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佩斯上来握着甘棠的手道:“我的夫人说的很对,像我这样能不远万里来到这个伟大的国家的人,都是开明人士,鄙人欢迎亲王阁下能经常惠顾寒舍,能跟阁下学到更多的知识。”
“听说领事先生收藏了好多西方和中东的书籍?”
“是的,一路东来,每到一处,我都尽量收集当地的图书,你们东方的图书我收集的更多。”洛佩斯回答道。
“希望下次能看到这些世界各地先贤的著作。”
洛佩斯愉快的答道:“欢迎之至。”
进入十一月,天气已经很凉了,尽管地处岭南冬季不像北方那么寒冷,但阴冷刺骨的海风似乎是面甲都挡不住的,幸亏甘棠有先见之明,由张岩率领,吸引海寇主力的二百厢军,每人都发了一件新袄披在面甲外面,否则这日子真不容易过。
特别是在城墙上值夜守的兵丁与民夫青壮,每日醒来袄子上沾了潮气摸起来黏糊糊,拧却拧不出水,难受的很。
人们在心里想了一万遍战争,做了一万零一次心理准备,当战争来临,依然像没头苍蝇到处乱撞。
听斥候说,入侵汕头的不过只是百十个倭寇。当朱富登上城头举目向东望去,他看见的海寇更少,对于从内陆襄樊借调而来的朱富来说,面对的都是燕国的正规军,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见海寇。
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
“出城迎战,若被海寇攻入汕头城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 廖运泽你祖上做过指挥使,但那是你祖上不是你!这些事轮不到你做主!”
县令与廖运泽争执着什么朱富听不见,也没兴趣去听。看到海寇这么少,武将想立功,文臣怕战败承担责任,每个朝代,每个地方只要发生战争都会在上演。
这件事情还轮不到他们来做决定,他现在更想仔细看看远处的海寇。
秋末冬初的广州路天气已经很凉了,但在城东田野村落中肆虐的海寇却好似不知道寒冷一般,他们有人穿着夏人百姓家中抢来的袄子披着、有些扣着倭人铁兜却光着背,还有人披着扎起的稻席穿在身上——朱富看了几眼才反应过来,那不是稻席,是蓑衣。
当然也少不了其中身穿腹甲的人,从甲胄上能看出他们过去在海寇中地位不高,因为他们只是裸身穿护住胸腹的简陋腹当。
大部分海寇都光着脚,头发剃着滑稽而特殊的月代头,把头顶中间剃掉,这大约是海寇的典型标志了,明显这波人来自还东面的日笨。他们手上的兵器也五花八门,有夹在肋下的短倭刀,有持在手中的小太刀,更有抗在肩上的野太刀,也有长柄的大薙刀。这些兵器在海寇中占四成左右,更多的倭寇用长枪、竹弓,朱富还发现有两杆夏制关统。
在朱富看来,这些海寇已经狂妄地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了,四散着三五个倭子踹门扛粮也就罢了,还有人将来不及逃窜的军余聚到一处,围着那些叩首讨饶的百姓手舞足蹈,不时朝汕头城上看来。
从城上看过去,东边一二里外倭寇至多也就三十多人,哪里有斥候说的一百多个,斥候那边得到的消息不可能虚报啊?
朱富找到了廖运泽气愤的缘由了,就这么点武备简陋的海寇,硬是让他们在城外嚣张,这简直是脑袋有问题!
就这么一座砖石汕头,就算是一丈九尺高的小城,放着让海寇打,就这几十人能爬上来?
廖运泽说的没错,这就是窝囊废。
“如若城破,廖某自一力承担,朱大人,廖某愿立军令状。”
“知县大人自去寻王鸣之大人告廖某一状!”
朱富也想知道海寇在玩什么花样,不可能就这么让这几十个日笨浪人来送死,便嘱咐道:“海寇远处怕是有伏兵,廖都头如发现不对,即刻退入城中。某在城门口接应。”
争执有了结果,廖运泽连招呼都没打便径自走下城墙,到了城下,便见廖运泽高呼一声,召集乡军道:“倭寇就在城外,数不过百十而已,廖某决意出城迎战,凡随某出城者,同生死共富贵!可有勇夫?”
由几人廖运泽亲兵带头,后面众人这才踊跃跟上。不过即使如此,等悬门升起吊桥放下,走出城门洞的朱富望向鱼贯而出的众人,仅有堪堪六十余人。
这里面还要算上十几个白氏家兵,也就是说白元洁麾下还是有二十多人不敢跟随出战。
朱富对廖运泽说:“廖都头,我再拨你八名禁军,稍后接战,你看好敌阵中吹海螺、舞金扇、执旗者!倭子依靠这些传令,他们在林间两侧有伏兵,务必注意我的令旗,听我号令,不可擅自行动,否则你等必死无葬身之地!”
六十多人打三十几个倭寇,廖运泽已经觉得托大了,现在朱富言之凿凿地说林间两侧倭寇还有更多伏兵,真的有他妈上百人,廖运泽脸上十分僵硬地笑了。
这还打啥?
这还有啥可打的?
