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多年后，唐尼本以为要想回忆那次战役的具体细节会很困难，但并非如此。他曾担心，由于复活疗法会令自己丧失那些宝贵的记忆，那早年的记忆会变得遥不可及。但他仍清楚记得那最后一战千万道光线穿梭在战场战舰间的壮丽景象，从太空洒下的星光倾泻在司令的身上，他的视线一直望着远方，望着群星璀璨的天际，似乎思绪早已跳出了战场。

那场战争过去后很久，唐尼都以为自己是唯一活下来的人。

“唐尼，通讯波段受到严重干扰，你立刻去南域求援！”唐尼又回到了离开战场的那一刻，他接到司令的命令，立刻起航。

苏暮看到副舰爆炸，刹那心凉之后，他立刻冷静，情绪如冰封，再无任何波动。当前的境遇对于他来说，没有时间悲伤，能做的惟有冷静下来制定接下来的应对方案，如何在险境中踏出下一步。

忽然爆炸中心冲出一道身影，踏着汹涌的光焰而来，像是从烈日下的沙尘暴、暴雨下的海啸中冲出，是金木研，鲜血染红了他的白发，但他怀中抱着小女孩小汐，以整个后背承受了战舰爆炸的余波，快速冲入旗舰中。

小女孩已昏迷，医务兵快速赶过来将她送入疗养舱中。

“伤势并不严重，修复一段时间应该就能痊愈。”医务兵报告道。

苏暮放下心来，安心指挥战斗，通过短暂的交手，他感受到对面主帅思维的严谨，是采用步步为营的作战方式，将本方能够逃跑的路线也堵了起来，意图以优势兵力消耗本方的有生力量。这人指挥艺术也几近完美，几乎没有漏洞，不像是一个人，而像一台冰冷无情的电脑，竟与他的指挥风格类似。

善于寻找战阵破绽的苏暮发现这次的对手竟无一丝微小的破绽，对方的指挥官就像一个掌控全局的弈棋大师，阵型紧密，后手不断。

“我们的炮火无法轰破敌人的战舰！”侦察兵前来报告。

战术显示屏上敌人的战舰表面有一层无形的力场，炮弹轰击上去，形成一圈圈震荡的波纹，炮弹被弹开凭空爆炸。

“这是我们南域军部实验室正在研究的力场防护罩，能够抵抗核弹的爆炸，没想到联邦先一步应用到战舰上了。”情报专家回复道，他眉头紧锁道：“至少需要十几发核弹连续轰击同一个地方才能打破防护罩。”

“这仗还怎么打？！”指挥室内所有人心中都产生了绝望，他们都望向站在战术屏前的苏暮，也许唯有他才能扭转当前危险的局面。

“我没事，没事！”这时小女孩叫喊着从疗养舱跑出。

“没事就好！”苏暮看到小女孩并没受什么伤，嘴角浮现一丝笑，上前揉了揉她的呆毛，道：“那么接下来的指挥就交给你了。”

“那哥哥你呢？”

“只能实行斩首战术了。”苏暮道，在如此危急情况下，在兵

力完全少于对方情形下，敌方战舰又配备防护罩这一秘密武器，“斩首战术”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能够扭转战局不利的战术。

这种单中枢战役中，也即一个指挥官影响大半战局形势的情况下，选择斩首战术，而不是硬碰硬，要不就是全军覆没，要不就是斩杀敌人主帅求得一线生机，从战场尽量撤退。苏暮更愿意自己冒险去取得战场优势，而不是等在这里，所以他决定做一回刺客。

“不可，司令！”指挥室内的各军官大惊道，“身为指挥官，怎能孤身涉险？”

苏暮挥了挥手，打断他们的话，道：“你们在我突进敌军阵中后准备突围，尽快撤入南域防线才能令亲卫舰队不至于全军覆没！”

“保护好小汐！”苏暮登上战机前，对金木研交代，看到白发少年郑重点头，他挥了挥手就要启动战机。

一道白色人影出现在他的副驾驶座上，冰冷的气场几乎能将驾驶舱的空气冻凝结。

“小姐？！”场下传来焦急的叫声。

“怎么，陆小姐有闲情与我一起共赴黄泉吗？”苏暮转头望向身侧清冷女子。

“我要亲眼看着你死去！”不出意料的回答。

“那就系好安全带了！”苏暮笑了笑，随之按下启动按钮，战机猛的飞窜出去，强烈的推背感袭来。

“你……”陆绯月怒道，她惊得猛的抓住战机上方把手才保持住平衡。

苏暮哈哈笑起来，似乎有意想看陆绯月惊慌的样子，因为他自从认识以来，对方都是沉稳冷静，寒冷如冰山，根本没有少女时期该有的青春跃动，就像一个枯坐在佛灯前几十年的道姑。

