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来袭
因为陶谦紧守城池不肯出战,曹操的军队纵然气焰嚣张,但始终也不能突破东海国的城池,更无法打到郯城。随着时间的消磨,士气也渐渐低落下来。
为了打破这个局面,曹操宣布撤军,以缓慢的速度退回兖州,实际上却在暗中观察敌人的动向。
果不其然,曹操一撤离东海国界,陶谦就放松了戒备,百姓也纷纷出城归田。曹操趁此机会立刻回军,二次突袭东海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夺五城,兵锋直指陶谦的大本营郯城。无奈之下,陶谦只得就近向公孙瓒所封的青州刺史田楷求救。田楷倒是带兵来了,可慑于曹军的威力连东海国境都不敢进,远远扎下营寨遥做声势,根本起不到援救的作用。这种情势下郯城危若累卵,整个徐州的存亡已命悬一线。
但曹操做梦都想不到,就在自己都可以遥遥望见郯城的时候,陶谦那边竟又突然冒出支援军,仅凭不足一万人的杂兵,就胆敢公然在大路上扎营,毫无怯意地阻挡他东进,这样的行为无异于自寻死路。
而带兵之人更是个毫无印象的小人物——平原相刘备。
“大言不惭!这是打仗,不是武士决斗!”曹操一把将刘备送来的战书扯碎,“哪来的这个刘备,竟然狂妄至此。凭这么一个小人物也敢堂而皇之给我下战书,真不知道自己的斤两!”
他气哼哼环顾营中诸将,“平原相……哪来的这么一个平原相,你们谁知道这个刘备的底细?”
帐中诸将面面相觑,全都摇头,最后还是居于西席首位的朱灵说了话:“起禀将军,末将略知一二。”
朱灵之所以坐于西边首位,并不是他的地位高兵马多,而是因为他并非曹营中人。曹操攻占徐州,袁绍派朱灵与另外两个部将率领三个营来协助,其实也有分一杯羹之意。
这半年来,曹操冷眼观望,朱灵虽然只有千余人马,但其治军之才不逊曹仁、于禁,作战勇猛也不亚于乐进、夏侯渊,称得起一员良将。但他毕竟是袁绍的人,说好听的是友军,说不好听的是袁绍放在他身边的一双眼睛,曹操不可能对他十分信任,因此说话也客气得多:“文博知道这个刘备,那有劳你说与大家听听。”
朱灵的嘴生得有些地包天,加之大眼睛总是瞪着,所以不论他说什么看上去都显得很傲慢:“这个刘备刘玄德乃涿州人士,是公孙瓒封的平原相,归青州的伪刺史田楷统领,我在河北同他较量过。”
青州的局势是北方诸州中最乱的,袁绍任命臧旻为暂代青州刺史,公孙瓒也任命部下田楷为刺史,两家其实都各自占据了一部分。除了他们之外,青州北海郡在太守孔融的带领下遥遵西京朝廷,青州黄巾依然还掌握一些县城,而徐州土豪臧霸也侵占了沿海的几个县,几路人马互相牵制,都打成一锅粥了。
“他娘的,我当是个什么鸟人,原来是伪职。”乐进扯着嗓子嚷道,“田楷这个胆小鬼自己不敢来,竟打发一个部下来送死。刘备还真就敢来,不知死活的东西!”
“文谦此言差矣。”朱灵笑了,“我观这个刘玄德不但比田楷强,而且其心计才能还要高过他的主子公孙瓒呢!”
“你还挺拿他当回事,此言是不是有点儿过了呀?”乐进笑呵呵道,“老弟莫非在他手下吃过败仗?”曹营诸将对朱灵总是抱有敌意,所以乐进的话里带着几分挖苦。
“刘玄德乃常败将军,我岂会输给他?”朱灵指了指自己脑袋,“我不是说此人打仗多厉害,而是说他脑子好使。”
“哦?”曹操倒有了几分兴趣,“何以见得呢?”
“据说这个刘玄德原是个织席贩履的小儿,后来离开家乡与公孙瓒一起追随卢植习学《尚书》……”
乐进揣着手插嘴道:“一个卖草鞋的,念的什么上书下书?”
朱灵摇摇头:“文谦兄不读书不知读书之用,更何况刘备根本就不是真想学什么《尚书》,他只不过是想沾沾卢植的光。有了这一段经历,他回到乡里名声大噪,在黄巾之乱时通过中山大商张世平、苏双资助,他拉起一支队伍,协助官军跟贼人干了几仗,后来被朝廷任命为中山郡安喜县尉。”
“安喜县尉?”曹操眼睛一亮,“昔日我为济南相,先帝受十常侍蛊惑沙汰军功之人,听闻那时有个安喜县尉不服朝廷之令,将督邮绑缚在树上,打了一百多鞭子,然后逃官而去……”
朱灵一拍大腿:“没错,那就是刘备。”
“哈哈哈……”曹操转怒为喜,“看来刘玄德胆大妄为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倒是合我的胃口。”
朱灵接着道:“那刘备逃官后四处游荡,无意中巧遇了何进派去丹阳募兵的都尉毌丘毅。”当初何进为了恐吓宦官发各地兵马进京,毌丘毅也是一路,“刘备觉得毌丘毅奇货可居,就没完没了地粘着他,结果他们北上途中在下邳遭遇黄巾余寇,就打了一仗。这一仗虽然打赢了,但也耽误了时日,董卓早已经进京了。毌丘毅感激刘备相助就表奏他为官,担任了下密县丞,进而又到高唐县尉。”
乐进又插嘴道:“县尉县丞现在算得了什么官?我一招手就有千把人的队伍,不比他厉害?”
