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3日深夜,三屯营。
现年60高龄的山海关总兵赵率教顿兵城下。在他的身侧,蓟镇中协总兵官朱国彦同样骑在马上,一脸忧心地望着他。
“赵帅...”朱国彦刚一开口,赵率教便摇了摇手,示意他不用多说。
“遵化还在。”他慢慢地说,声音里透出藏不住的疲惫。1月10日当天,在得知建奴大举破口后,袁崇焕便派他从山海关一路急速奔援遵化。得到命令后,赵率教带领四千家丁,一人三马,日夜不息地往遵化狂奔,一路上马匹都累死大半,今夜才赶到三屯营。
朱国彦策马向他靠近几步:“但是你不觉得有问题吗?”
赵率教缓缓转头看着对方。在火把的照耀下,朱国彦的眼里浮现出难明的神色。
“我的命令是守住遵化。”他开口。
朱国彦毫不退让地看着他,只是眼里的光彩更加晦涩。他伸手抓住赵率教的缰绳,声音低沉:“喜峰口距离遵化不过八十里,建奴在破口当日就抵达汉儿庄,剩下那几十里地,爬也能爬过去了。”
“探子连日打探消息,建奴主力都停留在汉儿庄,遵化虽一日三惊,但却未遭到建奴攻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赵率教平静地和朱国彦对视着,听着对方发出近似哀求的劝告:“赵帅,今晚带兵进城吧。就算一定要救遵化,也必须让将士们修整完毕啊。”
“你说的都只是猜测。”他一点一点地从朱国彦的手中抽回缰绳,转过头去,看着正在加紧用饭的部下,“我的命令是守住遵化。”
朱国彦沉默下来。他停留在赵率教身边,和他一起看着那些坐在地上,端着碗狼吞虎咽的,从山海关狂奔二百五十里来的总兵家丁。良久,在山海关援军们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继续前进时,他才开口:“再等一等,我给你们换马。”
赵率教回过头看着他,牙齿从乱七八糟的胡须里露出来,竟是有了笑容。(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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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4日清晨,赵率教并四千家丁,被后金军骑兵主力歼灭于三屯营与遵化之间。
在赵率教所部全军覆没后,屯驻于汉儿庄的镶蓝旗旅立刻结束了3天多的修整。旅指挥使莽古尔泰——他是少数被留任高级军官的原后金贵族之一——率军向西南方向出发,于15日清晨抵达遵化城下。
在后金静静等待赵率教来援的时间里,数十名打扮成溃兵和商人的间谍已经渗入遵化。当镶蓝旗的旗帜出现于拂晓的阳光中后,整座城池早已陷入内乱。
渗透入城中的间谍和一批被裁汰的守军勾结在一起,于城中放起火来,整个城市的防守体系顿时崩溃。等到镶蓝旗旅的骑兵抵达城下后,城门早已被乱兵打开,于是骑兵们呼啸着直接冲入城内,没有收到丝毫抵抗。
遵化巡抚王元雅与推
官何天球、遵化知县徐泽及先任知县武起潜等先后自杀殉国。崇祯元年的进士李献明因担任察核官库而留在遵化,城中有人劝他离去,曰“此邑非君所辖,去无罪”。李献明回答“莫非王土?安敢见危避难”,最终战死殉国。
上午8时,莽古尔泰进入遵化。
在遵化沦陷的同时,皇太极率主力对三屯营展开雷霆万钧的攻势。蓟镇中协副总兵朱来同携家眷逃窜,被后金骑兵于半路擒获。守城的朱国彦勃然大怒,在衙门里贴了大字报揭示朱来同的可耻行径,后来战死于城内。
用了一个小时攻破三屯营后,皇太极分出五千多人的正白旗旅,命令旅指挥使多尔衮率军向东南方向出发。这支军队两天两夜急行军两百里,用类似闪电战的方式攻破迁安。至此,后金已经在明国腹地构建起三百里宽度的战略纵深,撤退的道路得到有效巩固。
1月17日的中午,正在跟随皇太极主力前往蓟州的谢晗得到了快马送来的战报。他在马上翻阅一遍,便叫起来:“他妈的袁崇焕,为什么不管永平、抚宁,直接走昌黎、徽州一线去了?”
