万大军之中,有凌澈的十五万从五年前才开始扩充,五年后这十五万人的军队并没有继续为国效力,而是被遣散回家,并且帝国分配了新的耕地跟钱银,让其能够养家糊口。

这种看似亲儿子远养子的军政,由黄祇首黄维提出,并得到了皇帝的同意。

大将军左尚寻并没有持反对意见,不过也没认为这就是好事,公主殿下凌澈则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与皇上说了此事两句的看法。

凌澈认为现在国家军队是用人之际,帝国现在幅员辽阔,到处都需要军队驻守,有些地方甚至还需要道者坐镇,才能够保住一方平安。毕竟是无拘无束了五百年的新国土,还有很多不能够完全服气的刁民豪绅,若是一下子撤掉军队,没了这样的铁板,国家在管理上,难以达到一方百姓的平静安生。

皇帝凌颜则当众说了凌澈的不是,说她不应该如此急躁,并非用了五年的兵,就永不招录了,而是给其功名,赐其沃土肥田,此乃良久之计。至于管理方面,国家正在由黄祇首为首的几位官员们,着手从地方上招录军官。

凌澈当时便认罚,不过她有问到是否可以让退下来的军人,在自己的家乡,补充进府衙。

然而皇帝给否认了,凌澈便有一丝不解,却也没再得到母亲的后续。

从新编入籍的城镇看来,这十五万军人分摊下来,除开四万之数生活在城与城镇之间的山林之中,余下的十一万将士,大概每一个城镇都会有数十到数百的新增。

这些在军队之中受到了正规的训练之后的兵将,好不容易上了道,再放回去,凌澈十分不甘心。

不甘心的原因最透彻的便是十五万将士,从上到下,包括她这个将军也给一并裁掉。而那些总计几百名百夫长、千夫长,偏将的人才流失,更是帝国的巨大损失。

湘潭城距离星冥帝国,路途偏远,当年凌元仗着擎身初态的脚力,从天古城到克莫山,用了整整二十余天。

今日从帝国边境处就地恢复民身的郭肖余,经过了长达四个月的长途跋涉,终于是回到了自己的家乡——湘潭城。

郭肖余的厚背刀已被帝国收回,身上的腰部绑有一把应急的匕首,但是基本他都用来削水果跟斩荆棘开路。

郭肖余模样还不显得邋遢,这是他保持着每天醒来都洗脸的缘故。胡子已经老长了,他却舍不得用匕首割掉,想着自己背包里有帝国分给他土地的地契跟一百两银子,拿回去交给妻子看看,他的这一脸的胡子,也就让妻子替他刮去,是为最好了。

郭肖余的妻子庞氏,俩人从小就一个陋巷胡同长大,是真正的青梅竹马。大概也是因此原因,郭肖余才有胆量在五年前湘潭城编入星冥帝国籍后,都不与妻子商量就报了行军,反正都是自己的,出去两三年,就可以拿回来家里盼了许久都盼不到的物件。

可这一走,就是五年之久。

庞氏特别能够理解自己的相公,俩人成亲的时候,唯一的一道肉菜,是个卤水煮透了的猪头。大菜虽然磕碜是磕碜了一点,不过能够敬祖又能够吃且划算的,在当时的湘潭城,也就只有猪头了。

家境的贫寒与否,庞氏本不关心,她要得是能够与相公长相厮守,以前跟相公一起听街上说书先生口中的侠侣情缘,当时的庞氏就知道相公有个豪气干云的梦想,而庞氏自己觉着能够跟相公一起做那神仙眷侣最好,实在不行,就为他守着整个家。

由于湘潭城距离星冥帝国实在太远,加上一两百里之外就是举世闻名的克莫山单族,当时的帝国招兵政策在湘潭城,并不得到百姓们的看好。据说当时的阳家堡班头洪立秦,在私下还有过一些对星冥帝国的不好言论,导致整个湘潭城参军的,也就只有郭肖余一人。

当年是郭肖余一人跟着那名自称是城主大人江道南弟兄的炫兒,一起走上了这条未知路,如今炫兒脱去了军装,拿着朝廷的地契将其交给郭肖余带回家中,请他当面交给城主大人江道南。而他炫兒则带着银两,背着他那尘封五

年的大刀,去游历道灵界了。

炫兒在与郭肖余分别之际,还说了自家的大哥是个看重人才的贤人,要是郭肖余觉得种地没出头,大可投奔他的大哥,他的大哥肯定会要郭肖余的。

当时郭肖余笑着摇头,城主大门当年以骇人听闻的化境读书人,担任了城主大人,哪里会将他这个普通人收入帐下?

炫兒则拍着这位与他日夜守着一方国土的弟兄说道:“我大哥不可能不收,要是真不收,大可让郭兄弟取代了我临走前的捕头要职嘛,还不都是我家大哥一句话,一个点头的事儿?”