朱灵瞥了他一眼,笑道:“文谦兄又不懂了,官与匪不过一字之差,但却是天壤之别。你拉一支队伍无名无分就是土匪,朝廷可以剿你;可人家别管多小的官,拉一支队伍那就叫乡勇,只要不造反谁也管不着。这当官的好处还小吗?”
“不错,要是我换作他那种处境,也要那么干。”曹操捋髯点头。
“后来天下大乱,他靠着当年的老关系投靠到公孙瓒帐下,为别部司马……”
乐进又打断了朱灵的话:“这个人到处逢迎无耻得很。”
曹操瞧出毛病来了,乐进这是故意给朱灵捣乱,人家每说两句他就打断一次。再看夏侯渊、曹洪都冲他挤眉弄眼,原来这帮人使坏,挑唆乐进这个没心眼的出来闹,他们联合起来跟朱灵作对。
曹操隐约感到一阵恐惧,只怕日后自己营中难免会有派系之争,赶紧呵斥道:“都给我闭上嘴,好好听人家讲!”
朱灵继续说:“刘备替公孙瓒打了几仗,实在是败多胜少。后来他们在黄河边大破黄巾贼,打过黄河到了青州,刘备就归到田楷帐下听用。田楷任为伪青州刺史,他就当了伪平原令,后来又升为平原相。”
朱灵说到这儿特意看了看乐进,没人插嘴捣乱他都有些不习惯了,“其实这是公孙瓒往脸上贴金,他们不过占了平原国的几个县,就胆敢称平原相。”
“公孙瓒蠢材,为了区区名号封了太多名不副实的官,这么干能不招人怨恨吗?”曹操冷笑道,“刘玄德之流庸庸碌碌见识不广,栖身公孙之下岂能有所作为?”有些话曹操当着手下人不能说得太清楚了。刘备这个人借求学而立名声,借名声而谋起兵,借起兵而得功名,借功名而攀附他人,又靠着攀附他人而混到平原相。一个小小卖草鞋的,打仗又稀松平常,能爬到今天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遍观自己营中诸将,哪个不比他出身高?可又有哪个比他混的官大?这些话曹操自己心里明白就行了,可不能说出来叫手下这帮武夫听了长心眼。
乐进还是急性子,即便不准多嘴,他还是忍不住骂道:“将军说得对!刘备算个什么东西,有本事就在战场上较量较量,打不过老子,写什么战书都是扯淡!”
见这个矮子上蹿下跳,曹操不禁感到好笑,并不理他,低头把刚刚扯断的竹简又拼了起来:“不过……刘备既然敢拿一万杂兵挡路,我就赏他一个面子,规规矩矩给他回封书信。他带一万军,我也用一万军,这也不算我欺负他。明天对阵,你们谁敢去擒刘备?”
“我去!”乐进与夏侯渊同时站了起来,生恐叫朱灵抢了。
“好。你二人同去,谁能生擒刘备,我重重有赏。”曹操提笔回书,边写边道,“我倒很想见见这个人。”
朱灵微微一笑,心道:“擒刘备?想都不要想。只要一打仗,这个刘玄德跑得比兔子还快呢!”
第二天清晨,敌我两军对圆,曹操只派夏侯渊、乐进领一万精兵出战,自己带着大队青州兵屯在不远处一座小山上观看战局。放眼一瞧对面的阵势,曹营诸将顿时就泄气了。这一万人可惨到家了,有陶谦拨来的丹阳兵,有公孙瓒处来的幽州骑兵,有的一看就是乌丸杂胡,更多的则是连长矛都举不稳的饥饿百姓。
这样的杂牌军别说冲锋打仗,能令行禁止就不错了。凭乌合之众抵挡横行无忌的曹军,这简直是拿性命开玩笑!