乡军们第一次置身军阵中,被夹裹着向前走,面对心中好似阴影般不可战胜的庞大敌人,我做武器的手不可抑止地微微颤抖。
不知走了多远,身后传来朱富发令命他们停止,前方已经能听到倭寇的喧闹,日光照在不远处挥着的倭刀映出一片雪亮,廖运泽看见倭寇中有人举起金扇,边走边跳。
这个倭子跳跃的身影,就在他弩箭射杀范围之内。
颤抖的双手,扣动了弩箭,在自己攻击敌人之前,尽望了自己是这六十多人的指挥,并没有命令同伴发起进攻。
打响廖运泽的抗倭战事。
隔着七八十步,廖运泽根本没把握瞄准头部,而是选择这个边走边跳的倭寇胸腹之间,这是最有可能击中的位置。但就在放弩的瞬间,廖运泽感觉自己的手一直在抖,心中便知坏了。
却没想到,己方阵中叫起一片好声,就见那持金扇的倭寇手还高高举着,身子已缓缓向后仰倒。
看不清究竟哪里中弩,廖运泽感觉像这一弩正中倭寇脑门。
瞎猫碰上死耗子!
这一弩给己方军阵提升些许士气,但倭寇阵中并未有廖运泽想象中的震怖惊恐,三十多个倭寇片刻分成三队,两旁有人抄起长竹弓向这边放箭,正中七八个倭寇持倭刀、薙刀跳跃而来,整个过程中都没多少喧哗。
反倒己方反映稍慢,十几支羽箭便落在阵中,大多数羽箭落空,不过伤及数人,但却有一支直直地朝着廖运泽射来,在他眼前越来越大。
‘叮!’
吓得廖大人满身冷汗,他的笠铁盔正中插着一支长箭,随后慢慢坠下。
紧跟着左右两声弩箭激射声响,四名
襄樊老卒持弩朝倭寇弓手中激射,廖运泽根本顾不上看究竟有没有命中,因为亲随已经将上好的弩箭递上,另一名亲随也将那支空弩取走装填。
没人知道杀死第一名倭寇到头上中箭这短短三四秒中廖运泽的心经历怎样的大起大落,无比地熟悉感让他抬手举弩再度命中一名操持着大薙刀的倭人,弩箭近距离击中胸腹,毫无阻碍地穿过蓑衣,贼人当即血洒当场。
这时廖运泽才有机会环顾战场,前方最近的倭寇已操刀边走边跳至三十步外,冲至此处的倭寇大多身中数箭,但显然卫所兵的硬弓质量不佳,射出的箭矢轻飘飘而无力,若是稍远些的倭寇弓手,还能依靠抛射箭头重量对他们造成伤亡,可三十步的倭寇身上蓑衣插着好几根羽箭,仍旧纵跳如初,看得人好不生气。
大薙刀也落在一旁,倒地的倭寇哇哇大叫跪在地上抱着伤腿大声叫嚷,想站起来却没有能力,又有一支弩箭命中腹背,了却性命。
大多数廖运泽手下的乡兵,射出的箭大多是没有瞄准的,这种射箭动作就像后世的非洲黑叔叔打枪。
等廖运泽再想瞄准时,几名倭寇已冲至阵前十步,身后响起朱大人的号令,两翼长矛手随之而动,因为刀盾手已跃入战圈,与冲锋在前的倭寇短兵相接。
几名十几名乡兵也不顾号令,纷纷叫喊着丢掉手中的武器脱离阵线,他们叫喊的气势很足,士气却个很低——有朝左跑有朝右跑有的干脆向后逃去。
廖运泽在脑袋里想了一下才明白,这是临阵脱逃呀!
敌军阵中响起呜呜的海螺声,两侧林间闪动。
“嗖嗖!”声响,劲箭不断飞来,惨叫声接连响起,又有几个乡兵被射中,就听耳边响起惊天动地的叫了一声:“有埋伏!”
众人一片慌乱,一片声的叫道:“匪贼,是匪贼……”
廖运泽大喝一声:“防备!”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挥刀格开几只向他射来的利箭,他身前身后只剩下两名亲兵和襄樊的八名老卒,他们这些人不愧是训练有素的战兵,纷纷奔来聚成一团,几个人还举起盾牌,挡住山射来的利箭。
一片的呐喊声,从两侧密林中冲出大队人马,他们排出整齐攻击阵型。
正在指挥的朱富,可以看到汕头乡兵各人惊慌恐惧的神情。
烟尘滚滚,左右两侧的海寇分兵三路,一路正面追杀乡兵,左右两路向城门冲来,想一举拿下城门。
朱富也控马从城门中冲出,手中拿着一根长枪。
在其身后,是其从襄樊带来的战兵,刀盾兵与长枪兵也是一齐跟在朱富身后,各人大声呐喊着,杀入敌阵。
自从接到蒲寿庚的传书,杜真便按照主人的吩咐带领双岐岛的主力袭击广东路沿海,他采取避实就虚的策略,一路烧杀劫掠,想着拿下防守最薄弱汕头,转移甘棠小儿的视线。
果然如自己预想的一样,汕头乡兵不堪一击,当朱富的两百多百战老卒杀入敌阵,杜真全身一震,一下子变得全身冰冷,他最不愿意见到的事情发生了。
这些冲阵朝廷军队,其战力明显不是自己了解的汕头这些土兵,自己训练多年的劲旅,竟然不是对方的对手。
先前他还奇怪哪来的官军如此犀利,当看清朱富的旗帜,这分明是南夏北疆的劲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