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巡的奔跑还没到个头,东海项目的安装工作也是紧锣密鼓地开展着,小雷家的电解铜项目率先冲到终点。
宋运辉那是当仁不让的开工仪式嘉宾。他其实忙得分身乏术,但小雷家的电解铜项目不同以往,那意味着小雷家工业水平跃进一个新的台阶,他清楚雷东宝们对电解铜项目的感情,他岂有不去捧场的道理。但他实在是忙,只好周三下班就叫司机开车前去小雷家,他在车上睡一觉算是对付过去,大清早到的小雷家。
虽是清晨,节日气氛已经浓重,处处已经挂上大红横幅,地上遍插迎风彩旗。而进村的宽阔马路,已经变成绿荫匝地的林荫大道,路两边的樟树重重如华盖。宋运辉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对自己的司机感慨:“你看,农村比我们早发展一步。”
司机有些不服:“我们的也很好,更见规模,等我们的绿化长起来,一定不比报纸上拼命宣传的宝钢差。”
宋运辉笑笑,心说当然,他在当初的设计中充分借鉴了宝钢经验,除了考虑充分美化之外,还在植物的选择上选取吸附污染物质的种类,他有野心,要把东海项目搞成系统内的样板,即使目前情况进口国外设备不易,他依然想办法从其他地方着眼,提高东海项目的档次。
宋运辉看看时间,没先去雷东宝家,而是转到铜厂。远远看到的时候已经觉得很不同,附近的养猪场房子,原先看着还觉得成排成行,很有规模,现在与铜厂对比着,只显低矮老旧。而登峰厂的电线车间更不入眼,当年条件受限,车间都是只有屋顶屋柱,透风透雨,简陋得像鸭棚子。相比之下,铜厂简直齐整得不像是一个国度的。
铜厂现场却是由不相干的红伟在连夜指挥最后的清扫工作,虽然红伟见到宋运辉很是高兴,可是言语间颇多怨气,铜厂的开工让红伟有了靠边站的感觉,他手下实业的规模已经大大不如正明的,红伟本来就脸上挂不住,又被雷东宝指派着扫尾,难免怨雷东宝厚此薄彼。
宋运辉听得出来,却没顺着红伟的牢骚说下去,与红伟天南地北扯几句后,指着一只银灰色大罐问:“这是重油罐?外面怎么没造一圈水泥围堰?”
红伟道:“不知道,施工图纸都是设备制造厂提供的,我明天跟正明提一下。”
宋运辉道:“这事一定得注意着点,水泥围堰的设计直径与高度,要正好能挡住一罐重油万一泄漏的体积。还有这种小灭火器也没用,得换大号的。烧油跟养猪场以前烧煤又是不一样,需要留意的事情很多。”
红伟嘀咕:“记着了,我会提醒正明,这小年轻,做起事来着三不着四。”
宋运辉对设备不清楚,只能大致看看,却已经看出几个
小小的安全问题,心中真是有些替小雷家担忧。不知道他看不懂的设备下面,又会潜伏着些什么危机呢?他一时也高兴不起来了,问道:“还没找到合适的工程师吗?”
红伟叹气:“有一个,专管电解的,退休老工程师了,技术是没话说的。老工程师脾气好,跟正明合得来。有些年纪轻的工程师,听说跟正明接触几次后,都找各种借口不来了。不过好在我们自己的工人出去培训三个月已经够格,还有我们自己掏钱培养出来的大学生也毕业派上用场了。这儿有问题?”