乐进是越见怂人越压不住火,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带着他的五千兵马就杀了过去;夏侯渊怕他争功,忙催动兵马抢着往前冲。敌人见状也赶忙冲锋,可两军刚一交锋,刘备的阵势便乱了。丹阳兵是扬州人,完全是陶谦凭借家乡的老关系招募来的,根本没心思为徐州存亡舍生忘死,往后退的倒比往前冲的多。那些幽州铁骑和乌丸倒是骁勇善战,无奈人数太少。至于当地百姓凑出来的队伍,勇气可嘉战力不足,又缺乏操练全无章法,一个个冲上来就是送死。
没一会儿工夫,丹阳兵就差不多尽数脱离战场,剩下人则继续与曹军奋战,但寡众悬殊强弱分明,他们已经是勉强招架了。乐进打仗从来都是一马当先,掌中画戟舞得跟风车一般,扫出去就倒下一大片,带着亲兵朝向中军大旗就杀,意图生擒刘备;夏侯渊也不示弱,督着大队军兵与敌人短兵相接,沙场上喊杀阵阵倒也热闹。
但曹操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那些瘦骨嶙峋的徐州百姓虽是螳臂当车,却宁可丧命战场也不后退,一个个勉强挺枪而上,至死高呼保卫徐州的口号——看来屠城把徐州百姓都杀怕了,也杀怒了,他们真是要跟曹某人玩命了。
曹操的心情变得矛盾起来:为了报仇真的需要杀这么多的人吗?就算把整个徐州扫平,父亲与弟弟也不能复活了。如果有人为了找我报仇而屠杀兖州百姓,那我会怎么办呢……杀人固然可以立威,可也把我的仁义之名杀没了……可阙宣、张闿都被陶谦铲除了,这仇我只有找陶谦报!事已至此就要继续杀下去,只要攻破郯城宰了陶谦一家我就罢手……陶谦不杀徐州不平我永远有后顾之忧……杀吧……继续杀吧……不毁灭也不会有新生……
就在这个时候,山后一阵混乱,有十几个幽州骑兵悄悄绕到后面,妄图冲上土山刺杀曹操。可是曹军兵层层甲层层,凭他们这点儿人,再勇猛善战也只是以卵击石。今日的战斗虽毫无凶险,却是曹操生平从未经历过的奇事,他平过黄巾、讨过董卓、战过袁术、屠过徐州,但还没跟这种自讨苦吃的军队交过战,他觉得有些可笑,从杌凳上站了起来,回头张望那一小队“奇兵”。
只见这十几个人尽皆奋勇,面对大军毫无惧意,催动战马就往里闯,所至之处尽皆披靡。这队人为首的似乎还是个部曲长官,相貌格外扎眼。此人身高足有九尺,顶盔贯甲,外罩鹦哥绿的战袍,腰系鹦哥绿的战裙,下有护腿甲,足蹬虎头战靴,胯下一匹雪白的战马。面上观看,此人生着一张赤红的宽额大脸,丹凤眼,卧蚕眉,唇若涂脂,不似河北之人,倒像是关西大汉。莫看他二十出头年岁不高,却留着一尺多长的五绺长髯,一动一静潇洒飘逸,好似天上的力士下凡。他手中擎着一口大刀,长有丈许,刀头形如偃月,刀尖闪着冷森森的寒光。此人大显神威,一刀一刀舞起来,血光此起彼伏,天灵盖斩得满天飞,折胳膊断腿的兵丁扯着脖子惨叫。
而此人所带的十几个勇士,个个舍生忘死有进无退,杀人如刈麦一般往上闯,转眼间他们未伤一人竟冲到了半山腰!
曹操从未见过这样的勇将,眼睛都看直了,似乎忘了他杀的是自己人。其实曹操要是坐着也不会有危险,可是他自杌凳上站起来,身边立着大纛旗,加之头戴的红缨兜鍪格外醒目,这可就为自己招祸了。
“过来啦!将军快躲避呀!”楼异这一嗓子几乎是从后脑勺喊出来的,抢步横刀把呆立的曹操护到了身后。
就十几个人竟然杀了上来,山头之上的兵将
可全慌神了。抽刀的抽刀,拔剑的拔剑,挺枪的挺枪,曹洪、于禁、朱灵等几个将领都来不及上马,就把刀枪举了起来,急匆匆拦在曹操身前。
一阵尖利的马嘶声响彻云霄,那红脸大汉丹凤眼都瞪圆了,擎着刀出现在曹操面前。眼瞅着他凶神恶煞一刀斩过来,所有的将领亲兵都疯了,什么刀枪剑戟一拥而上——锵啷啷!好几样兵刃砸在一处直冒火星子,那声音响得振聋发聩,好在这一刀总算被大伙抵挡住了。
“放箭!放箭!快他娘的放箭啊!”曹洪虚晃着刀赶紧传令。
为了保护主帅,这会儿也顾不得敌我的兵卒将领了,虎豹卫士一同搭弓放箭。曹操只闻头顶上嗖嗖直响,飞蝗般的箭枝便射了过去。眨眼间就有四个突上来的敌人中箭落马,挡在最前面的几个亲兵也被射倒,连曹洪背后都中了两箭。
那大汉掌中光闪闪的大刀耍得满月一般,颗颗箭枝拨打在外,却连油皮都没伤着。亲兵将领全把命豁出去了,举起兵器往前拥,真是仅靠一道人墙保着曹操。头上的嗖嗖声响个不停,曹操都傻了。
三射两射,敌人就伤得差不多了,那大汉也顶不住了,把大刀横扫出去,将涌过来的兵丁打了个趔趄,驳马就往山下逃。亲兵卫士顾不得追,赶紧围上来抚慰曹操。虎豹卫士继续放箭,那大汉将刀舞得风不透雨不漏,前砍拦路之兵,后拨飞来之箭,一眨眼的工夫又撞下山去突出重围,带着剩下的三骑纵马而去。
“他娘的!”曹洪气哼哼拔下钉在铠甲上的箭,破口大骂,“你们他娘的都是死人吗?就这样让他逃了!”
