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临城下_122.断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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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断流

耿恭和齐欢自认能稳守三个月,没承想不及一月,就陷入了绝境。

大萨满可是草原上最有智慧的人。

石城子的攻守默契还在维持,大萨满则每天带着一队弟子在周边探寻,早出晚归,说是寻找神迹。

这日天不亮,大萨满的探险队就出发了,来到石城子的南面,沿着断崖溯西,绕到了石城子的背后。

断崖虽然难爬,却是捷径,距离远比西面的山坡的路途要短。大萨满的队伍来到崖下就开始为大萨满布置帐篷,简直就像野餐。

“卡撒!”大萨满盘坐在帐边的毯子上,直接就着酒壶的细嘴,抿了一口马奶酒。

弟子当中为首的一人,站了出来。卡撒身形矫健,手长脚长,脸颊上抹着两撇白垩,眼周却描着黑线。

“去吧。”大萨满一挥手。

卡撒转身跑向崖壁,后背绷紧,就像一头豹子,冲到崖壁边却不停步,直接在峭岩上奔跑了四五步,才用手攀缘,好似从豹子变身为了猿猴,快速地向崖顶升去。下面的人可以清晰地看见他背着的那把触目的弯刀,弯度很大,形成个半圆。刀柄上连着黑色铁链,一直缠到腰上。

大萨满却不抬头,开始就着马奶酒撕干肉了。

“野餐”一直进行到下午,有弟子欢叫,因为看见他们的师兄又出现在崖壁上了,正在下来。

卡撒落在地上,跑到帐前,跪地抚胸,也不说话。大萨满把酒壶和肉都推了过去,卡撒依旧跪着,就在毯上大吃大嚼起来。这时弟子们才有人发现,卡撒的黑袍上有血迹,应该是受伤了。

大萨满看着卡撒的吃相,满脸欣慰慈祥,一如普通的草原老人看着孙子。直到卡撒停手,大萨满才问:“怎样?”

卡撒抹了嘴:“从上边很难穿过树林,太密,遍地都是荆棘,还有他们想捕捉猛兽的兽夹和陷阱。但是爷爷说的没错,我看见有一条溪涧从树林里流进了石头城。”

大萨满点头,抚了一把编满金丝的胡子,竟然叮当作响。

卡撒继续说:“我溯流而上,找到了可以拦坝的地方。明天我就绕到北面去探探,总会找出一条可以带队上山的路。”

大萨满站了起来,把鹿杖举向了空中,低沉地唱咏了几句,将高杖顿在地上,“要感谢长生天,这便是我们要找的神迹。”

石堡上严阵以待的汉兵们有些奇怪,匈奴人竟然三天没来攻城了。

齐欢也不惊异,自己如果是对方统帅,也不会每天这么送战士以命试错,还是纯粹地围困最经济。

“这样挺好,不用整日绷着,让大家好好歇歇。”齐欢在城头道。

“就是没人给我们送马吃了。”耿恭笑,“他们要是再多送些,我觉得咱们不只能守三个月。”

问题是不仅没马肉吃了,上午有士兵发现,山上流进城里的溪涧的水量竟然少了一半。齐欢得知,忽有了一种恐惧。堡内本来有一个挖深的蓄水池,溪流将池注满到一定高度,才有出口流出来,沿着水道流向马圈的饮水槽,才流出堡外。

齐欢下令,将蓄水池出口封闭,尽量蓄水,多出来的就用任何容器打走,屯起来。但没

积几缸水,溪水在下午断流了。

“上流有人截了水源。”齐欢懊丧地拍了下自己的光头。

“这也没法防范呀,溪流那么长。”耿恭撞了一下齐欢,表示安慰。

“其实,自古很多顽城,都是因为水源被攻下的。水小会被断,水大会被灌。只是没想到,匈奴人也精通这种方法。”

“那我们怎么办?”

“水源是这座城堡最大的弱点,我们得有自己的水源。”

“自己的水源?”

“挖井,现在就挖!”

“我们可是在半山上,还能打井?”

“有些山溪是流在山体里的。”

“真的?你们墨家人懂得真多!”耿恭由衷地说。

挖井并不顺利,第一口井,挖了不到一丈深,就遇见了岩层。

第二口好不了多少,挖了一丈半。

齐欢仔细勘探了一番,在一处深挖下去,倒没有遇见岩层,却挖了三丈深,也没有挖出水。

但全城里有一百多口人和近两百匹马,即使严格限量,每日还是消耗极大,三天下来,蓄水池已经快见底了。

好在春雪还没有化尽,都被士兵们采集来,丢进了蓄水池。但只是杯水车薪。

耿恭也没闲着,派了两个善于攀爬的的士兵,从西墙吊出城去,以刀开路,穿过密林棘丛,去探探溪涧的上游。几个时辰后,只回来了一个,带着箭伤,战袍早被荆棘划成了碎片……报告说,密林之外,溪涧的上游被石块堆了坝,他们两个本想推开几块石头,拆出一角来,结果一阵箭矢袭来……那里竟有匈奴人把守着。

