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城西四环农贸市场，由于已经是下午时分，人流稀疏不似清早的熙熙攘攘，水泥地面上垃圾散落，挑剩下的烂菜叶随意堆在菜摊上。摆摊小贩忙忙碌碌一个上午，也是精神倦怠，就等着到点收摊回家。

到处充斥着萧条气氛的早市门口，却是另一番景象。十几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老太太聚在一起，平均年龄绝对超过六十岁以上，有提着菜篮子的，有拽着手拉车的，还有拎着鸟笼子的，肩并肩脚挨脚，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人群中心高高树立着一杆旗帜——拖布杆子挂麻袋，上面用红砖头歪歪扭扭画着个不太圆的八卦。寒酸旗帜下坐着个同样寒酸的老头，洗到发白的老头衫松松垮垮套在身上，腈纶裤子上打着补丁，一双胶鞋不知道穿了多少年，鞋底磨的光滑锃亮。

老头坐在马扎上，皱皱巴巴的菊花脸上笑容风轻云淡，高高翘着二郎腿，乍一看颇几分高人风范，只是干瘦的爪子总是下意识的去扣耳屎鼻屎，多少有些破坏形象。

老齐头对面的老太太似乎也注意到他的不雅动作，眼中闪过一丝怀疑：“你算的准不准？”

“信则灵，不信则不灵，批字算卦也讲缘分，你若不信我也不强求，赶快回家给孙子包饺子去吧。”老齐头斜瞥了老太太一眼，摆摆手示意她离开。

老太太身上一哆嗦，眼神由怀疑瞬间变成惊讶。这个算卦先生她从没见过，怎么知道她有个孙子，更何况她临时起意买的肉馅，也没对人说起过晚上要包饺子，眼前这位竟然都知道，不是神仙是什么？

“先，先生，您别见怪，是我老眼昏花不识得真神仙。”老太太连忙道歉，语气中充满崇拜：“我这有件事儿还得请您费心，帮我好好看看。”

“我说过，信则灵，不信就不要强求。”老齐头扬起下巴，两只鼻孔恨不得跟地面平行，正对着老太太的脑门。

“信，我信我信。”老太太小鸡啄米似得点头。

老齐头不待老太太讲述，摇头晃脑道：“我若猜的不错，你可是要问姻缘？”

“不，不是……”老太太满脸通红，正要解释，就听老齐头说道：“当然不是问你自己的，而是问晚辈的姻缘。”

老太太两腿一软，险些跌倒，她颤声道：“没，没错，您老真是太神了，我正想请老神仙算算我那外孙女的姻缘。”

周围的一众老人闻言连连惊呼，老太太什么也没说呢，这其貌不扬的老头竟然已经算得清清楚楚，这可比一般算卦先生高明太多。

听说这两天市场这儿来了位算卦极准的老神仙，很多老人原本只是顺道看个热闹，没想到这位是真神仙。人一上了年纪，对自己的事都不怎么在意，反倒对子女晚辈特别上心，但凡孩子们有点儿不顺心，老人们就跟着着急上火。在场的老人大多也是如此，一看这老先生算的真准，也都在心里核计着让他给算算，别的不求，解解心宽也行啊。

老人们心急，开始在后面催促，老齐头却是老神在在，作为一个资深大忽悠，越是这时候越要沉得

住气。他语气沉稳，语速缓慢：“别急别急，我每日都在此卜卦，先让这大妹子把话说完。”

“要说我那外孙女，眼瞅着都要三十了，还是没有对象，亲戚朋友给介绍好几个，没一个相中的，第一个小伙子……”老太太打开话匣子就絮叨起来没完，一副要讲长篇小说的架势。满肚子的话却在老齐头弹飞耳屎，干巴爪子抬起的瞬间止住，可见这老太太是被忽悠的多听话。

老齐头对这种令行禁止的状态很满意，不顾老太太期盼的眼神和周围的催促声，闭着眼睛沉吟半晌，缓缓开口：“大妹子，你可知道，这姻缘之事是世间一等一的大事，推演起来颇为耗费心神啊。”

“那是那是，老神仙您辛苦。”老太太连连点头，她要不觉得是大事，也不至于跑这儿来找人算命来：“我兜里就剩这些钱，您老买点吃的补补那个……心神。”

老齐头眼皮悄悄打开条小缝，瞄着老太太塞到他手里的那把零钱，心里一喜，能上他钩的都是逛完市场的老头老太太，兜里都不装多少钱，这把零钱里头居然有张绿色的五十，可算是个大客户了。

老齐头虎躯微震，顿时精神抖擞，他把零钱装进口袋，几只手指头上下撮弄一会儿，说道：“按说贵外孙女儿是多子多孙的命数，这个年龄本应已经结婚生子，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老太太急着追问。

“只不过原本那根红线被人中途截断，现在是半截红线孤悬，若是不想办法接续，恐怕……”