曹操见那人已逃远了,顾不上追究过失,憋着的一口气总算缓了上来,瘫坐杌凳之上擦了一把冷汗:“险丧吾命啊……”
身边众将面上尽皆无光,这么多兵将却叫十几个人杀到眼前,脸往哪儿放啊?于禁缓了缓心神,转身看了看战场,不禁诧异道:“大家快看呀!”
原来刘备兵马死走逃亡,几乎没人了。却有一小队幽州骑兵兀自抵抗,隐隐约约见一个黑袍小将拿着件兵器乱比划,又是砍又是刺又是扫又是砸,全无章法路数,看得人眼花缭乱,半天都瞧不出他使的是什么玩意!而恰恰就是他带着这几十人奋战,自己这边的兵多之百倍就硬是拿不下,眼瞅着他们且战且退最后作鸟兽散去,就是一个都抓不着。那个黑袍小将脱离阵地,停下兵刃,这才看出是一杆长矛。他快马急催绕过郯城,一会儿工夫就逃得无影无踪。
“那穿黑袍的就是刘玄德吗?”曹操急渴渴问朱灵。
朱灵摇摇头,意味深长地说:“绝对不是……我恐那刘备早就混在丹阳兵里逃得没影了。”
曹操心头大撼:那红脸大汉,还有这黑袍小将真万人敌也!以乐文谦、夏侯妙才之骁勇比之逊色三分,我怎么就没得到一员这样的部下呢?这样的奇人竟然会在织席贩履的刘备帐下,真真可恨可恼可惜可羡……若是他们兵马练熟再做抵御,岂非劲敌?想至此他赶紧起身传令:“马上出兵端掉刘备的营寨,绝不能叫他们再集结起来!”
军令迅速传下,连战场上的兵带山头观望的人马都黑压压向东挺进,曹军势不可当直摧刘备大营。
可是根本不用打了,刘备早带着人逃得无影无踪,残兵败将一个都没回来,粮草辎重全都扔下不管了,完全等着曹军接收。曹操又好气又好笑,还从来没打过这样的糊涂仗呢!其实也不错,有了刘备的这座大营,却省了曹操立寨运粮等不少事。此刻已经杀到郯县城边了,除了一道厚厚的城墙,陶谦再没有其他的屏障了。
曹操抬头仰望着前方不远处的郯城,两丈高的城墙,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军兵和百姓,弓箭密排、滚木堆积,他们已经做好誓死护城的准备了。杀父之仇、弑弟之恨,还有西进河南的后顾之忧,到了这一刻就要彻底解决了。这座大城必定难攻,就是再搭上一段时日也要拿下它,要将陶谦这一派势力彻底铲除。
他方要下令围城,就闻身后一阵欢声笑语——卞秉从兖州来了,正与乐进等将说说笑笑走过来。曹操有点意外:“你来这儿做什么?”
卞秉笑呵呵道:“荀先生派我来慰劳慰劳。”
“有什么好慰劳的?”曹操又转过头去望着城墙,“这一仗恐怕不好打呀,可能会有很大死伤。”
卞秉笑着嚷道:“大家都各归各处忙自己的吧,我有几句私话跟我姐夫说。”
大家听他这么说便不再纠缠玩笑,各自去了。卞秉凑在曹操耳边低声道:“我怕军心溃散不能当众说,这仗不能打了。”
“怎么了?”曹操一愣。
“兖州造反了,我带兵送信差点被叛军截杀。”
曹操叹了口气:“唉……半载征战前功尽弃,杀父之仇不能得报……究竟是哪个郡反了?”
卞秉抠了抠鼻子,兀自镇定道:“张邈、陈宫带头作乱,引吕布前来,现在整个兖州全反了……咱们就剩三个县城了。”
曹操感到胸口似乎被大锤猛击了一下,五脏六腑全碎了,但是硬挺着转过身:“楼异!”
“诺。”楼异走到近前抱拳施礼。
“郯县城高墙坚,敌人死守难攻,传令收兵回师——吩咐大家要唱着凯歌高高兴兴地走!”曹操说完这句话,感觉沉痛的心情反倒轻松了,徐州没有占领,兖州也突然没有了。
一切又要从头开始了……
濮阳之战
曹操心里似油煎火烧一般,但撤军的步伐却绝对不能仓促。一旦让军兵知道他们几无家可归,就有哗变的危险。有一个人带头跑,就会有一千个人跟着学,尤其是那些青州兵,本就在兖州没什么根基,军心浮动立时间一哄而散,说不定还会有人想取下他曹某人的脑袋找吕布、陈宫投诚呢!
