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错愕,宫影虽跪在最外侧,却也听得真切,但面上仍端得自然,虽已快要疼得窒息。而同他一般反应的还有奴亚。
倒是当事人的蠕蠕和屈朦,一派安然,看不出表情。
屈朦思酎片刻,伏在地上恭顺拜道:“微臣,定会谨遵圣命,绝不辜负陛下厚爱……”
奴亚无限伤感地看着屈朦,她到底是败了。凄凉地跌回在地上,遂萧瑟看向蠕蠕,她没有什么表情,想必已然认命了。蠕蠕钟爱屈朦,此番父皇也做出这样的安排,该很和她心意才是。她是求仁得仁,现在定然开怀欣慰,不再有任何异议。什么都得到了,皇位、名利、还有屈朦,全都是她的。而她呢,不管再怎样努力,终究是扑了空,什么都得不到。
蠕蠕跪伏在明阳宫内的汉白玉石面上,她没抬头,也没回话,只是死死咬住下唇,眼神空洞的看着地面,恁地开口:“父皇,我不嫁他,他不是我的良人……”
赵晔沉声,面色不改道:“朕意已决,无须再说。趁朕还能苟延几日,便是早早看着你能成婚,也能不再遗憾了。你莫要再多言,朕自有定夺。”
“可我不想嫁他!”
“你……”赵晔一下语凝,气急攻心,大喘不止。胸口遽然大疼,熟悉的甜腥倏地连续涌上喉,便待张口喷出。
数滴热液飞溅到蠕蠕脸颈,她一惊,伸手一摸,失声叫了出来,是......血!
蠕蠕心道不好,踉跄数步上前,情急之下,伸出双手接住赵晔呕出的一滩浓血。
“父皇!!”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让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石长老大步流星到得赵晔身旁,冷目横着她斥道:“公主莫要再刺激皇上了,请公主殿下移开莲花步,让臣为陛下请脉。“
她晃眼看向那侧,宫影和屈朦皆是蹙眉惊呼:“请皇上保重龙体。”
四周突然变得寂静, 她怔怔地与着众人的目光看向赵晔,无意间的回头,众人也略带着埋怨愤怒的神色望着她。
屈朦厉声道:“去请巫医!”
他话口未毕,宫影和幽朵儿的身影已在开外之远,奔向医正院。
蠕蠕跪坐在赵晔床边,手掌垂落,指甲划过地面,破了。直到两名大宫女扶起她,她还失态地盯着她的父皇。
伸手攥上自己的锦衣,胸口疼痛难忍,只觉得一颗心被人生生捏在手里,用利器钉透。
赵晔的眼睛已半阖上,却犹自用尽力气道:“蠕蠕,你是朕最愧对,最疼爱的孩子,也是朕几个孩子里,最让朕放心不下的。朕将你托付给屈朦,这便是最好的安排,你不也是心悦于他的吗?”
“这是朕的心愿,了结了,朕也就没有遗憾了。”
她没有开口,僵着脖子不点头。赵晔望着她,一阵失望。
屋里的所有的人都屏气凝神,气氛怪异,噤若寒蝉。
不多时,巫医自外赶来请脉,人影攒动,四周慌乱惶恐不已,凌乱又响亮的声音......她统统视而不见,眼前只剩下父皇唇上,嘴角的一片血红。
“父皇您不要说话了,请您快点好起来。”狂乱地擦着皇帝嘴边不断涌出的鲜血。
“我对不起你母后,也对不起你。”赵晔意识开始模糊,只是循着本能胡乱低喃着。
“将你托付给屈朦,我才能放心的去见你母后。而且,只有屈朦……才能帮到你。”
屋子里彻底震惊紊乱成一团。
明阳宫外。
所有人,甚至蠕蠕也被隔绝在门殿外。赵晔还在被抢救之中,宫里的巫医尽数到场,浩浩汤汤的排成一长列侯在宫殿之外。
屈朦紧皱着眉,侍立在一旁,蠕蠕颤栗地抓着宫影的手臂,哭道:“宫影,父皇他……会不会有事?”
“蠕蠕,你闭嘴!”奴亚咬牙道:“若不是你,父皇怎么动了气伤了身体!你莫要在多事,安静一些不行吗!”
手从宫影臂上滑落,缓缓跌坐到地上,喃喃道:“我只是担心父皇,怕他有事?”