老太太听到恐怕两个字，心跟着悬到嗓子眼，一把抓住老齐头的胳膊：“老神仙，你可得想想办法，帮我外孙女把红线接上啊，截断我孙女红线的是哪个天杀的，我找他拼命去！”

“这都是因缘际会，怪不得别人。”老齐头端着架子：“不过恰好我跟月老有些交情，这红线倒也不是接不上。”

“太好了，太好了，老神仙跟月老求求情，给我外孙女安排一份好姻缘，花多少钱我都愿意。”老太太激动的声音发颤，把老齐头拽得一个趔趄。

老齐头翘着的腿连忙放下来，重新坐稳，挣脱老太太的手，正色道：“我在这儿卜卦算命，是给世人排忧解难，本就是积功德做善事，岂能沾了铜臭味？”

“那，那怎么办？”老太太有些不知所措，左看右看最后把手里的塑料袋递出去：“我这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报答老神仙，要不这些肉馅您拿去？”

老齐头没想到这老太太如此实惠，连忙转变口风：“我要你肉馅干什么？本来积功德做善事，是不求报酬的，不过月老在天庭，我要跟他联系，总要开坛设法祭祀贡品，这样吧，你就给个成本价，二百。”

“好好好，我这就回家给您拿去，我家离的近。”老太太连忙答应，转身要求，却被老齐头拉住。

“大妹子，这根红线你先拿着，让你外孙女儿栓到手脖子上，记住千万不能沾水。”老齐头掏出一根小红绳递给老太太：“至于这钱，你不送来我也不强求，就是跟月老联系的时候得简

陋些，通话质量不好怕耽误事儿。”

看看人家，这就是真神仙，绝不是那些为了钱摆摊算命的骗子。老太太感动的眼泪差点没落下来，拽着老齐头非让他跟着回家吃饺子，还要介绍给家里晚辈认识。老齐头哪敢去，连忙拒绝，最后还是排队等着神仙算命的老人们阻止了老太太的热情，硬是把老齐头给留下来。

这位老神仙虽然卦摊简陋，衣着寒酸，人长得也是其貌不扬，可架不住他能掐会算。老人们推推搡搡，拿出在超市排特价鸡蛋时的十二分精神，争着抢着要老神仙给算命。

老齐头对卜卦的要求来者不拒，时不时表现一下未卜先知的能力，把一群老人忽悠的神魂颠倒，毫无保留的把兜里买菜剩下的零钱掏出来。他倒也不挑，小到一毛钢镚，大到百元大钞，给多少要多少，从不讨价还价。

斜挎在身上的帆布小包很快装得满满登登，老齐头很满意，出来摆摊好几天，就属今天收获最多，想来已是名声在外。不过也不能可一只羊身上薅羊毛，明天还得换个地方重打锣鼓另开张。

正忽悠一个老头放弃寻找他丢失多年的宠物狗，人群外传来一阵嘈杂。一个五大三粗剃着板寸的中年汉子挤进人群，那个拿了红绳回家取钱的老太太臊眉耷眼跟在后边。

“我特么今天倒要看看，哪个王八蛋骗钱骗到我王老四头上了！”中年汉子扯着嗓子吵嚷，两只眼珠子瞪的溜圆。

众老人被挤得里倒歪斜纷纷斥责，中年汉子浑不在意，分开人群就往里冲。老太太在后边连拉带拽苦苦哀求：“儿子你别冲动，这位真是老神仙，他不是骗子，你要是惹恼了神仙，静静的姻缘可就完啦！”

“妈你别管！”中年汉子又高又壮，老太太哪拽得动？他不管不顾，气势汹汹来到卦摊前，居高临下看着老齐头。

一个一米八十多，一百八九十斤的壮汉，一个抽抽巴巴就剩下骨头架子的老头，周围的老人都看得大气不敢喘。中年汉子横眉怒目，老齐头竟然也毫不示弱，撇着嘴扣着耳朵，仰头与其对视：“小伙子，这市井中自有高人，你年纪轻，经的事儿少，不明白天道循环因果报应我不怪你，赶快让到一旁，别耽误其他人问卜吉凶。”

“哪来的二愣子，别耽误老神仙卜卦！”

“就是就是，什么也不懂的毛头小子也敢指责老神仙。”

“人家老神仙根本不要钱，都是你妈非要给的，怎么能说人家是骗子呢？”

看人家老神仙多有高人风范，受到顶撞也不急不恼，再看这中年壮汉不管对错就来兴师问罪，周围老人群情激奋，对着他指指点点，这要是自家孩子，非拿棍棒狠狠抽他一顿。

“诸位稍安勿躁。”老齐头微微扬手，轻蔑的看着壮汉：“这后生说我骗人，无非是没见过真正的神仙手段，待我算算此事的来龙去脉，也让他心服口服。”

老齐头闭上眼睛开始撮弄手指，自信满满的神情逐渐消失，用力敲了敲耳朵，小声嘀咕：“地摊货就是不行，怎么没动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