一路上曹操召集了好几次会议,慢慢将兖州的局势渗透给众将。当然,他故意把形势比实际情况说得乐观了一些,而那些将领告诉部曲队长的时候就说得更乐观一点,一级一级地转述,传达到军兵那里时,他们所知道的是兖州有一股土匪闹了点儿小乱子。大家唱着凯歌耀武扬威,带着从徐州劫掠的辎重,甚至还在半路上轻而易举击地破了追击堵截的徐州部将曹豹。
别人可以蒙在鼓里,但是心腹兄弟们却不能隐瞒,曹家哥们全都面如死灰,毕竟要面对的是整整一个州的叛乱啊。曹操的心中除了焦急,还有悲伤,还有恐惧。悲伤的是,挑头叛乱的竟然是自己多年交心的好朋友张邈,还有帮自己入主兖州的亲信部下陈宫,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恐惧的是,他们竟然搬来自己最忌惮的人——吕布!
每当曹操回忆起屈居洛阳的那段日子,吕布杀气腾腾向他敬酒的情形就会印入脑海。那双蓝隐隐的眼睛、那杆阴森森的方天画戟,都五次三番在噩梦里纠缠他,每次他都会惊出一身冷汗。曹操实在不敢多想了,看看士气高昂的得胜之师列队而行,心情平复了一些:“阿秉,除了张邈、陈宫,造反的还有谁?”
卞秉骑着马紧紧贴在他身边,小声道:“张邈、徐翕、毛晖、吴资举郡皆叛,陈宫偷袭东郡,夏侯元让几不得生,仅以孤军突出,半路上又叫诈降的兵卒劫持,多亏部下枣祗相助才得脱险,现在已经保着您的家眷到了鄄城。许汜、王楷率部叛迎吕布,李封、薛兰当了人家的治中和别驾。”
“程立、毛玠如何?”曹操又问。
“程立急中生智,与薛悌联手,帮您保住了东阿县,还游说范县的县令靳允。毛玠带着张京、刘延那帮人都已经到了鄄城固守,徐佗也逃出来了。那个袁绍封的豫州刺史郭贡差点趁火打劫,多亏荀文若单骑前去游说才躲过一难,但是戏先生……”
“他怎么了?”曹操格外紧张。
“戏志才被张超带人掳走了,不过他身染沉疴没被杀害。”
“我一定要把志才兄救出来……”曹操说到这儿似乎意识到此刻的无奈,“若不是当初派荀彧到鄄城,这次真是无家可归了。不过事到临头辨忠奸,我还得了不少人心……魏种如何?他可是我举的孝廉,他绝不可能弃我而叛吧。”
“将军,魏种也跟着陈宫他们……”卞秉不好意思往下说了。
“好啊!真好!又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曹操脸一红,不禁恼羞成怒,“大胆魏种!除非你南逃山越、北投胡虏,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他这一嗓子喊得声音可大了,四周的军兵都吓坏了,看着主帅怒不可遏的样子,都感到莫名其妙。
曹操怕人察觉,赶紧压下火气,又低声问卞秉:“吕布的兵马今在何处?”
“攻打鄄城不下,现已经屯驻濮阳。”
“泰山一路可有兵马阻挡守卫?”
“根本没有。吕布的兵力有限,张邈也不是很配合他,大部分郡县还在据城观望,我看只要拿掉吕布,剩下的事也不难办。”
曹操点头笑道:“吕布一旦得兖州,不能据守东平,断亢父、泰山之道乘险要我,而乃屯驻濮阳,吾知其无能为也!”说罢又干笑了几声。他嘴上这样讲,心里却很清楚,吕布这一招诱敌深入甚是狠辣,这是想要以逸待劳把他整个吞掉啊!可是现在除了自己给自己解心宽,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幸好自徐州抄掠了大量粮草,曹操大军浩浩荡荡远道归来,没受到任何阻挡,也未强攻一城一县,兵锋直至濮阳。吕布早就磨刀霍霍等着他了,并在城西四十里扎下营寨。曹操希图一战收复兖州,赶忙调整兵马,就在濮阳以西与之对阵。
吕布的兵马不多,只一半是并州人,一半是陈宫、许汜、王楷归附的兖州叛军,另外在他依附张杨的时候还得到了一些河内兵。虽然总兵力远不及曹操,但并州骑兵是天下闻名劲旅,其中更有些匈奴、屠格,其势力绝不容小觑。他们列出的阵型是并州兵、河内兵在前,兖州部在后,整个阵势前窄后宽,就像一把尖刀。
曹操深知此乃强敌,只有以多欺少,说句不好听的除了拿人垫没有别的法子取胜。他利用人数优势在旷野上将大军分作四队,自己统领长年跟随的嫡系部队、曹纯的虎豹骑以及朱灵等河北三营居中列队;左翼派遣曹仁、于禁、李乾率领兖州军列队;右翼则是曹洪、卞秉、丁斐率领的青州军;而在最前面,是乐进、夏侯渊两员悍将挑选的骑兵前锋,在曹操看来这队骑兵虽不能与并州骑媲美,但也足以抵御敌锋。只要前队将敌人抵御住,左右两翼包抄,后面中军跟进,一下子就能将敌军包围,一口气吃掉。
两阵对峙之际,乐进、夏侯渊首开战端,带领骑兵冲锋向前。曹操见状立刻下令三军齐进,黑压压的大军逼向敌军。吕布军虽只有一个阵营,但毫不示弱,不避不闪迎面袭来。
可就在两军就要相遇之际。吕布军突然改变了阵型,最前面的并州骑猛然拨马向北突向右翼的青州军。而他们一闪,后面的兖州叛军就赫然暴露出来,最前面几排敌人个个强弓硬弩在手。曹操一见当时冷汗就下来了——败了!