郭肖余临走前给了炫兒一个大拥抱,俩人相约在再一个五年后的湘潭城相聚,到时候让自己的儿子认他做干爹。

炫兒说:“那现在就是了,就差将来磕头了,要是你家小子不磕头,我可要骂街哦。”

郭肖余咧嘴笑得合不拢嘴,给了炫兒的肩头一拳后,俩人便挥手分别了。

郭肖余在从军之前,就有一个五岁的女儿郭明家以及三岁的儿子,叫郭明长,如今离家五年多,孩子们恐怕都已不认得他了吧,但郭肖余心头并不担心,今后的日子会越来越没好的。

不过在郭肖余回到家的前一刻,他八岁的儿子在帝国学塾放学后,在街上因为一串糖葫芦跟同学扭打在了一块儿,结果同学的母亲将俩人分开之后,不问缘由地给了郭明长六七个耳光,然后带着自己的儿子回家去了。

最后郭明长手里死死拽着自己的糖葫芦,红着脸颊回到了家中。

按照星冥帝国的规矩,女童也是可以上学塾读书,只是郭庞两家觉着女孩子读书没什么用,即便国家不收学费,庞氏依旧没有让女儿去读书,原因也很简单,家里没有男劳力,女儿可以下田帮她做一些农活。

姐姐郭明家是个孝顺孩子,她经常看到跟她同龄的女孩一同跟着弟弟上学塾,心中其实羡慕得紧,但是一想到娘亲曾经与她说的,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也不光她郭明家一人,陋巷的其他人户,也还有跟她一样没去上学的女童。

平时都是郭明家送弟弟去读书,放学的话,就让弟弟一个人回来。等到郭明长回到家里,他便悄悄地路过厨房,避开了同时在厨房里忙活的母亲跟姐姐。

厨房里的庞氏听到小院子的声响,便与女儿说道:“明家,你去瞅瞅,是不是弟弟回来了?要是回来了,就让他洗手准备吃饭了。”

郭明家应了一声好,就走出厨房,来到了弟弟的房间门口。

房门关着,是弟弟回来了,郭明家在外头喊道:“小长啊,你准备一下洗手哦,娘亲今天做了你喜欢的红烧肉,快点哦。”

郭明家没有得到弟弟的回应,她便又叫喊了一声,才得到弟弟稍显沉闷的声音:“我不饿,我不吃,你们吃吧。”

郭明家脸色稍稍一愣,又听到弟弟的声音从屋子里飘来:“客厅的桌子上有一串糖葫芦,是我买来给姐姐还有娘亲尝尝的,今天夫子奖励了我三文钱,我用这个钱买的。”

一听有糖葫芦吃,姐姐便笑着去了客厅,果真瞧见木桌上摆放着一串糖葫芦,只是手把的小竹签断了一节。

还未等郭明家拿着糖葫芦去跟娘亲分享,门外就有人进得院子里来了。

有七八人,有男有女,女的是刚刚扇了郭明长一耳光的妇人,男的则是那名同学,以及其父亲跟府上的家仆。

妇人一手搭在自家儿子的肩膀上,一只手指着厨房骂道:“庞兰菊,你还管不管你的儿子了,你瞧瞧你儿子把我家轩国打的,今个儿不让你儿子赔礼道歉,我们就把你家给拆了!你就是报官府也没用!”

庞氏正在灶头上忙活着,一听有人来了,连忙擦擦手就从厨房里出来,焦急地说道:“是怎么回事啊?我家明长把你孩子打了吗?”

客厅里的郭明家瞧着这一家人的气势,心里直犯虚,她拿着那串糖葫芦悄悄来到母亲身后,母亲便与她问道:“明家啊,弟弟回来了吗?”

郭明家躲在母亲身后点了点头,母亲又与她说道:“去,把弟弟叫过来,娘亲有话问他。”

那妇人一瞧郭明家的糖葫芦就气得不轻,她骂骂咧咧道:“孩儿他爹,就是那串糖葫芦,轩国就是因为这个,才被那混小子抓伤了脸,你可得为咱们的孩子出口气啊。”

那中年人眉宇间透露着戾气,一瞧便不是好对付的主儿,庞氏陪着笑脸说道:“小孩子有时候是喜欢打闹,明长下手怎会这般重,把你家孩子伤成了这样。我现在就叫明长出来,给你们道歉。”

那妇人不依不饶道:“道歉有个屁用,你家的娃偷了钱,私了是最好,叫你家娃给我们磕头认错,否者立马我们就去报官,保证让你的娃,这辈子都毁了!”

正在此时,郭明长从屋子里跑了出来,他在院子里站定,红着眼指着院子里的生人喊道:“钱是夫子给我的,今天我问题答得好,夫子私底下奖给我的,齐轩国他自己掉了钱,怪我偷了去,你们一家人都不要脸!”

当庞氏瞧着儿子红彤彤的脸时,真是惊呆了,她急忙问道:“明长,你的脸怎么回事?”

忍住疼一直没哭的郭明长一步步走到母亲的近前,姐姐郭明家也不知何故看着弟弟受了如此重伤,肯定是疼极了,她慢慢地哭了起来。

那妇人气势丝毫不减:“是我打的,你能怎么样?家里没个男人,肯定就看不住小杂种的手脚,今天你也不要觉得我们以多欺负人少,有本事让你家男人立马回来啊,不过说回来,他有可能都死在前线了,真是没爹管教的玩意儿!”