春天日暖,大地的银装褪去,只在背阴的凹处,还保留着零星的积雪。整个原野裸露出枯黄色的遍地草根。雪山的雪线每日都在上移,冰山雪水化作了更多的溪涧流向山下。石堡上都能看见,就在北坡下一条本是干涸的窄窄河道,现在开始溪流涌动,仿佛一条白带,在莽原上蜿蜒伸展,最后穿过匈奴人的营地。

深夜时,耿恭派了一支取水小队,就五个人,每人背两个皮制的水袋,吊下城去,靠着夜色掩护,从北坡潜行下去,到河边打水。

耿恭在城头上倾听。从城底下北坡,再到河边约七百步,耿恭听着小队的步伐渐远,逐渐消失。风沿着北坡而上,打在城墙上。风声里裹带着水流声,甚至有一丝湿气。耿恭听见了遥遥的锣声,随后有匈奴人的叫嚷,恍惚而时断时续……耿恭知道,有埋伏,他们回不来了。

清晨,城上守夜的汉兵能看见同胞的尸体,身上都是羽箭,就像新生的芦苇,静静地卧在河边。白带依旧弧线优美,勾画着草原,在朝阳中闪光发亮。

中午时,一队匈奴人来到河边,扎下了一排帐包,还立起了一个箭塔,似在宣布主权。

黄昏时,五名匈奴骑兵,用套马索套了河边汉兵尸体的脚,开始在草原上拖动。他们绕了一个大圈子,来到东面山脊,开始上山。

城上汉兵愤怒至极,开始用射程最远的床弩瞄准。

耿恭制止了:“他们是来送还尸体的。”

果然,那五名匈奴骑兵,进入一箭之地前,将长枪扎在地上,脱了头盔,顶

在枪杆上,弓也挂在上面,才继续前行,将尸体拖到靠近“雷”区的墙外,弃了绳索,打马回头。回程中,五名匈奴骑兵相互高声呼叫起来,好似合唱,充满野性,又像示威。他们风一般地下山,拔走长枪。

耿恭无奈,开始给马断水。人一天只能喝一杯水。

只三天下来,每人都嘴唇干裂,对干粮无法下咽。

要命的是人也开始断水了。

但断水的马圈出事了。

马匹断水后就开始焦躁不安,这日有马在圈中对同伴开始撕咬、蹬踢,不久就造成了群体的厮打……兵士发现时,开了马圈,放马出来后,发现约有一半的马浑身伤痕,十几匹马倒在圈里奄奄一息,鲜血淋漓。

每个士兵都跟自己的马,结下深厚的感情,心疼至极,只能将马在石城里到处拴绑,防止它们挤在一处。但是没有水的马,已经迅速消瘦,胯骨尖起。每个士兵都在抱着自己的马,悲哀地安抚着它们的情绪。

石城的小广场上,一字排开了那十几匹奄奄一息的战马。耿恭下令,杀马取血。

马主人噙着泪亲自动手,了断马的痛苦,但他们拒绝饮血……

水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

挺过了两天,全城都是委顿的马和士兵。除了上城职守,士兵们都跟自己的马在一起,用破布包裹起马粪,挤出汁液,自己舔舔,给马舔舔。

毕竟是春天,翌日上午,天上飘过大片的乌云,空气里都有湿润的气息。城里的汉兵无力地欢呼着,雨,太需要一场雨了。士兵们把所有的能积水的器具,都搬到了户外。

大萨满仰头望着乌云。

匈奴人正在山口的另一座山边的巨石上,堆砌一座简易的方台。石头里夹杂着牛羊的头骨,不多久就堆了六尺多高。

大萨满站在了台上。台的四角点起四堆篝火。

大萨满舞动旋转起来,金盔乃至胡子上所挂的金饰叮当作响。舞蹈并不优美,更像一个颤抖的木偶。大萨满双眼紧闭,一手舞着鹿杖,一手舞着一片巨大的牛胛骨,四周缀满了兽铃。铃声中,大萨满的喉底吟唱飘出来,就像地缝里的呻吟……

乌云在移动,慢慢地飘过头顶。

无论城头还是城内,汉兵们全部跪倒在地,全心祈祷上苍眷顾。

乌云投下的巨大阴影在山野间移动,太阳在乌云后显露出来,照在城上,整座城都耀亮起来。此时的阳光,播撒的却是绝望,打在了汉兵身上。

那一瞬间,好似所有人都崩溃了,有人痛哭起来……

之后是麻木。城头上的汉兵靠在垛口边,早不监视匈奴了,只是目送乌云堆到天际的一边,越来越低,灰黑一片地压在地平线上。甚至能看见里面在打闪电,能听见遥远的雷鸣。雨下在了那一边,与这里无关。

一名汉兵站了起来,指着那里,沙哑地喊着:“雨……雨!”慢慢地走上了垛口,兀自不停步,一步踏空,断线风筝般摔下城去。

其他士兵抢救不及,堆在城垛边,另一头却有人叫:“看啊,援兵来啦!”

士兵们瞬间安静下来,转过头去,见到一个士兵扶着垛口,指着南方,哭喊着:“他们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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