就在那一刹那,曹操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误了。若是单单吕布并不可怕,但现在他那边有个知己知彼的陈宫,自己在陈宫面前几无秘密可言,青州兵的弱点他了如指掌。吕布这次变阵对自己而言是致命的,因为青州兵都是黄巾降众,军心不稳缺乏训练,靠他们对抗并州骑兵必败无疑。而自己费尽心机组织的骑兵队伍,等待他们的则是万箭攒身。前、右两军一乱,牵挂中军、左军,一下子就是要践踏而乱。
没办法了,事情发生得太仓促,曹操刻不容缓高举令旗:“传令!全军都给我向南移!”
“向南移……向南移……向南移……”仓促变阵非是易事,无论是不是传令官,此刻都跟着喊了起来。
但是要让四队人马在一瞬间服从将令实在太难,敌人已经突到眼前了。并州骑兵虎扑羊群般揳入青州军,果不其然,那些农夫面对铁骑一触即溃,丢盔弃甲四散奔逃,哭爹喊娘乱成一锅粥。曹操不知道,冲在最前面的并州骑兵乃是高顺率领的锐中之锐,号为“陷阵营”,个个都是以一当百的骑士。那些骑兵掌中长枪连耸,像扎蛤蟆一样将混乱的溃
军刺死,而且生生从右翼阵中贯穿而过,掉过马头转回再突,往来刺杀如入无人之境,青州军立时被杀得昏天黑地失去控制了。
在此同时,曹军的前锋也出了问题,陈宫早已下令万箭齐发。霎时间箭枝遮天蔽日密如落雨,前锋骑兵冲锋之际根本勒不住马,不少战士连人带马被活活射成刺猬。前排的栽倒,后面战马即刻绊倒,只要一坠地马上又被万箭攒身,由于冲力太大,接连损了好几排,死尸堆得像堵墙一样。乐进、夏侯渊尽皆中箭,带领残兵在死人墙的掩护下赶紧回转,总算是保住了一半人。
幸在曹操传令南移,大军有所行动,若不然自相践踏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可即便如此,逃散的青州军昏头昏脑,还是稍微影响到中军。兖州叛军放罢弓箭已然冲到面前,并州骑击溃右翼也从北边袭来,两面一同夹击,曹军气势大挫。诸将指挥兵马翻身死战,中军的长枪手挤得严严实实,把枪尖对准了马脖子,敌人三突两突不能突入,总算是止住了颓败之势。曹操调集弓箭手,也开始隔着枪阵向敌人还击。
两军就这样僵持了半个多时辰,最后还是吕布一方先退了兵。但曹军死伤惨重、士气低落,将领多人受伤。再没有追击之力了,曹操只得下令收兵。
青州军损失最大,回营清点人数发现少了一半,有被长枪杀死的,有被铁骑踏死的,有被自己人误杀的,而更多的则是四散逃亡,从此彻底脱离战场,他们吓得再不敢回到曹营,宁可继续当流民也不打仗了。
一望无垠的空旷田野上,到处都是曹军的尸体。有的横七竖八倒在血泊中,有的血糊糊一团肉已难分辨,有的受伤太重以枪拄地站着就断了气,有的被射成了刺猬倒都倒不下,还有那堵摞得高高的死人墙。尚未死僵的战马抽搐着蹄子,发出痛苦的悲鸣……
曹操眼望着这种凄惨的景象,开始渐渐意识到形势的可怕。
就是这片曾经属于他的土地,现在四面都已经变成形同陌路。现在若是撤退鄄城无异于认输,所有尚在骑墙的郡县马上就会完全倒向吕布、陈宫。好在从徐州掠夺的粮草十分充足,大可以继续对歭下去,就是撑几个月都没有关系。
但他必须要好好想办法,只有突发奇兵才能扭转这种不利局面。
险象环生
宁静的夜晚,一轮如钩冷月挂在云端。黑黢黢的濮阳城只有零星的火光,那是兵丁在放哨。曹操就埋伏在城东半人多高的草丛之中,人衔枚马摘铃,身后还有乐进、夏侯渊率领的三千勇士,被深夜加之荒草掩盖得天衣无缝,他们在等待东门城楼上的信号。
曹操与吕布已经相持了一个月,双方只有几次互有胜负的小交锋,改变不了僵持的局面。而在三天前,有人在深夜坠城而出来到曹营,自称是濮阳大族田氏的家奴。
原来吕布自入濮阳以来,强逼城中富户捐粮,而并州兵军纪败坏,到处抢夺民间财物,城中百姓苦不堪言。田氏一族受吕布迫害已甚,愿意为内应,以重金贿赂守城兵丁,趁夜晚打开城门放曹军杀入。刚开始曹操对此人言语还有些怀疑,但是书信往来几次,觉得此事大可行之。加之对歭已久,军心低迷,曹操便同意与之合谋。
这样的行动其实是很危险的,曹操大可不必亲自前来,但鉴于军心涣散,决意亲自鼓舞将士夺城。为了确保安全,临行前他更换铠甲兜鍪,穿戴得与普通将校一样以掩敌耳目,并下令军兵携带火镰火石以备入城照明。
这会儿已经是二更天了,曹军已经在草丛中等候了一个时辰。大家丝毫不敢松懈,手中紧握着刀枪,却悄无声息保持安静,只闻草虫窸窸窣窣的叫声。已经到了约定的时间,可城头之上还是悄无声息,曹操心中忐忑不安,毕竟他对那个田氏家族交往不深,万一事情有变或者开门失败,他就得迅速带兵撤回大营。
正在他焦急的时候,东门上的灯火忽然熄灭了,紧接着恍恍惚惚竖起一面白旗——信号出现了!