齐家家主齐振东眉头一皱,觉着妻子的话有些过了,便念叨了一句:“香玲,可以了。”

门口外走来了另一名男子,是着个包袱的郭肖余回到家中,他看了一下小院子的架势,与那泼妇问道:“你说我家孩子没爹,还说我死在外头了。”

郭肖余最后的眼神像是要吃了人:“我家孩子也是你打的?”

院子里的当事人,全都愣住。

郭肖余的脸色愈发难看,自己不在家五年,导致家里没个顶梁柱,就应该让媳妇儿跟儿女三人被一群人逼上门来?

男子将包袱扔在地上,抄起一根扁担,就朝那几个人打去。

当过兵、受过正式训练的郭肖余身手不凡,齐家带来的四名随从,让他在两次冲锋之后,就将他们全都用扁担敲重头部,晕厥了过去。

齐家家主齐振东是一个生意人,脸色不好是因为儿子被别家孩子打了,眼下瞧着郭肖余的气势,他一点办法也无。妻子跟儿子齐国轩更是丁点力气也使不出来,三人在随从一个个趴下后,便夺门而去。

拿四个随从出气后,郭肖余心中依旧愤恨难消,他看也不看妻子庞氏,也不问清事情缘由,手提着扁担就追了出去。

院子里一下安静了下来,小男孩郭明长嘀咕道:“那男的是谁啊?好厉害。”

姐姐郭明家愣了愣,想了很久,才转过头去跟娘亲确认道:“娘,那人是爹吗?”

姐弟俩没得到回应,因为母亲久久地望着大门口,已经红通了眼,泪水大颗大颗地低落在泥土地上。

街上的妇人手里牵着孩子,一路的奔跑让她气喘吁吁,不过她仍是有多的气息来叫喊:“杀人啦,杀人啦,郭家闹出人命来啦,有人要犯法,快去报官啊。”

正好追至街上的郭肖余听见那妇女血口喷人,怒道:“泼妇!今天有你没我!”

郭肖余气头上,眼中只有背向她奔跑的妇人,随后他将扁担横过头顶,手腕宛转,将扁担全力掷出。扁担在依旧有行人的街道上一阵穿梭,最终正中那妇人脚踝,使得妇人朝着街上唯一的一家冷饮摊子扑去,推翻了小木桌上的一锅冰水,弄湿成了泥地,使得街道变得混乱。

“娘!”

孩童齐国轩发出一声惨叫,他害怕极了,因为事情闹大了。

当目带凶光的郭肖余站在几人面前时,那胸前湿漉漉的妇人被三个人同时搀扶起身,丈夫齐振东,儿子齐国轩。

第三人则是小医女阳莎。

都说女大十八变,在郭肖余从军之前,张莎还没有被凌元的尸毒入体,也还没有正式行医,所以郭肖余并不认识这位已经享誉全城的小医女。

郭肖余一步步向前,齐振东挡在了他的面前,虽然他脸上强装镇定,不过双脚已在打颤。

阳莎大致对妇女以及孩童有过一些印象,三个月前妇人带着齐国轩来药馆看过病,印象都还比较好,她与郭肖余说道:“究竟是什么事,能够让你对人如此?要是有说不明白的,大可报官处理,何必伤人呢?”

阳莎发现小孩齐国轩的脸上有血痕,心头有些对此人的愤怒。

郭肖余不认黄了,谁挡自己面前,谁就得趴下,只是他面前又突然冒出来了两人,看其眼神不像是容易糊弄过去,比起院子里躺着的四位齐家随从,这俩人明显练过。

是阳家堡班头洪立秦安插在阳莎身边的人。

郭肖余不说话,只是向前踏了一步。

挡在郭肖余面前的俩人,有人说 道:“阁下气息不错,是个好手,不过我等是阳家堡洪班头的人,希望你能捻个孰轻孰重出来,不要做错事。”

不是帝国人就好,在知法犯法这一步上,他郭肖余始终要比这帮人慢,将来在府衙内,也是个说辞。

郭肖余依旧不言语,脚下重踏一步,面对洪班头的打手,已是顺势而上。

三人皆不是道者,气势的来往,全是以力而成的拳脚功夫。

郭肖余在从军的时候,队训没让使大刀的炫兒少揍,现在主动面对两位技道好手,他在攻势上不能有所松懈,否者就是断手断脚的下场。

阳莎在行医的这五年间,很少遇见能够这般不讲道理的人,她有些生气,她的呼吸在洪班头的人被郭肖余击中胸膛后,开始变得绵长。

故而阳莎的牙齿在嘴中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包括她的瞳孔颜色,潜移默化之中开始有些泛黄。

有一身影出现在阳莎身边,她的手轻轻搭在阳莎的脖颈处,以灵力侵入阳莎的体内,又轻轻地唤道:“莎妹妹,你还好吗?”

一股灵力使得脑袋瞬间恢复常态,阳莎转过头望去,口齿轻启道:“凌……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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