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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武林脑门一闪一闪地痛,把他痛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记起昨晚的事,挪了挪脑袋,摸了摸身下的床铺,吸了口气,都是熟悉的感觉,是躺在自己的床上。
眼皮上微弱的光晕告诉他这个时候应该是白天了,但眼皮好像充满了水分,滞重得睁不开,或者他也不想睁开。他翻了个身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他以为自己会睡过去,但是这段时间以来的一幕幕在脑海里闪现,有几幅画面是昨晚在会所里几个朋友一个个离他而去,最后一幅画面是他摔倒在地一张脸贴在冰冷地面上。一股强劲的冷意“嗖”地陡然从地底深处直窜进他身体,像一条毒蛇狠狠地闪电般咬了他一口。他倒吸一口凉气,腾地从床上坐起来,弹开双眼。
他看清了所处的环境,再次确认是在自己的卧室。他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气,重新放倒了自己的身体。
隐隐约约的,外面的洗手间里传出水流声。他静听一下,不是幻觉。他恍惚又记起自己被一个女孩子塞进车里的事。那个女孩子的面容模模糊糊的,像一张纸飘来飘去,看不真切。他一点也记不起上车后的情景,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躺在了自己床上。他低头看看自己身上,除外套脱了,其他的都还穿在身上。
他下床走出卧室,突然从客厅那里传来声音:“武林,你起来啦?”
一个女孩子放下书,从沙发上站起来,是谷采宣。
“你才睡了五六个小时,酒醒了吗?”她走过来,关切地问。
宁武林摸摸脑袋:“应该没事了。采宣,昨晚麻烦你了,我是不是醉得很厉害?”
“这还用说,你简直醉得像一头醉猪,又重又沉,我们两个人好不容易把你弄到家。”
“你们两个人?”他疑惑地问。
“是啊,你没怎么麻烦我,你太麻烦人家了,如果不是她,你昨晚睡大街上了!”
“她?”
“她呀!”谷采宣指了指他身后。
他蓦然回首。洗手间门口,一个女孩子含笑望着他,她才是昨晚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塞进车里的那个人。
“你,你是……”宁武林一拍脑门,“马一铭,原来是你!谢谢你,不好意思,昨天晚上麻烦你让你见笑了!”
马一铭是马奔腾的女儿。老爸都是办企业的,在文州都有些名气,所以他们的子女也有很多机会相识。马一铭和宁武林两年多前在一次年会上认识,马一铭对宁武林颇有好感,不过那时宁武林正在全心全意追求舒子真,马一铭主动抛过来的心意宁武林完全接收不到,几次下来,马一铭也就自动踩了刹车,把这份还没开始的感情给收敛起来了。
这一两年,马一铭也谈了几场短暂的恋爱,都无疾而终。
马一铭微微一笑,道:“你昨晚那个样子,确实麻烦我,让我见笑了。呵呵呵。”
昨晚宁武林一上车就呼呼大睡,马一铭不知道他的住处,联系上谷采宣,两人一起把他送回家。宁武林吐了一次。两人不放心,就和衣在客房里眯了会儿。她们也是刚刚起床。
宁武林洗了把脸,振作一下精神,和两个女孩子出去吃早餐。
宁武林再次向马一铭和谷采宣致谢。谷采宣点了一下他额头,嗔怪道:“你啊,昨晚不仅麻烦人家,还把人家给骂了一顿,真是糗大了!”
宁武林惶然又不解地道:“我骂她送我回家?我真是醉得不省人事了,得罪得罪,该死该死!”
“你没骂她,但是你骂她老爸,是不是比骂她更恶劣?”
昨晚宁武林神志迷糊,满嘴胡说八道,好几个人被他痛骂,包括那几个朋友,还有马奔腾。
“武林,平时看不出来哦,没想到你骂人这么狠这么
艺术这么滔滔不绝,我真是服了你了!”谷采宣笑嘻嘻地为马一铭打抱不平,“你愣着干嘛?还不快向马一铭道歉?”
宁武林窘得无地自容,“嘿嘿”尴尬讪笑着,恨不得拿起面前的一个碗扣在自己脸上,从此戴着这个“脸谱”做人。
马一铭嘴角上扬,眼角眉梢含笑,心情愉悦,丝毫没有因“老爸遭人痛骂”而受影响。她好奇地问:“我昨晚隐约听你不断地提到舒宁公司,这是易行的分公司吗?”
“你还不明白吗?舒宁舒宁,舒子真宁武林啊!这是他们俩爱情的结晶,情侣公司。”谷采宣道。
“哦,舒子真是你女朋友?”马一铭停了两秒钟,道,“你们太有想法了,呵呵。”
从早餐店出来,谷采宣到附近有事一个人先走了,马一铭随宁武林一起回去取车。宁武林再次向马一铭表示谢意和歉意。
走到车边拉开车门,马一铭道:“反正我已帮你一个忙了,帮人帮到底,干脆再帮你一个忙吧!”
“哦?”他不解地望着她。
她和他对视了一秒钟收回了目光:“你的舒宁公司不是缺钱吗?100万对不对?这笔钱我来解决,但我要搭个股份,行不行?”
这父女俩怎么爱好也相同,都喜欢搭别人的股份!宁武林摇摇头,婉言但坚决地否决了她的提议。
马一铭关上车门,发动汽车。
宁武林目送红色轿车往前开了300米左右,正要转身进入楼道,那辆车却不知何故停了下来。宁武林奇怪地走过去。刚走几步,轿车急速地倒车,停在他身边。
马一铭摇下车窗,对宁武林道:“好吧,100万,我还是借你,你不给入股就不入股,但是你要帮我一件事。”
宁武林眼睛一亮:“哦,什么事?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帮你去做!”