他的搭档还在永无止境地叼着烟,仿佛烟头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似的。他伸手拿过谢晗手里的战报,扫了几眼,没有对袁崇焕的行为做出评价,只是从含着烟屁股的嘴角挤出一句话:“好歹赵率教和朱国彦还拖足了些时日,能让皇帝有时间调兵遣将了。”
谢晗冷笑着道:“皇帝小子把袁崇焕换掉,请毛将军来当蓟辽督师,他想有多久来调兵遣将都可以。”
男人把烟屁股吐到路边的雪水里,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被压扁的烟盒,刚要叼出一支烟,就看到谢晗眼里闪烁着危险的光,于是只好干笑着把烟塞回去。他咳嗽几声:“袁崇焕当督师也是有好处的么,更加让人看明白,带明的文官都是些什么货色。”
谢晗冷哼一声,不再多说什么。他取出一副地图来,在马背上打开,拿着几支铅笔在上面画出当前的形势。
当前后金正白旗部攻占迁安,袁崇焕一部屯兵卢龙,双方隔着几十里地对峙;正蓝旗一部驻守马兰峪、镶蓝旗一部驻守遵化,保护后金的右翼。皇太极亲领的主力部队已经分兵,他亲自带领的一路向蓟州开去,这一支部队的军力占据入口总兵力的70%,预期将由它完成针对北京的攻击任务;另一支分兵部队正朝丰润赶去,预备在夺取该地后打造冰橇,沿着冰封的河道一路向南夺取梁城所,获得澳宋储存在那里的巨量粮食和布匹。
蓝色的铅笔从山海关向左移动,这代表着袁崇焕率领的关宁援军。线报显示,这支军队大约有2万人。按照国安局和后金双重的侦测,袁崇焕应当会走宝坻、香河去北京勤王。
谢晗再次对袁崇焕的实力、魄力和眼力感到失望,紧接着就是一股巨大的愤怒。实力强大的关宁集群,竟然没有直接向西北方向开去,尝试夺取喜峰口把建奴关在长城内。就算主力必须去北京保护皇帝,
他关宁再调出一两万可堪一战的兵力,总是能办到的吧?
明军(不包括东江军)自熊廷弼被捕后,可曾辽东野战中获得过一次拿得上台面的胜利?往日那些败军之将能说什么路途遥远士兵疲惫,这次建奴就在首都旁边打仗,四处都是帝国腹心,所有平民都是帝国的子民。谢晗很想看看明军能不能在这场十足的内线作战中取得胜利。或者,他还想看看明军能想出什么新的借口,去解释他们可能的失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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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9日,北京。
这天是华历崇祯二年十二月初七。大使馆里已经买来了黄米、白米、江米、小米、菱角米、栗子、红豇豆、去皮枣泥等食品。后勤部门又在使馆内的年轻的女性公务员们的要求下,额外带回来一堆染红桃仁、杏仁、瓜子、花生、榛穰、松子及白糖、红糖、琐琐葡萄,用来给姑娘们制作个性化的腊八粥。
江小白很早就起来锻炼身体。进入外交部门工作以来,他一直保持着健身的习惯,拥有一身远超外交学院毕业的专业人士的健壮体魄。靠着一身腱子肉,江小白很得大使馆内的海军武官的欣赏,也在拔智齿时收到牙医的赞赏——“哟,这么壮的小伙子,麻药是不是要打少一点?”
没举多少下哑铃,他就被厨房的大师傅叫去帮忙。于是江小白一边浑身冒白汽,一边跟着大师傅走去后厨。在那里,几排学徒正在费力地搬动大袋的腊八粥原材料。
于是江小白深吸一口气,双手抓着一袋50斤的黄米就丢在肩上,毫不费力地走进库房。带他来的大师傅就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海军武官的秘书变成一个扛包的苦力,自己双手抱在硕大的肚子上,活脱脱一个弥勒佛的样子。
等到江小白终于帮学徒们把米面都送进库房后,他已经如深耕一晚上的老黄牛一样,一手抚腰,一手撑着柱子,嘴里吐出大团的水雾。
“你不行了吗?”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于是江小白勉强转头,看到苏礼礼正歪着脑袋看着他,带着狡黠的笑意:“江秘书不是健身嘛。”
“健身和扛包,不是一回事...”江小白无力地说。他的余光看着厨房的大师傅依旧笑呵呵地靠墙站着,大约早就知道苏礼礼过来参观了。可恨他又不提醒自己一下,否则江小白肯定要咬紧牙关永不疲劳。
“哦,这样呀——”苏礼礼拉长声音说。她又歪着头看着大师傅说:“大肚叔叔,我能拿一些坚果吃吗?”
谁愿意拒绝可爱女孩子的请求呢?于是苏礼礼成功拿到一大包坚果,一边吃一边笑嘻嘻地看江小白当苦力。
江小白哀叹一声,心想早上还不如睡个懒觉呢。
注1:以上对话来源于朱来同的供述。由于其临阵脱逃的恶劣行径已触犯我国刑法,朱来同及其家人在被转交给我国后,成功领到了前往非洲的船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