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明国北方最大的港口城市。自从永乐二年建成后,它一直静静地待在首都旁边,没有遭受战争、饥荒、地质灾害以及其他厄难的袭击。
直到西元1629年5月16日晚上,在长生岛舰队袭击建奴大营的同一天,一群跨越上万里海路前来的宋人后裔,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天津夜晚的宁静。
“崇祯二年四月六日夜...倭人漂海登岸,烧杀抢掠...火光冲天,烟雾缭绕,喊杀声连夜不息...”——《天津县志》
这一晚发生的事情,在过去几十年里一直被认定为倭寇入侵。现在,由于真相已经解密,我将这一晚发生的事情写出。需要强调的是,我并没有亲身参与本次行动,所有的信息来自于江小白和大明东北商业集团经理何其伟先生的口述。我所讲述的内容,必然与曾经发生过的事实存在误差,读者朋友们请勿完全相信。
————————————————
天津海防同知是一个很年轻的官职,年轻到设立了不到五年。现任的同知名叫朱勇华,来自浙江绍兴,万历四十年中举。
在故事开始的时候,这位时年四十二岁的中年人正狼狈地趴在地上,头发散乱地披在脑袋上。衣服很凌乱,只穿着件丝绸常服,内里穿着一件白色的内衣,腰间胡乱地系着腰带。他的眼睛死死盯着窗外,身子止不住地颤抖,显然害怕到了极点。
窗外,往日一片宁静的庭院此刻却灯火辉煌。火把的光芒在黑夜里闪动,照出一个个矮小的身影。这些身影的主人们一手举着熊熊燃烧的火把,另一只手拿着刀子或者铁棍,在庭院和房屋间快速翻找。窗外不时传来一声尖锐的惨叫,却是躲藏着的仆佣被身影们抓到,一刀杀死。
朱勇华看着窗外照进来的火光。在跳动的火光中,朱勇华看到一个头顶剃光的男人。那人身高不过四尺多,却举着一把刀刃超过两尺的长刀,显得十分滑稽。若是再考虑到那在火光中有些闪闪发亮的秃顶,甚至有些引人发笑。
但朱勇华此时却一点也没有笑话别人的欲望。他竭力控制住身体的颤抖,慢慢收缩双腿,身子像一只毛毛虫一样慢吞吞地往前蠕动,试图将身体隐藏在窗边的木桌下。一边爬行,朱勇华的双眼一边紧紧盯着被那人扛在肩上的长刀。刀尖上一片鲜红,与雪白的刀身形成鲜明对比。不用多想,那些红色必然来自不幸遇害的人们。
窗外那人左手撑着腰,对着还在翻找的人喊了几句。几滴鲜血从刀刃下甩下,打在朱勇华脸边的地上。
朱勇华睁大眼睛看着地板上的暗红,感受着眉间被溅上的些许冰凉。他的双眼下意识地向眉心靠拢,却只能隐约看到一抹弧度,那是血珠的弧度。他深深咽了一口唾沫,耳中分明听到“咕噜”一声闷响。
立即地,他右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身子如筛糠一般急速抖动。十几息后,他终于勉强松开手,反应过来自己咽口水的声音,外面那人是不可能听到的。
于是他终于又爬动起来,用了大概一炷香时间,才把身子挪到了两尺外的桌子底下。
等到他调整好姿势,将后背靠在墙上后,他终于有了放松一点的资格。刹那间,一股从骨髓间涌出的酸痛传入他的脑中。说也奇怪,在之前的漫长蠕动时期里,他完全感觉不到身子的不适;等现在一静下来,却感到身子已经酸痛到接近散架。
朱勇华强忍着骨肉的疼痛,抬头看着正对着窗户的大床。大床敞开着蚊帐,里面躺着一人。那人的胸口插着一支箭,竟是个死去的裸女。
窗外那人忽然叫了声“摩多两”,紧接着就是连续的倭语对话。朱勇华平日里多少也和倭国的海商打过交道,自然明白那所谓“摩多两”,在倭语中指的是“大人”。
听到这个词后,朱勇华的注意力被近在咫尺的对话吸引。他双手捂住嘴巴,防止自己发出什么声音,两只耳朵努力地收缩窗外的声音,试图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窗外那几人的倭语口音很怪,朱勇华绞尽脑汁,也只能提取出有限的几句,无非是“属下尽心尽责,没有遗漏”“抢掠到很多金银财宝,会分润给大人很多的”之类的话。
“住口!”
