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昆仑关下 李宗仁血战斗卢汉 南宁城外 黄绍竑疑阵困龙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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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李宗仁在武宣与白崇禧别后,即率一支部队衔尾追击战败的邓佑文,直迫柳州城下。那位“智多星”军师邓瑞征忙派兵出城,与李宗仁混战一场,方才将邓佑文接应入柳州城内,即紧闭城门,不再出战。此时李石愚纵队亦由迁江赶到,李宗仁即令攻城。一时间,柳州城下,枪炮连天,杀声如雷,李宗仁驰马城下,指挥攻城。城上沈军,猛烈还击,李部官兵,死伤累累,但在李宗仁的指挥之下,仍然拼命向城门下奋勇冲锋。正当城上沈军全力阻击李军的当儿,忽听城下一声呐喊,柳州城东门大开,李宗仁挥鞭将那枣红马一击,高喊一声:“弟兄们,跟我冲进城去,活捉邓瑞征!”那枣红马长嘶一声,踏着遍地硝烟,直朝大开的城门冲去。李宗仁的几十名卫士也策马疾驰,随后跟进。后边的大队步兵见城门开了,也鼓噪呐喊,蜂拥而入。城上的沈军,见城东门被突破,顿时大乱。那打开东门的竟是李宗仁的部队。

原来,李宗仁挥兵从武宣一路追杀邓佑文,他忖度邓佑文必然窜入柳州城内投靠邓瑞征,柳州城池险固,易守难攻,邓瑞征又足智多谋,如仅以李石愚纵队强攻,必难奏效,旷日持久,滇军入桂,后果不堪设想。在追击途中,他思得一计,即令所部一连士兵将俘获的沈军衣服换来穿,然后夹在溃败的沈军中,混入柳州城内,只待攻城时,便大开东城门,里应外合。邓瑞征虽然足智多谋,但却没料到这一着,正待组织反击时,李宗仁军已大部攻入城中,柳州城内大乱,沈军已失去控制,混战中邓佑文被打死。邓瑞征一看,知大势已去,长叹数声,立即脱下军服,换上风水先生的黑色道袍,拿上罗盘,仅带那个跟他多年的哑巴随从,在乱军中从容混出柳州城外向西而去,遁入茫茫的大瑶山中,这颗“智多星”从此黯然失色。沈军残余,失去统帅,顿成散兵游勇,向北溃窜,进入长安、三江。李宗仁又令李石愚,率军穷追猛打,直达黔桂边境,将那些零散沈军悉数歼灭。至此,横行南方数省的沈鸿英和他的绿林军队,竟被连根拔去,讨沈军事,仅用月余,便干净利索地结束了。但是南宁方向,又警报频传,滇军龙云部侵入百色后,沿右江东下,已进占省会南宁,守将伍廷飏仅有一团人,无力御敌,放弃南宁后,正向宾阳方向撤退。滇军前敌总指挥卢汉,由南宁北上,追击伍廷飏部,已攻占了天险昆仑关。另一路滇军唐继虞部的先锋吴学显部八千余人,也由贵州进入广西三江,正向柳州进逼,李石愚部的前队在追剿沈军残部中,已与滇军先头部队发生接触。滇、桂双方一场大战已迫在眉睫。

滇军将领龙云

李宗仁在柳州城内他的司令部里,彻夜未眠,他站在军用地图前,一动也不动,那宽宽的国字脸上,眉心打结,两条深深的抬头纹,将两撇浓眉紧紧地挤压着。

“健生那里有消息吗?”他扭头问正在伏案写东西的参谋长黄旭初。

“没有。”黄旭初忙放下手中的毛笔,问道,“要给他发电报吗?”

