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洪卫像细心的家长,打了晚饭给徐根喜,看他吃光,替他洗了盆勺,逼他吃了药,让他早点休息,徐根喜温顺地上床。其他同学都到图书馆晚自习,洪卫不放心,不敢出去,静静捧本书也上床。徐根喜轻微的鼾声悠悠忽忽,在寂静的宿舍悠扬着旋律,飘飘荡荡穿进洪卫耳膜,拽走他并不专一的精力,神游的思绪寻找驻足的支点。他放下书,默默地看徐根喜,他闭着眼,脸色微黑,神态安详,洪卫努力寻找他脸上的破绽,却大失所望。徐根喜的脸,就是一只饱满的向日葵,富态而充实。柔和的灯光均匀撒在他的脸上,洪卫不由自主想起灿烂的阳光。不会的,徐根喜一定不会有事,洪卫暗暗为自己打气。但他知道,自己的鼓劲不过是自欺欺人的一厢情愿,徐根喜这些日子接二连三栽倒绝非偶然。他相信医生的表情绝非空穴来风,想到医生的话,他突然跃身下床,坐到徐根喜床边。他的右手抚摸着徐根喜的头发,短促,坚硬,令人想起外刚内柔的刺猬。一股毫无来由的悲伤涌上洪卫心头,洪卫的手慢慢穿过他昂扬的发丛,摸索到他的耳,他的鬓,他的颊,他的脸粗糙而真实,洪卫觉得自己的手冰凉而冷酷。
徐根喜缓缓睁开眼,目光不像他的头发,居然全是软弱无力的神情,让人怜爱顿生。洪卫对他绽开笑,如灯光一般温暖。
“谢谢你。”他的手软软放到洪卫手上,显得弱不禁风。
“为什么要谢呢,我们是兄弟啊。百年修得同船渡,同窗共学与洞房花烛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弟兄不言谢。”
徐根喜躲闪了目光,重重叹口气:“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我兄弟情深,也许该曲终人散了。”
洪卫惊骇地瞪他:“别胡思乱想,不许胡说八道!”
“我有预感。”徐根喜突然怔怔盯住他的眼睛,“其实你不用安慰我。医生跟你说了什么?要不你不会心事重重,晚自习也不去。”
“你……多虑了。”洪卫一个激灵。
“不是多虑,是敏感!求生是人的本能。”徐根喜松了手,转过脸,“以前听英雄人物临死不屈,视死如归的故事,常常豪情万丈,觉得天经地义。激情四射中,仿佛自己成了黄继光、董存瑞、杨根思、刘胡兰……甚至恶毒地咒骂自己生不逢时,没有成就英雄壮举的机会,好像一切死亡全不在话下。其实,人本质上就是脆弱的动物!面对死亡,人,常常选择逃避。我理解了历史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叛徒,面对敌人的辣椒水,老虎凳,红烙铁,甚至亮闪闪的铡刀,黑洞洞的枪口,能不明哲保身,大义凛然,慷慨赴死的绝对是英雄!毕竟,生命只有一次,叛变投生,不过是人性弱点的真实表演。”
“想不到堂堂的救人英雄,居然如此英雄气短,说出这般没出息的话来。”洪卫伸出大拇指,开玩笑地指向地面,“今后我要鄙视你哦。”
“鄙视就鄙视吧,鄙视总比死亡好。那天救人,风平浪静,又是女人和孩子,我才会奋不顾身游向母子俩,何况近旁还有一只游船。假如那天换个身强力壮的大男人,在深不可测的水面上呼救,我未必有胆量去救。万一被他一把紧紧抱住,那岂不是成了冤魂怨鬼?”徐根喜笑了,只是这笑意稍纵即逝,“不瞒你说,我到图书馆查阅了好几天医药书籍,感觉不行……”
“瞎说,掌嘴。”洪卫举起巴掌,轻轻落到他的脸上,“没事的,就是一般的头疼脑痛。但千万别掉以轻心,以免养虎为患。”
“说真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最对不起的就是父母。”徐根喜仰了头,眼光迷离,“他们含辛茹苦养育了我,培养了我,我还没来得及报答他们……”
“真的要撕嘴了!”洪卫不由分说,两手紧紧捏住他的两腮,用力一挤。他的嘴变成可爱的鸭嘴,尖尖的,翘翘的。
