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31日，清晨。

一夜无眠的孙承宗坐在城墙上，从垛口处看着远方的后金军旗。从这个距离上，1.5公里外的后金军队如蚂蚁一般渺小，但这样渺小的入侵者，却用五百多枚火箭弹撕碎了大明帝国最后的脸面。

火箭袭击爆发时，孙承宗正在医院视察慰问。那时的他听到东边传来连续的闷响，尚不知发生何事，但很快就有人惊呼“流星坠落”。他连忙去到医院顶层天台，便看到无数枚拖着尾焰的流星坠入城中，然后在落点处发生巨大的爆炸。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看到那绚烂的一幕，孙承宗的脑海里立即浮现出这句著名的词。数秒后，当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时，一股无力感当即涌上他的心头，他一下子软倒在地，被几名随从勉强扶住。

这一晚后，整个京城再无一丝安宁，无数达官贵人惶惶不可终日。皇帝连夜召见孙承宗，直到清晨才让他离开皇宫。

离开皇宫后，孙承宗马不停蹄地视察了遭到火箭弹袭击的东城。在那里，巡逻的兵丁找到了一枚没有爆炸的火箭弹。这枚火箭的外壳已经拨破碎，内里的火药洒落在外面，却依然保持着整块的形状，没有散成一地的黑尘。火箭的尾部安插着几块被撞歪的木板，孙承宗一眼就看出那是用来平衡火箭轨迹的装置。

“这是东虏自己做出来的吗？”孙承宗手指着火箭，声音颤抖地问秦笑天。

一直守候在城墙上的秦笑天，那时正和江小白一起陪同孙承宗视察受灾区。他平静地点头：“从火箭外壳的铭文上，可以看出，这确实是后金自己制造的火箭。”

“那为何会有这种插板？”

秦笑天色愈恭、礼愈至地回答道：“我国公开出版了《火箭飞行原理》一书，其中就介绍了提升火箭稳定性的技术。或许后金从某些渠道购得此书，自行研究学习而得此技能。若贵国需要，我使馆可以无偿赠送全套书籍以帮助贵国发展科技。”

孙承宗的手微微晃动。他嘴角紧紧地抿着，露出坚毅和坚忍的神情。他转身推开扶着自己的随从，自己拄着拐杖从废墟里走出。秦笑天抬起头看着孙承宗一步一晃的背影，听到被带着硝烟味的风吹来的一句话——

“你们要负起历史责任的。”

秦笑天轻轻笑一笑，恭敬地目送孙承宗向城楼走去。等周围的官吏走得七七八八，他才对江小白说：“好了，我们该回去休息了，接班的人已经到了。”

江小白打了个哈欠，跟着秦笑天往使馆走。他感叹一声：“医院那边还在说病床不够用了，我们还在给他们增添更多的伤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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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径直睡到下午。当苏礼礼从门外把江小白喊醒的时候，他才发现床上已经撒上了夕阳的金光。

“袁崇焕被捕了！”

刚打开房门，苏礼礼就贴着江小白的脸喊了一句，把江小白残留的困意驱散。他立即清醒过来，一边手忙脚乱地抓起外套，一边语无伦次地问：“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大使怎么说？”

苏礼礼一边帮他穿衣服一边笑嘻嘻地回答：“你睡觉的时候就抓了，我刚知道消息，马上就来叫你了。大使还在皇宫里面见皇帝呢，现在是政务参赞他们在开会。”

“消息传出去了吗？”

“全城都知道了。”苏礼礼撇撇嘴，“带明能保密吗？”

江小白一拍脑袋，发现自己刚睡醒还没恢复正常。明国这种千疮百孔的政治体系，想保密确实不可能。估计自己该是北京城内最后一批知道这件事的人了。

两人快步走出宿舍区，看着忙碌的使馆内部，发觉一时没有事情做，便干脆去到办公室里待着。在自己的办公桌上，江小白看到了最新一期的情况简报，上面记录了对于袁崇焕被捕事件的相关细节。