李宗仁摇了摇头,他知道白崇禧此时正在湘桂边境一带扫荡沈鸿英的残部。因沈鸿英退出桂林后,沿着陆荣廷走的老路,窜入桂北湘南交界处的大山中。被陈济棠、夏威和俞作柏打败的原据贺县、平乐、荔浦的数千沈军,也已逃入桂北山中,与从桂林逃窜的沈军合股,尚有数千之众,不剿灭他们,终是心腹之患,更何况土匪出身的沈鸿英现时又下落不明。“绝不能让他有卷土重来的本钱!”这是前些天李宗仁发给白崇禧的电令中的一句话。因此,眼下白崇禧无法抽军南下对付入桂滇军。但形势已如火燎眉毛,龙云命卢汉攻占天险昆仑关,其目的在于与以柳州为攻掠目标的唐继虞会师,以便汇合东下,如这两股滇军合流,两广局势便不可收拾了。

“梧州急电!”一参谋匆匆而入,送给李宗仁一份电报。

李宗仁接电一看,这是黄绍竑发来的,黄绍竑说,因唐继尧的滇军已入桂,驻广州的滇军杨希闵部和桂军刘震寰部,正阴谋异动迎唐入粤,广州形势紧迫,大本营电令陈济棠旅调回西江下游,以应付广州局面。另一支驻粤滇军范石生部则已奉大本营命令开入广西,协助李、黄抵抗入桂的唐继尧滇军,范部将抵贵县,黄绍竑本人也将出发前来南宁指挥作战。李宗仁将电报交黄旭初看了,然后问道:

“我们该先从哪里下手?”

李宗仁在军用地图前站了半天,黄旭初早已发现他的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南宁和宾阳之间的那座昆仑关,便知李宗仁的用意所在。黄旭初慢慢地站起来,走到地图前,对李宗仁说道:

“德公,我看先将卢汉占据的昆仑关夺下。”

“对!”李宗仁将地图上的昆仑关猛击一拳,“拿下昆仑关,切断龙云与唐继虞会师柳州的企图,然后将他们各个击破!”

黄旭初省悟地点点头,仿佛他刚刚提出的拿下昆仑关的建议仅是与李宗仁的意图巧合,而李宗仁的主意,则是经过深思熟虑早已胸有成竹了。

“急电煦苍和健侯,令他们星夜开拔,到昆仑关下集结待命!”

“是。”

黄旭初当即拟就了给夏威和俞作柏的电报,他们两人尚在平乐和荔浦一带。李宗仁又对黄旭初道:

“急电梧州季宽,请他转告范石生部,由贵县登陆,经覃塘、黎塘直达八塘,威胁卢汉侧背,配合我攻昆仑关部队之行动。”

黄旭初录下电文后,李宗仁又道:“令李石愚在黔桂边境节节抗击唐继虞的先头部队,迟滞其深入桂境行动,边打边向柳州撤退,做死守柳州的准备。”

李宗仁踱了几步,又接着口授电文:“将以上作战部署,分电健生和季宽,令健生在桂北完成剿沈任务后,即率主力下柳州抗击唐继虞部。请季宽由梧州到五塘来,会商作战大计。”

因战事紧迫,把黄绍竑和白崇禧请来会商,时间已不允许,作为主帅的李宗仁,虽然不喜欢独断专行,但眼下也只好这样了。当他有条不紊地布置好这一切之后,又站到地图面前,一动不动地出神,一支接一支地猛抽烟,不多久,他脚下的地面上便布满了香烟头,那些横七竖八的烟头,好像一个个手枪子弹壳似的。

第二天早晨,他便和黄旭初带着参谋及卫队,离柳州南下,秘密向宾阳县境内的昆仑关进发。

到达昆仑关北面不远的一个小村子,正好与从南宁退出来的伍廷飏团相遇。伍廷飏报告,龙云的前敌指挥官卢汉,率领他的精锐混成旅,占领昆仑关后,日夜构筑工事,戒备森严,只待唐继虞攻占柳州后,便下关北上与唐部会师。由南宁至昆仑关之间九十里的途中,滇军在五塘和八塘都驻有部队,因此卢汉处于进可以攻、退可以守的有利形势。李宗仁听罢,只是点了点头,也不言语。第二天,便亲自带着黄旭初、伍廷飏及少许卫队,从隐蔽地带潜入昆仑关下的一个小山包,用望远镜不断地观察着昆仑关四周的地形。