“好,不说,不说……”徐根喜含混不清地摇头讨饶。
“请假回家,好好检查一下。”洪卫松开手。
徐根喜突然想起什么,下了床,开了箱,掏出厚厚一摞信,用手掂掂,又找了包火柴,蹲下来,优雅地一划。火柴头跳着火苗,闪着蓝光,忽忽悠悠。他用手捏着信角,火苗顺着对角慢慢爬上来,信在他的手中慢慢化为灰烬。一封接一封的信在他手中不断燎进火团,在地上变形消失,热量迅速蔓延开来,塞满了整个宿舍。洪卫静静看他,完全站在了热烘烘的空气中,徐根喜鼻尖滴着汗水。
“哪来这么多情书?”洪卫不解。
“我们喜欢用情书交流,哪怕天天粘在一起。情书是不可代替的爱情桥梁。”
“那为什么要分手呢?”洪卫不无遗憾。
“可能我的思想太封建了,跟不上形势的发展。”徐根喜眼中的冷漠与火光形成强烈对比。热烈的火光照映下,他的眼睛慢慢射出热烈的光芒,“为什么我是个保守的人呢?还是新时代的大学生呢。唉,我还不能算是个真正的男人,只有其名,没有其实,还没有真正品尝过女人的滋味呢。”
火苗张开残忍的嘴,伸吐贪婪的舌,吞噬着信封,纸笺,来者不拒,连同洪卫的思绪。火苗终于熄灭了,空气中飞舞着灰屑,灰屑上下翻舞,飘荡,落上他们的头,他们的脸,他们的手,最后,他们的心也灰蒙蒙的,灰屑显示着空气中的干燥和烦躁。
“为什么要烧呢?爱情毕竟是美好的。”洪卫惋惜。
“就让它埋葬在热烈的火焰中吧。这是我的初恋,是我至纯至美的初恋!”徐根喜呆呆蹲着,拨弄纸屑,
“洪卫,其实我觉得你与薛青倒是般配的一对。”
“你烧昏了头!”洪卫斥骂,“我有雪儿呀。”
“雪儿是一碗凉粉,薛青是一碗辣酱面,口味不同,都适合你。”徐根喜取了扫帚,“婚姻的残酷就在于,每个人只能与一个人结婚。事实上,茫茫人海,总会有许许多多适合你的异性。记住我的话:你与薛青是般配的一对,我不会看错。”
洪卫想驳斥,却无言以对。他接过扫帚,弯腰帮徐根喜收拾。洪卫懒得寻找理由,他不想伤害薛青,哪怕一丝一毫。他至今不明白,薛青的两次恋爱为何如此轻易夭折。想到薛青忧伤的眼神,一股怒气冲开洪卫的口腔,变成坚硬的语气:“你和彭方到底怎么回事?”
“不要把我和他相提并论,我是人,他是兽!”徐根喜猛地一挥手,手舞生风,灰屑在空中沸沸扬扬,“洪卫,我们是弟兄。不怕你告发,是我找人修理了彭方。再向你透露一个细节:三个同学是我外校的老乡。”
“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太过分了!”洪卫挥舞扫帚,愤怒咆哮,“往轻了说,你这是违反校纪校规,往重了说,你这是触犯国家法律,真是屡教不改,你已经够到开除了,上次我还给你做了假证。请你给我一个惩罚彭方的理由!”
“我不过分,他是恶有恶报,咎由自取!我没有理由……”徐根喜嘟哝着软下口气,“洪卫,我马上回家检查身体,你要好好照顾薛青,她真的挺苦。”
“怎么像临终遗言?振作精神,一切都会好起来,早点休息吧。”
“不知怎么回事,双眼皮颠三倒四地跳,冥冥之中好像给我暗示什么……”徐根喜愁眉不展。
洪卫笑笑,拍拍他的肩。两人不说话,收拾了宿舍,便上床,互不干扰。
徐根喜请了假回家,一天、两天、三天……一周转瞬即逝。他像一只断线的氢气球,销声匿迹,音讯全无。
洪卫惴惴不安,心上仿佛压了块石头,焦躁不安。十天后,黄老师向大家宣布了噩耗:徐根喜被确诊为骨癌。噩耗犹如惊雷,震得同学们耳膜穿孔,大脑出现真空。教室里鸦雀无声,所有同学都惊呆了,不愿相信这个事实。癌症意味着死亡,死亡是如此触手可及,洪卫顿觉头颅被砸开一个洞,仿佛西伯利亚冷气团长驱直入,头皮发麻,阴森森的冷气立刻浸骨浸髓,热量挥发,身体冷却凝固,变成一根冰棍,牙齿“咯咯”打颤。
“老师,我们为他捐款!”一个尖利的女声划破教室的空气。