一声汉语的低喝打断了那人的话,紧接着就是低沉地呵斥:“让你们找人,不是让你们抢钱。人找到没有?”
朱勇华立即抬起头,看着黑乎乎地桌底,仿佛想让视线穿过阻碍,看清是谁在说话。
“找人?找谁?这些倭人不是来抢钱的?说汉话的谁?他们想干什么?”
窗外的人们没有听到朱勇华心中的疑问。“啪”的一声,那之前扛着刀的倭人脸上挨了一耳光。他立即发出“嗨”的一声,没有说话。
“现在收队,去巡抚衙门看看,朱勇华可能在那里。”那个低沉的男音道。
庭院里传来了噼里啪啦的脚步声,间或着夹杂了拖动木箱的声音——朱勇华清楚,那是自己放在对面房子里的银子,大概有一千两多。
不过现在也没心思想着银子被抢的事情了。朱勇华心中满是恐惧,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倭人竟然在寻找自己,却不知目的是什么?当然,不管他们想干什么,朱勇华自己清楚地听到杂乱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被肆虐过的庭院再次恢复安静,只有那些倭人点着的火把还在发出噼啪声。
朱勇华闭着眼睛,直到那些人走后几炷香时间后,他才将呼吸平静下来。他低下头,在黑暗中摸索着把腰带系好,这才睁开眼睛。
然后,
他看到了一张距离自己只有不到一尺远的、倒过来的脸。
“啊!”朱勇华惨叫一声,又闭过气去......
等他再次醒来后,他已经坐在庭院中央的一张椅子上。面前一排火把在夜风中燃烧,阵阵热浪卷在朱勇华的脸上,让他有些睁不开眼睛。
他抬起手挡在脸上。透过指缝,他看到几个穿着宋装的男子正站在前面说话,后方则是一排站得笔直的倭人武士,个个拄着插在刀鞘的倭刀,面色冰冷地看着前方。
那几个宋装男子见朱勇华醒来了,其中一人便笑眯眯地拱拱手:“不好意思,朱同知朱先生,我是江小白。之前不慎探头进屋内,将大人吓昏过去,实在抱歉。”
朱勇华慢慢把手放下来。他看着站在面前的江小白,又看着他身后几人,忽然明白过来。立即的,这位掌管着天津港的五品官员咣当一声推倒椅子,跪在地上,一头磕在地板上,留下一个明显的血印子:“小人朱勇华狗胆包天,猪油蒙了心,竟敢阻挠列为大人的好事,实在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然后你上有老下有小,请我们务必饶了你一条性命。你以后会好好做官,给我们无限方便,报答我们的恩情?”江小白满脸灿烂笑容地打断他。
朱勇华咽了一下:“呃...”
“好了好了朱先生,这次的正主儿不是我,我只是顺路来看看热闹的。”江小白让开身子,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想说什么,得跟这位先生说。”
朱勇华顺着江小白的指向看去,一个穿着深色宋装风衣的中年人正微笑着看着他:“朱勇华先生,还记得我么?”
“鄙人何其伟,大明东北商业集团经理,之前来拜访过朱先生的。”何其伟双手戴着黑色牛皮手套,相握在身前,轻笑着看着跪在身前的朱勇华。见他眼中有些茫然的神色,何其伟有些遗憾地叹气道:“看来朱先生贵人多忘事。今年西历三月初开始,鄙人受公司董事会诸位先生之托,多次专程来天津港拜访先生您,想请您高抬贵手,允许本公司运粮和其他商品来天津贩卖。鄙人记得真切,当时您说是蓟辽督师袁崇焕袁先生下令,禁止与本公司合作,于是拒绝了鄙人的请求。”
朱勇华定定地看着何其伟,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当日的画面,于是骇然地再次磕头道:“何大人,何大人,这都是袁大..袁崇焕的意思,下官也不想如此呀...”
何其伟“哎”了一声,连忙上前把朱勇华托起。
朱勇华哪敢起身,但禁不住何其伟使了力气,竟硬是被拉起来了,“诶,朱先生,跪着干什么,快快请起。我们大宋不兴蒙古人的跪礼,也担当不起‘大人’,以后切勿如此折煞何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