却说这昆仑关天险,果是名不虚传,它是广西境内的三大名关之一,另外两大名关乃是桂北恭城县内的龙虎关和中越边境上的镇南关。龙虎关在广西北,是从北面进入广西的门户,扼住龙虎关,便守住了广西的北大门。那镇南关却是广西南边的门户,和它一道雄立边陲的还有两座小关——平而关和水口关。镇南关雄踞金鸡山上,清朝年间名将冯子材曾在此大败法国侵略军,取得镇南关大捷。辛亥革命前,革命党领袖孙中山、黄兴等人曾夺关斩将,发动震惊中外的镇南关起义。因此,在广西这三大名关中,镇南关在近代最为著名。与龙虎关和镇南关不同的是,昆仑关地处广西腹地,在南宁东北约九十里的崇山峻岭之间。广西的中部有东北朝西南走向的驾桥岭和大瑶山,还有西北朝东南走向的都阳山和大明山。它们以黎塘南面的镇龙山为顶点,形成一大弧形,这就是有名的广西弧形山脉。弧形山脉的西翼向东南延伸,直到宾阳的思陇。这道山脉,在柳州和南宁之间形成一道天然屏障,昆仑关便雄踞在这道屏障之颠,这一带巉岩峭拔,道路险扼,雄关宛如一把巨大的铁锁,紧紧闭锁着柳州至南宁之间的通道。由于它的险峻和特殊的地理位置,自古以来,一直是兵家必争之地。

天险昆仑关古关楼

最著名的一仗,便是“狄青三鼓下昆仑”。北宋年间,广西壮族首领侬智高造反,占据桂南大片地方,并在邕州(南宁)建立“大南国”,称仁惠皇帝。宋仁宗派枢密副使狄青率军南征。狄青到达宾州(宾阳)时,侬智高早已派重兵把守昆仑关,阻挡宋兵南下。狄青驱兵直到昆仑关下,这一天正是上元节。狄青扎营安寨,传令士卒官佐,张灯结彩,共庆元宵佳节。狄青在帐中设宴,款待军中各级官佐,声言大宴三日,然后进兵攻关。到了第二天晚上,狄青仍在和大家饮宴,到了二更时分,他托病离席,过了不久,派人来席间传话,他因正在服药,宴会由孙沔主持,待服过药之后他再入席。帐中宴会一直延续到天色微明,却只不见主帅狄青到来,因狄青有过吩咐,所有宾客不敢退席,过不久,却有人来报:“三鼓已夺昆仑关矣!”原来,狄青见昆仑关险峻异常,不可强攻,决定智取。他在关下大宴三军,麻痹守关侬军,拂晓前以奇兵出击,夺关斩将,历代传为佳话,叫作“狄青三鼓下昆仑”。

明朝万历年间,著名的地理学家徐霞客曾到昆仑关做过考察,订正过一些史书舆志上对昆仑关位置记载的错诳,他的考察成果记载在那部著名的《徐霞客游记》中,昆仑关从此更为遐迩闻名。关上筑有一座石城,那古堡似的石城像一只猛兽张开巨口屹立关中。城堡中有一座关阁,阁的中厅立着一尊木雕的关公神像。城堡外的左侧

,立有一块巨大的石碑,上书“昆仑关”三个大字,这是清朝康熙八年二月立的。

却说李宗仁带着黄旭初和伍廷飏亲临昆仑关下,隐蔽在一个野草茂密的高坡上,用望远镜不断地观察着关上。只见在崇山峻岭之中,屹立着一座石头城堡,一条细得像麻线的褐色古驿道,从城堡下延伸出来,曲折蜿蜒,断断续续,这便是通过昆仑关的唯一道路。关的四周,重峦万壑,绵亘相偎,中多悬崖深谷,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从望远镜中,隐约可见关上新筑的堡垒和堑壕。“红头军”沿山巡哨,戒备森严。李宗仁用望远镜观察了半天,除了那条通向关上的唯一古道之外,再也找不出一条可供山羊爬行的野径来。