大家想起徐根喜的好,他的憨厚朴实,他的耿直爽快,他的行侠仗义,甚至他的专一痴情……全像水面泛出的泡泡,在同学心田泛起层层涟漪。几个女生终于哭出声,她们的抽抽泣泣变成畅快的号啕大哭,像拉响的火车汽笛,引出车厢的轰轰隆隆。女生的悲悲泣泣引得男生也泪眼蒙眬,徐根喜的同桌伏在桌上抖着肩哭。
洪卫忍耐不住,忽地从座位站起来,红着眼,虎着脸,大步流星向外走。
黄老师锐利的目光罩着他,大家疑惑的目光也罩着他。
“看什么看?到宿舍拿钱,为徐根喜捐款!”洪卫回头一瞪眼,一挥手。他像战场上的先锋,同学们都变成冲锋陷阵的战士,一个个跟着冲出教室,有的脸上还挂着泪水。
“还没下课呢……”黄老师焦躁不安地自言自语。只一分钟,教室里只剩下她孤零零的身影,教室闷热得令人窒息,只剩下嘶嘶作响的空气。
半小时不到,洪卫将一书包人民币倒在讲台上,凌乱地堆成一座小山。大家七手八脚地整理:壹圆,貳圆,伍圆,拾圆,共一千三百六十七元。黄老师也掏出五十元。
“老师,太多了……”洪卫推辞。
“不是太多,而是太少了。”黄老师悲哀地抬起头,眼里噙着泪水,“徐根喜家一贫如洗,钱对他来说是多么重要啊……”
“我们发动全校师生捐款去……”
同学们情绪高昂,像上涨的潮汐,一浪紧似一浪,一浪奔向一浪,一浪盖过一浪。浪涛奔出教室,分成几股潮流,汇向中文系团委,汇向数学系团委,汇向英语系团委,汇向政治系团委,汇向物理系团委,汇向化学系团委,汇向体育系团委,汇向音乐系团委……洪卫引领几名同学,到小卖部购买了花花绿绿的纸张,然后到宿舍划划裁裁,先写了几张感人肺腑的《爱的倡议》,做了几只捐款箱,又写了几张标语:“为生命呐喊,为同学捐款。”“捧一份爱心,献一份真情。”“病魔无情,人间有情。”洪卫找了北方同学,找了少数民族同学,找了外国留学生,还打了雪儿的电话,犹豫片刻,又到教室找薛青。洪卫盯着她,平静地告诉她关于徐根喜的情况。薛青站在教室外,她的嘴角有了些隐隐约约的笑意,忽然她嘴角的笑意逐渐颤抖。她扭过脸,掏出洁白的手帕,手帕绣着一朵美丽的鲜花,被她粗暴地揉在手心,塞进嘴里,洁白整齐的牙咬着手帕,泪水轻轻淌下来。
中午放学,全校师生猛然发现校园所有醒目处多了些色彩,色彩上的文字又多了分凝重。正是吃饭时间,食堂大门上贴着一幅鲜红的倡议书,开头标语引得师生驻足围观:“昔日见义勇为,今日病魔缠身。”大家长吁短叹,哀叹人生不公,便四下张望寻找捐款箱。大门两侧各摆放一张桌,每桌各摆放一只红纸糊成的捐款箱,洪卫、薛青在左,金玛、扎桑在右,还有几个同学声嘶力竭讲着,喊着,吼着。同学们一圈圈围上来,询问是不是那个救人的同学。他们感叹世事无常,咒骂好人没得好报,把张张零
钱塞进捐款箱细长的缝口。
骄阳似火,毒辣的太阳肆无忌惮地照耀大地,照在屋上,照在树上,照在人们身上。洪卫皮肤灼痛,脸上渗出黄豆般大小的汗珠,汗衫湿透。大家都一样,仿佛在蒸笼里,金玛和薛青的衬衫也如水洗一般,粘在身上,优美的曲线一览无遗。她们顾不了这么多,尽情呼喊,手脚麻利地收钱。
方桌如战场,交锋着理智和情感,物质与精神,伦理与道德。嘴唇翻飞,手臂翻飞。同学们掏钱的掏钱,借钱的借钱,到宿舍取钱的取钱。
“同学们,让我们献一份爱心,节省一甁汽水,一份荤菜,一根冰棒,一本书,来挽救一个鲜活的生命吧……”扎桑沙哑着喉咙喊道。
雪儿站在圈外,感动地望着他们,转身买了汽水和面包挤进去。洪卫和大家只对她点点头,接过东西又放到桌上。雪儿拉开坤包掏出雪白的手帕,擦擦洪卫的额头,然后想从薛青手中接过捐款箱:“你歇会吧。”
“谢谢,没事。”薛青轻轻摇摇头拒绝,又满怀激情继续演讲。
同学陆陆续续出来,食堂空无一人,他们才鸣鼓收兵。饥饿如狼似虎,抓挠他们。路上,他们一手抓汽水,一手抓面包,狼吞虎咽,雪儿捧着两只捐款箱。回到宿舍,大家把捐款箱撕开,一统计,捐款超过一万元,众人感到无比欣慰。洪卫感动不已,师范生大多家境贫困,实在不容易。