她说着,浑身一震,只见屈朦猛然返身,看了她一眼,这一眼似乎哀其不争,眸中流光里也隐约带着无奈悲恸。
蠕蠕掩面啜泣,脑里闪过一个念头:若是父皇今日出了事,多半也是因为自己。本就对他不起,如此一来,便有多了一罪责。
宫影耐心宽慰着她,摸着她的头发,温温道:“皇上乃是一国根本,有神明庇护,断不会有事。你莫要担心,静静等着便好。”
此刻她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唯独对宫影,不加任何条件的信任。她望着他,终于安定下来。
两人相顾依偎在一起的画面,落在幽朵儿眼里,分外悲凉。只是现在情况紧急,她虽惊诧气愤,也并未表现出来。
天擦黑,夜幕星河时分,赵晔终是暂时脱离危险,蠕蠕守了他一夜,一夜未眠直至天亮时,才被屈朦呵斥回去休息,换了奴亚来伺候。
她是在自己寝宫外被幽朵儿叫住的,彼时两人皆是一夜没有合眼,眼眶深陷,眼底淤青一片说不出的疲态。四目相对,各怀心事。
幽朵儿开门见山,语气甚是僵硬:“你和宫影是怎么回事?你们同去一次洱苍,倒是培养出了好感情。蠕蠕,我记得我不止一次的跟你说过我对宫影的心意,你也是帮过我的,而现在你居然,居然对宫影也有绮思吗?”
蠕蠕呆立不语,低着头看着脚尖。她本就困乏,周身疲惫无力。此刻哪里有这些心思讨论这个,只希望能回到房间好好睡一觉, 就是天要塌下来也得眯上一阵。然,此刻的幽朵儿却是一刻也等不得,只望早早得到她的答复。
与其继续糊涂下去,还不如直接说明的好。蠕蠕凝着她,虽心有不忍,仍不想骗她。“幽朵儿,宫影便是那个人,那个常去枯井看我的少年。这些年来,我一直错把屈朦当做是他,错付了情衷。其实我对屈朦的感情,并不是我想象中那样,我只是错把他当成宫影,而我现在我不想嫁给屈朦了……”
蠕蠕看着幽朵儿,好容易止住了哭,想说话,却又被她打断了,“那你是要和我争吗?”
蠕蠕愕然,不知如何应答。
“幽朵儿……”她微张着嘴,泪眼婆娑瞧着幽朵儿,不求她能原谅。
啪的一声,一个耳光甩在蠕蠕脸上,她被打的有些蒙, 抬眼瞧着她却也没有还手,若是打她能让她稍减去怒气,便也值得。
所有的委屈,顿时就被打回了她的肚子里,只能独自吞咽。
幽朵儿已离开,唯有她孑然地立在院子里,樱花一点一点飘在她的头上、发上、肩上。今日南诏下了雨,南方的春天阴冷潮湿,湿了衣服淋了雨,身体觉得格外寒刺骨。冷得发抖,实在难以面对这一切,她将身子缩成一团,抱着膝盖蹲靠在游廊外,眼睛空洞无物的盯着树梢上的樱花。
她将脸埋在膝盖里,努力地团成一团,像一个在母亲肚子里的小婴儿一般,只有这个动作,才能让她稍微有些安全感。眼泪放肆的流,恰如彼时彼刻的春雨,绵延不绝。
风呼呼地刮着,院子里偶尔有两个宫女跑过,可都没人留意到缩在廊下阴影里的蠕蠕。
眼睛已经肿得有些睁不开了,她迷迷糊糊里看到宫影就站在不远处,没有立刻走近,只是忧伤的看着她,也没有任何动作。她急忙起身向他走去,她想说话,却像是被谁掐住了喉咙一般。
明日他就要回洱苍去了,近些日子黑苗又生事端,黑白两苗这一仗,怕是避免不了。宫影作为朝中大将,理因身先士卒,为国尽忠。
宫影狠下决心,左手紧握成拳藏在身后,讪讪笑着。心下如火灼烧,仍然装得洒脱。沉默许久后,他突然开口道:“明日我就要回洱苍去了,这一去只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彼时你大婚,我人虽不能来,但礼断不会少了你的。”
蠕蠕顿时觉得心灰意冷,有些错,犯了,就再也没有补救的可能了。只是仍旧不甘心,痴痴呆呆的瞧着他问:“你就想对我说这个吗?你对我,当真无一丝情谊?”
人生如长旅,并不是欢愉满载,这世间的聚散悲欢,如同春去秋来,懂得离开,便也知晓那一路的心情萧索。
“你心悦了他这些年,既使是把他错当成了我,这堪堪数年,也应该有了真心。你嫁给他,不也是你早就期许的?”宫影漠然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我会祝福,你与他本就相配。成婚嫁娶,也只是时间问题,这些我们都是心知肚明的。蠕蠕,屈朦他,会好好待你的。”
蠕蠕哭得汹涌,眼睛肿得不行,艰难地睁开眼睛:“可我现在知道了,我不喜欢他,而他也不喜欢我!你若说一句喜欢我,那我就是违背了父皇意愿,我也断不会嫁他。”
宫影错愕失神,待她话落后的片刻,终是开口回她:“不喜欢……,从来都不喜欢。那时我之所以去南苑枯井探望,只是因为看你可怜,心有不忍。而后来,我不去看你,也只是因为___因为我厌倦了,不想再多管闲事。你说我对你好,也只是因为你是公主,而我是你的臣子,我须得尽到我的责任。你我之间,一向关系尽是如此,我也不会再有其他不该有的想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