轰隆隆的开门声在漆黑的旷野中传得很远,曹操立刻传令冲进城。他与乐进、夏侯渊快马当先抢入城门,军兵也纷纷加快脚步,抑制着激动的心情奔向濮阳大门,城楼上始终没有人射箭阻挡。
转眼间,三千人已经冲过了门洞各燃火种,但见城中一片死寂,有七八个守城兵丁跪倒在地。
“贪财不义之徒留之何用?杀了他们!”曹操一声令下,几个献城之人身首异处。
乐进带着人就要往里杀,曹操一把拦住:“现在听我号令,咱们擒贼擒王,城上的兵丁不管他们,先杀至州寺将陈宫那厮斩了,濮阳城立时可定矣!”
“为防万一,咱们是不是留下些人把守东门,以谋进退。”楼异牵着马提醒道。
曹操冷笑一阵:“咱们已经至此,誓要拿下濮阳断吕布补给,今天是破釜沉舟有进无退!放火把东门给我烧啦!”他这一声号令,十余支火把立时抛向城门,士卒见状无不凛然振奋。
乐进一马当先,高声呐喊着,带领大家往前冲。此番前来的都是兖州兵,在濮阳城中可谓轻车熟路,高喊着杀陈宫的口号就往州寺杀。哪知刚杀了一半路,突闻更雄壮的喊声大作,自濮阳房舍的各个路口冲出无数敌人,高喊着:“捉拿曹操老儿!”
“田氏诈降,中反间计了!”曹操心中一凉,赶紧勒马,但见军兵不知所措,前面乐进已经同敌人干起来了。
� �兵越聚越多高举着火把刀枪,把自己的队伍冲为数段混战起来。
这样下去,一会儿工夫就会全军覆没,曹操早把刚才信誓旦旦的大话抛到夜郎国去了,振臂高呼:“撤退!撤退!”
可哪儿还撤得了啊?喊杀声、刀枪声、马嘶声响成一片,所有人都在兀自拼杀。夏侯渊连砍数人冲到他面前:“军中不可无主,我保着你出城!”说罢领着身边几个亲兵往外冲。曹操这会儿也没办法了,只有跟着夏侯渊往外逃,楼异则连砍带剁拼命护住他左右。
但见火光之下,前面黑压压一片,早有伏兵断路。夏侯渊也顾不得许多了,举刀就往人堆里杀,伏兵一拥而上,将他与亲兵团团围住。楼异见突不过去,以手虚指西面,奋力大呼:“曹操老儿在那边!”
这招果然奏效,深夜虽有火光却朦朦胧胧,是敌是友并不易分辨,那帮伏兵听他带出“老儿”二字便不怀疑,他们立功心切顿时有一大半稀里糊涂向西奔去。
曹操见夏侯渊身边亲兵死尽,还在与几个敌兵相斗,想要帮他厮杀。楼异却紧紧拉住他的缰绳:“他们自有脱身之策,您快走吧,再不逃就来不及了。”两人趁乱继续往东逃,身边连一个亲兵都没有了。
可来到东门附近曹操大骇——刚才那把火可惹了麻烦啦!