宋运辉忙笑道:“没,没,我总算看到我熟悉的。这炉子是烧重油的?我们动力车间也烧重油,差不多的油枪。这儿没什么问题,感觉得出,车间主体设备的安装配备比较科学合理。”
红伟笑笑:“我也不大懂,现在只有正明最懂。这个项目终于好了,再不开工我们村都快给榨干了。但愿机器一响,黄金万两,先把欠我预制品厂的水泥砖头钱都还上。呵呵,应该很快的。”
宋运辉一笑,依然对红伟口气中的怨气不搭腔,只就事论事地闲扯着,红伟见此就不再多说。宋运辉心里想,一个大项目肯定招很多人的怨,怨的人无可厚非,被怨的人也可能无可厚非,很多时候只是一些观念冲突,他大可不必临时来一趟就充包公断案。不过会提醒雷东宝适时化解一下大家的怨气。但他估计雷东宝不会太听他的提醒,雷东宝从来都不耐烦做思想工作,还不如跟士根说。
一会儿工夫,扫尾工作如期结束,宋运辉让不熟悉路的司机歇息,自己开车载着红伟去住宅区,上车下车对红伟很是周到,红伟脑子活络得紧,岂会看不出来,心下很是感动,说什么都要拉司机去他家睡觉。
村子很快就热闹起来。穿白衬衫蓝裤子敲队鼓的少先队员来了,小雷家自家的大红鼓又抬出来了。主席台铺上大红围裙样子出来了。麦克风一次次被弹响,大喇叭里一次次传出“喂喂”的测试声。再过一会儿,领导同志们来了,于是宋运辉就不再有时间旁观,他现在也是地位显赫的领导同志,同志见同志,话儿说不完。
让宋运辉捏一把汗的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设备能否正常运转、生产出合格产品。他太清楚设备启动那一刻可能会出现的种种不可思议的事故,那样的一刻他已经经历多次,他对那一刻的要求是,只要设备转得顺利,肉眼看着稍微像样的产品能出来,风平浪静什么事故都不发生,那就是可以打满分的成功了。
好在,正明不负众望。当一道道工序顺利开启,一件件半成品流转于车间生产线,就只那个过程,在还没看到产品之前,宋运辉已经暗暗放心。正明也是好样的。宋运辉倒是有些欣赏正明累得
消瘦长脸上略带张扬的神情,这种张扬,在有实力铺垫的情况下,显得朝气蓬勃,是他不便在金州和东海彰显的。他欣赏有实力的张扬,也羡慕正明可以张扬。再想起红伟睡眼惺忪时候的牢骚,不由笑了。估计只是小雷家的人民内部矛盾。
雷东宝送走各级领导,才有闲滚滚杀到宋运辉面前,喘口气道:“怎么样?快点表扬,再迟过期作废了。”
宋运辉听了好笑,递给雷东宝一张便条:“有些我能看出的安全小问题,我记录在纸上,你交给正明改进。已经很不错了,这么大项目,能按时完成安装,顺利完成投产,你真该好好表扬表扬正明。”
雷东宝没听到完全的表扬有些泄气,正明走过来听见这话开心,嘴里的谦虚有些言不由衷:“哪里能跟宋厂长做的大项目比,宋厂长的一个项目,顶我们这儿的上百个。”
“没有可比条件,你们是在一穷二白基础上靠自己双手和智慧建设起来,我们有全国抽调技术人员的班底,有国家财力做后盾,我们做成项目没什么可稀罕的。正明,你们既然自己能消化一部分产品,照今天的生产势头,应该很快能产生利润吧?”
“肯定是,前途非常光明。”
雷东宝赞许地拍拍正明的肩,道:“赶紧给我生出钱来,从今天开始我决不再给你一分钱。”
“是。”正明有些调皮地立正答应,他心里也轻松,顺利当着众人的面完成开工仪式,他不知道多得意。
雷东宝看着嬉笑,赶正明过去工作,回头对宋运辉道:“总算好了,我得好好睡上三天三夜,为这铜厂操心死了。安装到后来,村里大伙儿的钱让我借空了,问银行借的债越来越多,大家背着我什么难听话都有,说小雷家要给闹破产了。正明差点顶不住,想打退堂鼓,我要他死也死在车间里,不许给我退一步。我天天到现场支持他,其实我也担心,可我得装着天塌下来有我顶着的样子。啊!累死老子了。”
宋运辉听着笑:“我每次安装结束,也是睡他个昏天黑地,岂止是身体累,心更累。你走吧,庆功宴还等着你,我也走了,必须明天早上赶回东海。”
“那么要紧?”
“当然,你敢让正明前几天离开这里三天吗?”宋运辉犹豫了一下,又道,“修整后准备关心个人问题了吧?”
“什么个人问题?”
“你不是去年夏天跟我电话……”
“噢,这个,再说,我现在烦她,你爸妈好吗?等我这边闲下来,我过去看看他们。”
宋运辉见雷东宝不愿提起的样子,便也不勉强。走之前再去看看铜厂,这会儿从电解槽中拎出来的铜,已经黄灿灿地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