徐父到宿舍取儿子的东西。巨大的变故将他彻底击垮,结实的汉子变成一根小草,在风雨中摇摇欲坠。同学全围上去,嘘寒问暖。洪卫觉得有些虚情假意,儿子的绝症有如泰山压顶,哪有心思听别人的纸上谈兵。徐父还是纯朴地向同学们的关心表示衷心感谢。他背着大包小包出校门,洪卫带着几个同学想送他到火车站,他死活不依,不愿麻烦大家,洪卫只好作罢。徐父瘦小的身子骨深陷在巨大的包袱中,仿佛驼满杂物的骆驼,没入茫茫人流。
他们再接再厉,发动全校师生又连续捐了两天,一共收到捐款四万六千五百三十一元。橙橙绿绿的钞票,是沉沉甸甸的爱;层层叠叠的捐款,是诚诚恳恳的心。许多同学节衣缩食,上演了不少可歌可泣的故事。
洪卫受大家委托,送钱去徐根喜家。薛青自告奋勇,要求陪他去,得到学校领导同意。他们到银行换了整钱,第二天凌晨就乘上火车。下火车,转汽车,坐三轮车,颠得两人头痛欲裂,洪卫晕车严重,有些虚脱。
傍晚,两人推开徐根喜家的院门。只有徐根喜奶奶孤坐院中,蜷曲着腰,双手抱了拐杖,双目空洞地盯着地面,混浊的目光如倒映泥塘的月光,只露出一点点幽光。
庭院宽阔,呈长方形,半环着三间正房。庭院里有猪圈,茅房,几只鸡低头轻轻啄食,随意拉着屎。庭院里还有一棵生命力很强的枣树,薛青却看不到活力。堂屋的门半掩半闭,只是人去屋空。薛青看熟悉的景致,物是人非,失落不已。
“奶奶。”薛青亲热地喊,没有反应。她又连喊几声,奶奶迟疑地转过脸。
“青青……喜子,喜子,青青看你来了。”奶奶的眼里放了一下光,像点燃火柴的一刹那,一瞬间又消失。她一把抓住薛青,喃喃自语,突然流下了浑浊的泪水。
薛青扶起奶奶,她带他们进屋。屋内摆着一张大桌,桌旁围着四只高低迥异,长短不一的大凳,其余空旷,有一股凄凉的味道。薛青走进徐根喜的卧室,还是那样简陋。床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蓦地,床头拽住了她的视线——那儿摆着一套西装,是她给他买的那一套藏青蓝西装。西装四角展方,一尘不染,她捧起西装,泪如泉涌。
徐根喜随父母到上海治病,是亲朋好友筹集的资金。闻讯赶来的大伯自然对他们的雪中送炭感激不已,拉着洪卫的手千谢万谢。亲戚们喜爱薛青,他们并不知道她和徐根喜已经分手,仍把她当亲人,把她当成一种寄托,一种对生活实实在在的寄托,这寄托并不虚幻,就在眼前。晚上,亲戚们又是杀鸡宰鹅地认真款待,大家全无兴致,胃口全无。草草吃完晚饭,薛青拉上洪卫去散步。青蛙鸣鸣,萤虫点点,傍晚的风清凉而舒适。还是那条弯弯曲曲的路,只是时过境迁,薛青的心也随着路儿弯弯曲曲。群峰环视,奇山兀立。短短数月,大家就面临生死考验。踏着小路,踏着昨天的记忆,美好的烙印沉淀,他们的心情不再平静,痛苦更加沉重。
六月中旬,洪卫考了英语四级。天气莫名其妙地酷热,如架在火炉上的铁锅,空气仿佛都在燃烧,每天最高温度都在四十度左右。男人们赤膊,肩上搭块湿漉漉的毛巾。女人打把小花伞,遮藏着身子,在烈日下疾跑。路上的柏油晒得油光闪亮,狗儿爬在路边吐舌头,知了烦躁地叫,新闻媒体破天荒报道了热死人的消息。火葬场异常忙碌起来,因为天气炎热,家有不幸的亲属担心亲人尸体腐化发臭,不敢摆放。洪卫心惊胆战,不敢到操场打球。
省城各大院校全部提早半个月放了暑假,在历史上还是第一次。洪卫回家,天天躲在房间里看书,不敢出去晒太阳。
八月底,徐根喜的死讯传来。虽然早有心理准备,洪卫还是觉得跌进了冰窟窿,牙齿打颤,手脚发麻,浑身冰凉。想到同窗三年好友如今阴阳相隔,与徐根喜第一次的相遇还历历在目,泪水夺眶而出。沉思良久,他还是给薛青打了电话,电话那头长久地沉默。
“薛青……”
“对不起,洪卫。请你理解我的心情……”电话挂断,话筒中只剩下“嘟嘟嘟”的忙音,一如他混沌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