“我要你陪我去一趟S省!”
文州人在外采矿已经有十几年历史,马奔腾四个月前和文州三个老板去了一趟S省,考察了几个地方,计划买下两三个小型煤矿,其中包括A镇的一个煤矿。回来后短短几个月时间三个老板中两个老板的企业里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无法投资煤矿,剩下一个老板也打了退堂鼓。S省那边急了,几番电话下来不见成效,A镇的毛镇长带着几个人直接来人动员。
他们已经打听到,这几个人老板中,也就马奔腾还有些钱,所以就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他们不断地磨着他,很有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狠劲。
马奔腾玩了一把欲擒故纵,牛哄哄地道:“你知道吗,文州企业现在缺钱,我手头有钱,我只要把这些钱借给靠得住的企业,拿5分6分的利息,我坐在家里什么也不做,每个月大笔大笔地钱进来,还有什么钱比这容易赚?我到你们那里开矿,还不知是不是好矿?再说了干死干活钱没赚到万一出个安全事故,血本无归,我何苦来着,对不对?”
文州民间借贷利息高,全世界都知道,毛镇长说钱借出去也不安全,听说好多企业的老板都跑路了。
“我对文州企业的经营情况都了如指掌,有些不了解的,我不借给他就是了。我想借钱给谁,还不是由得我挑三拣四!你看我,这几年借出去这么多钱入股了这么多企业,手头还不是有这么多钱?这些钱哪里来?钱生钱啊老弟!”
毛镇长连连点头称是,顺便狠拍马奔腾马屁。他再三保证提供煤质好的矿,再三咬牙降价,并邀请马奔腾再次去考察落实。
马奔腾手头还有些钱,目前情况下又不敢轻易参股文州的企业,现在投S省煤矿虽然有些滞后,但他们看中的煤矿是一个现成的腾兴煤矿,原来的煤矿主因为牵涉到当地一个腐败案件,跑路了,煤矿被政府收回。政府需要G
DP,所以急着要把煤矿重新承包出去,而且价格低到没道理,相当于半卖半送。几个因素加在一起,虽然现在投资煤矿属于“抓尾巴”“喝剩汤”,马奔腾还是很有意愿把钱投到那里去的。他手头有些事走不开,再加上之前去过一次,情况基本明了,所以这次有意让女儿马一铭去一下,以她的眼光和角度去作个参谋。
马一铭和宁武林的S省之行自然而然地受到了热情款待,马一铭和宁武林被奉为座上宾,所到之处热情得让你无法消受。宁武林很纳闷一个镇怎么有这么高的接待费,马一铭亲昵地点点他脑袋:“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他们花的都是煤老板的钱。从另一个角度讲,他是提前花我们的钱,如果我们在这里挖煤的话。”
在A镇,马一铭在不同的场合听到关于煤矿整治的消息,但毛镇长说煤矿治理整顿十几年来一直挂在领导嘴上和文件里,光打雷不下雨,都见怪不怪了。怎么整治?难道不要GDP吗?只要把好安全关,其他的都没有问题。毛镇长还把历年来有关煤矿整顿治理的文件和新闻都掏出来放在马一铭面前,“你看,文件一大堆,哪一次执行下来了?哪一次不是越整治越开发规模越大?”
在S省考察了四天,最后一天晚餐马一铭放了毛镇长的鸽子,撇下已经准备好的满桌酒菜,拉着宁武林喊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把他们带到“有特色的餐馆”。司机在街上绕了十几分钟还没找到所谓的当地特色餐馆。宁武林心生疑窦,追问了几句,司机把车停在一家门面陈旧的餐馆前。马一铭不放心地问:“这家有特色吗?”
司机边收钱边道:“你以为我们跟你们文州人一样到处招摇撞骗吗?”
宁武林不禁哑然,下车前不甘心地又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们是文州人?”
“你们话说得那样难听,不是文州人还能是什么人?”
这司机虽然对文州人火气很大似的,不过他推荐的餐馆倒没有骗人。
边吃边聊间,宁武林试探地提起他也有意参股腾兴煤矿的开发,马一铭说这主意不错,我老爸一个人大老远来S省挖煤我还不放心,有你陪着他有个照应蛮不错。不过现在宁家没有资金投资煤矿,马一铭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你可以把你们的舒宁公司卖给我。”
宁武林脱口而出:“这怎么行?而且现在也卖不了多少钱。”
马一铭似乎很希望宁武林入股,她替他出了一个主意:“这样吧,我们入股易行鞋业,你们入股煤矿开采,以股换股,股权置换,怎么样?”
宁武林沉思片刻,道:“这主意不错,我回去做做我老爸工作。”
两个月后承包煤矿合同签订,一个亿的合同金额中,宁武林极力说服老爸宁化克投了4000万元。这4000万的投资额,其中1000万,这几个月时间,易行鞋业和舒宁公司生产恢复正常,有了一个比较好的收益。其余的3000万,经过马一铭的从中协调,以半年前同样的数额从宁化克手里收购了易行鞋业10%的股份,这笔交易涉及2955万。自此,马家拥有易行鞋业的18%股份,而宁武林拥有A镇腾兴煤矿的40%的股份。
宁武林希望从此靠挖煤能够日进斗金,一改目前企业的艰难困境,却没想到将要开始的是他生不如死、万劫不复的惨痛人生。
当然这是后话。
先回到他和马一铭在S省的那个晚上。
那是个美妙的晚上,简单的一顿饭,两人吃了两个来小时,走出餐馆,宁武林准备打的回宾馆休息,马一铭却兴致盎然,提议步行回去。宁武林估摸这里到宾馆得一个小时以上,犹豫了一下,还没说出口,马一铭拉了他一把,把手伸进他臂弯:“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