现在看她惊慌的样子，苏暮越开越快，时不时的玩个急转弯漂移或倒挂飞行。但陆绯月也只是在一开始有些惊慌失措，此后无论苏暮再怎么耍飞行杂技，仍旧一副古井无波的面孔。

“真是没意思！”苏暮瞧着她淡淡注视自己的眼神道。

双方相对无言，苏暮驾驶战机穿梭在枪林弹雨中，抬眼看了看远方的繁星，忽然道：“今晚，可能是最后一次欣赏这人世间吧！”没有感叹，没有悲叹，更没有深切的感慨，只是很自然地由衷发出这句话。

听到这句话，陆绯月心里忽地没来由一痛，心道：“能够与你一起死也很好吧！”

唐尼驾驶着微型侦察舰，在几架战机的掩护下极速飞离战场。

“兄弟们，保重！”最后一眼，他看到那几架战机爆炸，他的全身瞬间就像灌了铅一样，突然沉重起来。

一道激光穿过驾驶舱的玻璃，穿透他左臂。但不可思议的是，肉体的痛苦竟然让唐尼心情平静下来，接受了迄今为止充满重压的人生。

父母离婚，一事无成的职场，投身军旅，时刻面对死亡，令他痛苦的所有苦难仿佛化为了浊流的

水压。

“够了。”唐尼吐出短短几个字，“我要穿过战场，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我庸碌的过去。”他的手速越来越快，他的灵魂似乎飞出舰舱，飞向宇宙，越飞越远，似乎已到星光的彼岸，那是一种空灵的感觉。

侦察舰的速度瞬间再次上了一个台阶，达到了亚光速状态，似乎已在另外一个世界。飞船后方宇宙收缩成一个蓝色和红色光圈，前方的视界中，是一片虚无，不是漆黑，而是虚空。一种令人眩晕的无法看见的感觉瞬间袭来，猛烈敲打着唐尼的身体各处，几乎马上令他作呕起来。虽然已经过多次训练，但进入光速状态还是让唐尼受不了。

“轰”的一声，不知时间和空间，唐尼已穿过战场最后一道防线。

原本半日的航程，他只用了两个小时便抵达东南十星外围航线，那里有一支舰队正在巡防。

“什么人，这里是南域第一舰队军事防区，立刻停下！否则我们将直接打掉贵舰。”广播中，对方警告的通讯声音传来。

“我是南域第三舰队第一大队第一支队通讯兵唐尼，我南域第二舰队在伽马星系与联邦舰队正在交战，请求贵方速去支援！”唐尼急忙回应。

“什……什么，是南域第二舰队？东域战争不是结束了，怎么还会交战？”通讯器中传来窃窃私语声。

“来不及了，敌人兵力超出我方数倍，请贵方尽快支援！”

“我们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间谍？”通讯器回应，似乎是什么长官到了，声音变得威严粗犷：“将这个间谍抓起来！”

在唐尼的惊讶中，几艘侦察舰围了过来，二话不说开火将他的座驾轰毁，一瞬间他受了重伤。过了不长的一段时间，一个手铐将他双手铐起来，押到一艘战舰中，然后一个高大威武的少校军官抬起他的下巴，拍了拍他的脸，冷冷道：“说吧，你是哪方的间谍？”

“我……我不是，我是苏司令的副官唐尼，请求与穆里尼奥司令见面，说明具体战况！”唐尼痛苦皱着眉。

“司令岂是你这样的底层士兵能见的？”少校军官冷哼一声，手中白手帕扔到唐尼的脸上，对左右点了点头，淡淡道：“发现间谍一名，押到要塞监狱中吧！”

“你.妈的！”唐尼再也忍耐不住，猛地挣开抓住他肩膀的两个士兵，抢过一名士兵腰间的枪顶在少校军官的头上，大声吼道：“现在，立刻，马上带我去见你的上司！”

“你敢开枪吗？”少校军官冷笑着歪头盯着唐尼。

“谁说我不敢！”唐尼突然按下扳手，却只听“啪”的一声，他愣了愣，似乎没想到这竟是一把空枪。

就在他怔神间，少校军官一拳甩在他脸上，将他打晕在地。

“呸，该死的间谍！”少校又狠狠一脚踹在唐尼的身上，冷道：“押到监狱关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