“怪不得‘狄青三鼓定昆仑’名垂青史!”李宗仁收起望远镜,赞叹了一声,那国字脸上抹上一层愁云,回到驻地,竟也喝起闷酒来。

第三天,俞作柏、夏威奉命率部队到达关下,李宗仁便令俞、夏两部攻夺昆仑关,留伍廷飏部作预备队。俞、夏两部,呐喊声震动山谷,在枪炮声中仰攻天险。俞作柏勇猛异常,握着面小旗,指挥部队沿那条麻线似的古道向关上冲击。滇军前敌指挥官卢汉也是一名勇将,他居高临下,指挥滇军的轻重火器猛烈还击,直打得关下草木披靡,俞、夏两部官兵横尸关前。强攻一下午,毫无进展,李宗仁只得传令收兵,检点部属,俞、夏两部四千余人,竟伤亡了一千多。

李宗仁烦闷不已,正在指挥所里踱步,参谋长黄旭初却带了一个人进来,向他报告道:

“德公,我寻访得一个采药人,他说关西面有条小路可上。”

“啊!”李宗仁忙扔掉手中的烟头,回头看那采药人,此人乃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精壮汉子,穿套破烂的土造粗蓝布衫裤,腰上扎着一箍什么东西,他站在李宗仁面前也不像乡下百姓见到军人那样畏惧。

“有小路可通关上?”李宗仁惊喜地问道。

“有是有,除了我,别人去不得!”那汉子眼中流露出几分自豪的神色。

“此话怎讲?”李宗仁逼视着那汉子问道。

“老总若不信,可来试试。”那汉子也不解释,径自走出门去了。

李宗仁和黄旭初也走出门外,只见那汉子解下扎在腰上的那箍东西,竟是一条手指粗细的绳索,只见他向上一抛,绳索的一端便紧紧地缠在门前那大樟树的一条粗枝上。那汉子手握绳索,猴似的一下子悬空爬上了两丈多高的树上,官兵们见了,无不喝彩。他“嗖”的一声沿着绳索溜了下来,望着李宗仁挑衅似的说道:

“没有这种功夫,便休想走那条路!”

李宗仁也不说话,只是往左右两只手掌上吐了口唾沫,抓紧那绳索,一口气悬空也爬了上去,他沿着绳索溜下来,将身子倒立,两脚交叉缠住那绳索,两手握着绳索,倒着往上爬,竟也能爬到两丈高的顶端。他这一手,直把前来观看的官兵和那汉子看得呆了。他倒翻身子,跳下地来,又命他的几名贴身卫士也爬了上去。那汉子见了,忙不迭地说道:

“老总身手不凡,去得,去得!”

“今夜便去,你做向导,十分危险,我给你五十块光洋,作安家费罢!”李宗仁对那汉子说道。

“我无家无小,要什么安家费,老总要看得起我,就赏两瓶上等的好酒吧!”那汉子道。

“好说!”李宗仁即命人取出两瓶桂林三花酒,送给那汉子。

入夜,李宗仁亲率几十名精悍卫士,准备跟那采药汉子出发,黄旭初忙劝阻道:

“德公是军中主帅,何须亲自冒险,只派他们去便可以了。”

“我一定得亲自去!”李宗仁斩钉截铁地说道。

“为什么?”黄旭初问道。

“因为——我不想再回桂林去——当小学体操教员!”李宗仁狠狠地说道。

黄旭初见李宗仁已下破釜沉舟的决心,也再无话可以劝阻。李宗仁接着叮嘱道:

“只要听到关上枪响,便立即利用暗夜发起总攻击,预备队全部使用上去!”说罢他把拳头一挥,“三鼓定昆仑!”

李宗仁和他的卫队,跟着那采药人,消失在漆漆的夜色之中。这是初夏的夜晚,蛙声虫鸣,流萤飞蹿,犹如正月十五提灯夜游的孩童。天穹苍莽,河汉横垂,一弯比镰刀还细的上弦月,幽幽地悬在高耸的昆仑关峰巅上。黄旭初调来伍廷飏的预备队,和俞作柏、夏威两部一起部署在关下,只听关上枪响,便发起总攻。

镰月隐去了,虫蛙们似已感到乏困,那叫声变得零落,流萤大部已熄去它们的灯笼,拂晓前,大地山川竟是那么静谧。蓦地,昆仑关上响起一阵激烈的枪声和喊杀声,震动黎明前的大地。埋伏在关下的几千官兵,也喊起杀声。霎时间,枪声砰砰,杀声震得山鸣谷应。李部官兵呐喊着,沿着那条麻线似的古道,蜂拥着向昆仑关上冲去。