进城时曹操下令烧毁东门以示决然,但城门的火焰在东风的鼓动下烈焰燎燎。连城东附近堆放的草料及民房都点着了,一时间风借火势火借风威,眼看已经烧着了半趟街。火舌攀着房屋四处乱窜,噼噼啪啪的燃烧声不绝于耳,有的房子颤颤巍巍就要塌了。
曹操的大宛马在汴水战死,后得曹洪所让宝马,唤作“白鹄”,此马登山跃涧滚脊爬坡也不在话下,唯独这样的大火还未经历过。但闻嘘溜溜一声嘶鸣,白鹄惊怕止步,两条前腿高高抬起,生生将曹操掀了下去。楼异还未及搀扶,又一阵大乱,后面一拥而上来了大群败军,推推搡搡就往前涌。
这会儿谁还顾得上什么将军不将军,顿时把楼异也挤倒在地。曹操直摔得浑身生疼,又觉一双双脚从眼前踏过,甚至有人自头顶跃过,带起的尘土把眼睛都迷了,他赶紧浑浑噩噩爬起身,连滚带爬躲到路边。那群拥拥搡搡的士兵,为了出城活命也不管有没有火了,玩了命地往外突。有的人命大突出城门,有的被倒塌的房屋砸死,有的被挤倒在火海里,周身起火在地上打着滚惨叫,直到烧做一团焦炭,再也动弹不得。
随着大火燃烧,滚滚的黑烟也被东风吹得迎面袭来,呛得人直咳嗽。恍恍惚惚之间,曹操摊在那里。又见夏侯渊、乐进带着几个残兵快马奔过。“妙才……文谦……咳咳……”他喊到一半就被烟气呛住了。
夏侯渊、乐进与敌奋勇交战掩护主帅撤退,他们以为曹操早已冲出去了,这会儿人声又嘈杂至极,根本没听到曹操的呼唤,只管打马踏过满地的死尸、焦炭,突东门而去。
这会儿曹操已经在烟尘中翻滚得不成样子,战袍扯破,熏得满面乌黑,加之本就穿着普通将校的衣服,根本没有兵丁注意他。他挣扎着爬起来,火光耀眼烟气弥漫,烈火越烧越大,炙得人脸发涨。就在这个危险的时刻,又闻马挂銮铃之声,只见许多并州骑兵追击而来,当先一骑将官坐定赤红马。曹操一见,吓得魂飞魄散。
此将身高九尺,虎背熊腰,双肩抱拢,头戴三叉束发紫金冠,身披赤金兽面连环铠,外罩西川红锦百花战袍,肩挎金漆画雀半月弓,腰系勒甲玲珑狮蛮带,腿缚银丝护膝甲,足蹬虎头战靴,掌中擎一杆丈余长的方天画戟,坐下是嘶风赤兔马。脸上观,面庞白净如玉,龙眉凤目,隆鼻朱唇,发色黑中透棕,一双蓝隐隐的眼睛映着对面残酷的火焰,显出桀骜自负的神情——来的正是吕布!
此情此境之下,看见吕布直奔自己而来,仿佛就是从炼火地狱中冲出的催命使者,曹操躲无可躲避无可避,瘫坐在地上。眼瞅着吕布狂笑掘尘而至,举起冷森森的方天画戟对着自己头顶击来,曹操叹息着把眼一闭——完了!
不料那画戟高高举起,却轻轻落下,磕了他头盔两下。吕布笑呵呵问道:“曹操跑到哪儿去了?”
什么!?
曹操明白了,自己与吕布相见不多,他未必记得容貌,再加上今天穿着普通将校的衣服,又被烟熏了个满脸花,他没认出自己来。
“说出来我就饶你一命!”吕布又逼喝道。
曹操匆忙虚指,尖着嗓子道:“我家将军突火不出,带着人夺南门去啦!坐骑黄马身披黄袍的就是他!”
他以为吕布必然一路追下去,哪知吕布倾着身子慢慢伏在马上,瞪着一双蓝隐隐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他认出我来了!?曹操赶紧低头,心都快蹦出来了。
吕布看了他一会儿,白皙的脸上突然露出一阵微笑:“你说南门,可是你手指的是北啊。”
曹操真是吓糊涂了,谎话都没编圆。但他灵机一动,以错就错跪倒在地:“将军您神威无敌,小的方寸已乱不辨南北……他确实说去南门了。”
“哈哈哈……”吕布仰天狂笑,“曹孟德用此等胆怯小人为将,岂能不败?我就容你苟且偷生吧……兄弟们,跟我去活捉曹操!哈哈哈……”随着这一阵狂妄的笑声变小,吕布带着并州骑霎时间去得无影无踪。
曹操长出一口气,两腿发软倒在地上,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尚未脱险,又慌慌张张爬起来。他踉跄着往前走,忽觉还有一人牵着马在烟雾中摩挲:“楼异……是你吗?”
“是我!”楼异兴奋得都快哭出来了,而他的脸上赫然多了一道口子,鲜血汩汩冒出。
“你怎么了?”
“有几个人想夺将军的马,全叫我宰了。”楼异摸了一把血糊糊的刀口,“您没事就好,快上马,咱们逃出去!”说着把颤颤巍巍的曹操扶上白鹄马。
此刻火势已经不可控制,整个濮阳南侧都已经燃着了,房屋接连倒塌,只剩一条窄窄的小道。曹操毫无选择,只有硬着头皮往外冲,一边走还得一边安抚受惊的战马,楼异提着刀在马后狂奔相随。
突然轰隆隆一阵响,一座燃着火焰的屋子倒了下来。眼看将帅二人就要命丧火海,楼异仓促之际冲着白鹄屁股上就是一刀,马儿疼得玩了命往前蹿,燃烧的朽木擦着曹操的后脑勺砸了下去。
“楼异!楼异!”躲过一劫,曹操颠簸着回头张望——只有火海一片,楼异哪还能生还啊?
白鹄马已经受惊,曹操毫无办法,也顾不上悲伤,只能紧紧拉住缰绳,伏在它背上,任其在烈火中狂奔。当他单人独骑突出濮阳东门的时候,战袍和腮下胡须都已经烧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