根据简报记载，今天中午的时候皇帝在紫禁城平台召见了袁崇焕。当时满桂也在场，袁崇焕这位督师蓟、辽，兼督登、莱、天津军务的一品官员被满桂当场控告试图谋杀自己。

在上百名见证者的目光中，满桂脱下了自己的官服，露出身上在德胜门战斗中遭受的5处箭伤。1月30日当天他指挥的德胜门战斗遭到惨败，满桂在率军往关宁军方向撤退、希望得到掩护时，遭到了从背后射来的箭雨覆盖，他的马没有铠甲保护，当场被射成刺猬死亡，还好满桂本人虽然受伤，还是被家丁救回来。

看着满桂身上的伤口和从他身上拔下来的关宁军制式弓箭，袁崇焕无言以对。从后金突破喜峰口就开始对袁崇焕感到失望的皇帝终于爆发怒气，下令锦衣卫把袁崇焕抓去昭狱。但皇帝还是一如既往地对袁保持着不科学不理性的信任。在抓捕袁崇焕时，皇帝给出的评价是“朕以东事付袁崇焕,乃胡骑狂逞,崇焕身任督师,不先行侦防,致深入内的.虽兼程赴援,又制将士,坐视淫掠,功罪难掩,暂解听勘”。这句话说的挺有水平，既表明袁崇焕有过错，又暗示这个过错并不严重、可以谅解，最后又说明抓他只是暂时的，之后可以放出来。

江小白刚看完手中的材料，苏礼礼又跑进来：“祖大寿带着关宁军逃跑了！”

1月31日下午3时，目睹袁崇焕被捕的祖大寿回营后，当众发表重要讲话，煽动关宁军舍弃北京逃回山海关。袁崇焕的旗牌官

周文郁则劫持了督师宝剑、印信私逃，如今已不知所踪。在苏礼礼告知江小白这一消息的时候，祖大寿部已经开出北京战场了。

听到这个噩耗——这个噩耗是针对明国朝廷而言的，江小白实在无法因关宁军叛逃一事产生甚么悲痛、愤怒之类的感情——江小白有些想耸肩，但感到不适合做这种动作，就忍了下来。他靠在椅背上，忽然有些想笑，一下子没忍住，就笑了出来。

从山海关一路赶到北京城下，这下又私自往山海关跑，这关宁军来这儿一趟，到底是干什么来的？江小白有些没想明白，好像关宁军跟后金主力的交战，就只有30日发生的北京保卫战一场吧？但就那一场大战，现在都还有不同的说法。例如广渠门外地监军报告，后金兵抢劫老百姓的时候，关宁军也跟着一起抢；在广渠门大战时，后金一轮火炮就把关宁军打散，很多逃兵丢了马，跳进护城河往城墙处游过来寻求庇护，气得城墙上的守军和百姓拿石头往下砸。

但同时广渠门外的京营部队又说，虽然关宁军一触即溃，但他们主动出击，打退了后金的进攻，保护了关宁军撤退。

在德胜门和广渠门之间监军的文官则报告，后金军与满桂军交战的时候，关宁军在一旁看着不动手，只是在满桂撤退的时候帮忙射了几轮箭雨，不知怎地把满桂给射伤了。

“就一个罗生门呗！”江小白把厚厚一叠资料丢在桌子上，终于感到头昏了。这些零散的材料乱七八糟，还有很多是互相矛盾的。所幸自己当时就在城墙上观战，能确定满桂被关宁军射伤一事确实属实。至于其余的，他实在无法判断了。想到这里，他有些庆幸自己幸好没学情报专业，要不分析这些材料能把自己折腾得年少脱发。

等到了31日晚间，江小白和秦笑天又要去城墙上轮值。在那里，他得到了一个消息。

“满桂被要求出城作战了。”秦笑天告诉他，“今天白天的时候，后金就舍弃北京向南转移了。他们抓了很多城外的百姓，皇帝命令满桂出去把百姓救回来。”

“满桂不是中箭了么？”江小白有些不敢相信，“生产队的驴也不能这样使唤啊。”

“满桂自己都不愿出城，他说‘敌众援寡,不可轻出’，但皇帝不听，非要他出去。于是他苦战一个下午，救回来两千多个平民，自己伤口破裂大出血，直接被送去友谊医院抢救了。”秦笑天耸耸肩，补充说，“不过他伤得不重，一开始的箭伤都是河院长亲自缝的，给他输的血也肯定保质保量，应当能救回来。”

两人说笑着走上城墙，江小白注意到站岗的士兵正看着自己，便朝他笑一笑。在他们两人的前方，昨夜还十里联营的后金军队，现在已略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