滇军前敌指挥官卢汉在睡梦中被惊醒,混战中无法组织反击,只得狼狈地丢下烟枪向关下南边的八塘逃去。李宗仁指挥俞作柏、夏威、伍廷飏一路追杀,打到八塘,滇军立足不住,又接着向五塘溃退。李宗仁传令收兵,占据八塘,就此等候由贵县开拔来的范石生部,筹划攻夺南宁驱逐龙云的战斗。

等到下午,忽闻一阵幽幽香气,部下来报,左面大路有一队滇军开来。李宗仁估计卢汉已败,一时不可能再战,此队滇军必是开来助攻龙云的范石生部无疑。他出门看时,果见一支稀稀拉拉的部队过来,全无戒备,三三两两的士兵,枪上挑着抢来的衣物包袱,有的走着走着便就地躺下,取出烟枪,点上烟灯,吸起鸦片烟来。队伍中却有三乘威风凛凛的四抬绿呢大轿,轿子中飘出袅袅香烟——乘轿者正在轿中过着鸦片烟瘾。李宗仁皱着眉头,带着卫队在路口等候,并派副官骑马前去联络。

来的果然是广州大本营派出的援军范石生部,那三乘绿呢大轿,抬到路口时,第一乘轿中走出一位身材魁伟的军官,后面的两乘轿子上也各下来一位军官,这三位军官军服笔挺,前面那位身材魁伟佩中将衔的便是从广州来的滇军第三军军长范石生,后面两位佩少将衔的一位是范石生的参谋长杨蓁,另一位是师长田钟谷。范石生走到李宗仁面前,把手拱了拱,用略带歉意的口吻说道:

“德邻兄,辛苦你了,我的部队没能及时赶到,请贵部即收队休息,让我们上!”

李宗仁过去握住范石生的手,笑道:“范军长,你们也辛苦了,请进屋休息。”

范石生随即把那两位少将介绍给李宗仁:“贵军中有德邻兄和黄季宽、白健生三杰;我军中亦有范石生和杨映波(杨蓁字映波)、田钟谷三杰,哈哈!”

坐下后,李宗仁便向范石生通报了刚刚结束的昆仑关之战。范石生听了,又哈哈笑道:

“德邻兄,怪不得你旗开得胜,这三天来,我一直遇着好兆头。”

“啊?”李宗仁不知范石生说什么。

“前天走覃塘——‘擒唐’,昨日走黎塘——‘犁唐’,今天到八塘——‘拔唐’,这不全都冲着唐继尧那王八蛋来的么?哈哈!”

李宗仁也笑了,随后却正色道:“范军长,贵部的军纪,我看须得整顿,沿途抢老百姓的东西可不好。”

范石生坦率地说道:“我这烂部队,嗨,是得好好整顿,打垮龙云后,我准备整军戒烟,再杀回云南去,报唐继尧杀我父之仇!”

正说着,副官来报:“黄军长到了。”

李宗仁和范石生正要启身去迎接,黄绍竑已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说道:

“小泉兄(范石生字小泉),我以为你已经到南宁了呢,怎么还在这里?”

“季宽兄真是神行太保,我在梧州比你早走三天,却在这里被你赶上了,哈哈!”范石生讪笑着。

李宗仁道:“既然大家在此相会也好,讨伐唐继尧,也要发个通电方显得我们堂堂正正,师出有名。”

范石生一下跳将起来,说道:“德邻兄和季宽兄稍待片刻,通电由我来拟草。”

原来,这范石生乃是前清秀才出身,后来入了云南讲武堂,能文能武,平时爱以宋朝的范仲淹自居,号称“军中一范”。他从副官手中要过文房四宝,即挥毫行文,不移时便将讨伐唐继尧的通电一气呵成。李宗仁和黄绍竑接过看时,只见那通电这样写道:

……去岁曹吴未灭,我大元帅孙公,以北伐讨贼为职志,东撤惠博之围,予陈炯明以自新;西颁副元帅之命,予唐继尧以振拔。陈既负固东江,不自悔悟;唐复按兵滇境,严拒宠命。乃至曹吴覆灭,我大元帅简从北上,号召和平,为国忧劳,以致薨逝。正举国地裂山崩,痛悼哀毁之际,唐继尧乃敢妄冀非分,擅自称尊,出兵邕龙,图占桂粤,希冀颠覆我革命政府,捣毁我西南和平。凡有人心,莫不发指皆裂!本月佳日奉读胡(汉民)、谭(延闿)、杨(沧白)、许(崇智)、程(潜)诸公江日通电,殷殷于继续大元帅遗志,努力革命工作,并力辟唐继尧假借名义,祸国叛党。足征整顿纪纲,义正词严。宗仁等不敏,誓督率滇桂子弟,力从诸公之后,为拥护我党主义,先驱杀贼。海枯石烂,此志不渝!谨布区区,诸维亮察!……

李宗仁看过通电后,对范石生道:“范军长文武兼备,宗仁等甚为敬慕,此电即就军中电台发出!”

此时,侦察人员来报,被从昆仑关上击溃的卢汉部退到五塘后,正与龙云派出的援军相遇,敌军正在五塘集结,企图反攻,复夺昆仑关。

范石生听了,忙将手中那长柄指挥刀一顿,对李宗仁和黄绍

竑说道:

“这柄军刀,乃是我在东江与陈炯明打仗时,大花桥一战,将陈贼杀得落花流水,孙大元帅亲自赠我的,今孙公已逝,唐继尧欲吞并两广,就叫他吃我一刀!”说罢,抽出刀来,竟将桌子劈去一角。

黄绍竑也道:“敌人新败,立足未稳,正好乘胜夺下五塘,明日到南宁城里开庆功会去,小泉兄,到时我们欢送你回云南!”

李宗仁见大家求战心切,部队士气正盛,乃下攻击令,与范石生部四个旅浩浩荡荡杀向五塘。卢汉虽拼死抵抗,但经过一场激战,不得不败回南宁城里去了。李宗仁正待向南宁追击,忽见五骑如飞而至,细看之时,乃是第一纵队司令李石愚的参谋带着四名骑兵从后赶来,那参谋到得李宗仁面前,急滚鞍下马,报告道:

“报告德公,滇军吴学显部向柳州进攻,李司令昨日在作战中已不幸殉职!”

李宗仁闻报心里一震,范石生忙道:“这吴学显乃滇中惯匪,所部剽悍异常,攻城略地所向披靡!”

李宗仁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唐继尧的三路大军,已全部进入桂境,龙云占据了南宁,第三路胡若愚部正从靖西经养利、同正而来,恐不久亦将抵达南宁与龙云合股,如果柳州又让唐继虞攻占,他们据有南宁、柳州,扎下根来,便不好对付了。”

黄绍竑道:“眼下柳州告急,请德公回援柳州,我与小泉兄合军围攻南宁,必不使龙云与唐继虞合股东窜入粤。”

李宗仁同意黄绍竑的意见,除将伍廷飏部和罗浩忠、邓竹林两营交黄绍竑指挥外,即率俞作柏、夏威两纵队北上回救柳州去了。

却说卢汉一路败回南宁,龙云即调生力军据守城北的镇宁炮台,准备与李宗仁军决战。黄绍竑、范石生兵临南宁城下,旋即将南宁城包围起来。南宁城南北尖长,好似一个巨大的橄榄,南端紧临邕江,北端接连长堽岭的镇宁炮台,城外四周皆掘有壕塘护城,强攻不易。黄、范两部,仅有几门山炮,炮弹亦不足,不能用炮兵轰城。那范石生一向是轻敌惯了的,一声令下,命部下以云梯爬城冲锋,激战竟日皆不奏效。范部死伤累累,城下的壕塘中,淌满鲜血,填了无数士兵尸体,范石生攻城受挫,士气锐减。此时南宁城中却一声炮响,北门、东门、南门突然大开,三路滇军似三支利箭一般猛地从城中射出,喊杀声骤起,将范石生和黄绍竑的围城部队冲得七零八落。时已黄昏,黄、范两部只得沿邕江狼狈撤退,天黑之后,仍不能立足,邕江沿岸溪沟交错、路径纵横,难以辨认,范石生部本是客军,道路不熟,士兵们为了探路,便点起身上携带的鸦片烟灯,十几里路上,零零落落,烟灯明灭、人声杂沓,有如元宵灯会一般。

黄、范两军直退到南宁下游的蒲庙方才收住阵脚,范石生气得一路骂娘。黄绍竑喘着粗气说道:

“小泉兄,龙云见我军战败,明日必以主力追到蒲庙来与我决战。”

范石生摇着头道:“季宽兄,我们这烂部队明日怎的与他决战!”

黄绍竑笑道:“我不是怕与他决战,倒是怕他龟缩在南宁不出来呢。”

范石生听了,忙从鸦片烟榻上跳起来,问道:“季宽兄有何妙计?”

黄绍竑道:“我们对南宁攻击的失败,乃是犯了兵法上说的‘屯兵坚城之下’的错误,何以不败?明日龙云追来,只须如此这般,我们虽夺不得南宁城,也可以大大消耗龙云一番。”

范石生听了黄绍竑的妙计,连呼“大妙”,他忙装烟,给黄绍竑递来烟枪:“季宽兄,来,过过瘾!”

黄绍竑忙推开烟枪:“早戒了。小泉兄,你们这部队,从上到下,皆大抽其烟,只会越抽越弱,最后全部抽垮!”

范石生又躺到烟榻上,对着烟灯深深地吸了一口,叹道:“季宽兄所言极是,上有所好,下必效焉。我们在广西境内打垮龙云、唐继虞之后,我便要实行整军戒烟,否则,即使回到云南,也站不住脚的!”

“这就好。”黄绍竑道,“戒烟也真不容易,要不是邓择生督促得紧,晓以大义,我现在不也还是瘾君子么!”

部队退到蒲庙后,刚埋锅造饭,天就亮了,黄、范两军吃过早饭,黄绍竑便用他从梧州带来的十几艘汽船,将范石生部渡到邕江对岸,然后对范石生道:

“小泉兄,你只需留少数步哨警戒,全军偃旗息鼓,在此睡上一天觉。我估计敌军追到此必人困马乏,我留下十几只大民船给你,待敌军天黑开饭之时,你可率部渡江,杀他个措手不及,我则溯江而上,乘南宁空虚,捉龙云去了。”

“这叫反客为主,妙!”范石生拍着黄绍竑的肩膀,“我们再到南宁会师。”

黄绍竑率伍廷飏部和罗浩忠、邓竹林两团乘上他的大鹏战舰和十几艘快速汽船,沿邕江上行,下午时分,便到达南宁的凌铁村旁。黄绍竑一声令下,部队舍舟登陆,以疾风之势,直冲到南宁城下。龙云闻报大惊,急令关闭城门进行抗击,并令人火速传令正向蒲庙圩进发的卢汉,立即回师增援南宁。

黄绍竑指挥部队,将南宁猛攻了一阵,终因南宁城防坚固,自己兵力单薄,无法攻克,激战半日,便传令撤退。龙云因不知对方有多少兵力,又值时近黄昏,也不敢命人出城追击,只是紧闭城门,等待卢汉回来再做商议。

黄绍竑将所部撤往邕江边,命部队重新登船,连夜往下游退去,走了两个多小时,又命部队离船登岸,在蒲庙至南宁的大路两旁,占据有利地形,埋伏起来。天亮以后,便见卢汉所部大队滇军,急急由蒲庙方向往南宁撤退。果如黄绍竑所料,卢汉由南宁出发寻找黄、范两军主力决战,到蒲庙后扑了个空,正在圩上埋锅造饭时,范石生以逸待劳,率部乘船渡过邕江,向卢汉发起攻击。

卢部官兵行军竟日,人困马乏,尚未举筷扒得几口饭,便枪声大作,乱成一团。卢汉因不知对方虚实,急令所部占据蒲庙圩,进行抵抗。两军对峙中,忽接龙云派快马送来急令,要卢汉率部回援南宁。卢汉得知南宁告急,不敢恋战,只得率军撤出蒲庙圩,向南宁退却。范石生在后紧紧追击,卢汉则且战且退,打了大半夜,双方都已困乏,又都是云南兵,此时官兵都烟瘾大发,便就地卧倒,放下钢枪,抽出烟枪,点上烟灯,就在相距几百公尺的阵前过起瘾来,两军阵上,顿时烟火通明,鸦片烟的香气,弥漫数里。过足了烟瘾,双方各自挂起烟枪,灭了烟灯,操起了钢枪,又砰砰叭叭地对射起来。卢汉和范石生打了一夜,却甚少伤亡。没想到天色放亮之后,行到一带狭坡之前,突然枪声如暴风骤雨般袭来,卢汉官兵遭此猛烈伏击,顿时倒下大片。尾追的范军,听到前面阻击的枪声,料知是黄绍竑部正在打埋伏,范石生顿时来了精神,率部随后猛攻。卢汉遭到前后夹击,情知不妙,乃亲率卫队,杀开条血路直奔南宁而来。城上滇军,见卢汉大败而归,即开城门,放其而入。卢汉检点部下,连死伤带失踪的竟有两千余人,愤恨不已。龙云见连遭挫败,不敢出城再战,乃紧闭城门,只候唐继虞攻打柳州的消息。

黄绍竑与范石生将卢汉击败之后,又兵临城下,将南宁紧紧包围起来。范石生的参谋长杨蓁,鉴于上次屯兵坚城之下所遭到的失败,便向黄、范献计道:

“敌人志在下广东,从我军现有的兵力来看,正面很难阻挡得住,不如正面仅留少数监视部队,把主力撤至南宁北面五十里的高峰坳和甘圩一带险要山地,控制南宁城西北方面的侧后,那里地形险要,易守难攻,谅敌人不敢轻易进攻我们。即使胡若愚部进入南宁与龙云合股,龙云力量大增之后,向我发起进击,我们则可向武鸣和右江右岸撤退,难道他们还要把我们送回云南去不成?如果敌人不顾我们而东下,我们即占领南宁然后水陆并进,衔尾穷追。敌人必不敢行此下策,他们必固守南宁,等待唐继虞攻下柳州后,会师东下,如此,我们不但可阻止龙云东下,也有时间和力量击破唐继虞部。”

范石生听了忙问黄绍竑道:“季宽兄,映波此计如何?”

黄绍竑捋着胡须,沉思道:“此计虽不失为上策,只怕瞒不了龙云和卢汉。”

范石生道:“此话怎讲?”

黄绍竑道:“如果龙云和卢汉窥破我等的企图,不肯就范,以其主力突向宾阳、迁江前进,策应唐继虞进攻柳州,以一部坚守南宁,与我等对峙,于之奈何?这岂不要了我们的老命了吗?”

杨蓁却笑道:“这一着虽可要我们的命,但我可保证龙云、卢汉绝不会走这一步高明的棋。”

黄绍竑仍捋着胡须,用那双冷冷的眼睛盯着杨蓁道:“难道龙云、卢汉是十足的大傻瓜?”

杨蓁仍笑道:“正因为龙云、卢汉不是大傻瓜,所以他们才不会走这步棋。季宽兄有所不知,滇军中矛盾重重,将领中素来不满唐继虞仰仗乃兄唐继尧的势力,横行跋扈。因此龙云、卢汉绝不会积极策应唐继虞在柳州的作战。”

黄绍竑见杨蓁说得有理,便对范石生道:“小泉兄,就照映波的主意办好了,立即将部队秘密撤往高峰坳、甘圩一带,南宁城外仅留少数部队监视龙云的动向。”

正当部队向高峰坳、甘圩进发之时,黄绍竑因连日劳累,突然病倒,高烧不止,竟昏昏沉沉,卧床不起,当地缺医少药,只得让卫士把他抬上大鹏战舰,转赴梧州医病去了。李宗仁正在柳州抗击滇军吴学显部的进攻,闻报黄绍竑病倒前往梧州医病,不得不兼顾柳州和南宁两地的作战指挥,乃将指挥所移到八塘,不时奔走柳州、南宁之间,其苦更甚,不得不催调白崇禧迅速由桂北南下,以解柳州之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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