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京祭剑?”
叶明柯沉吟,咀嚼着这一个带着雄伟中带着悲壮气息的名字。
“此事发生在我十年漂泊求仙的最后一年,那年大夏君主第一次颁布了崇仙令。”
“崇仙令宣告大夏王朝永尊仙道。所有在册修仙者可不纳赋税、不受刑罚,所行之处,受人间供奉。凡大夏子民,不可冒犯仙人,否则与冒犯君王同等论处。”
李翰不知道想起了自己的什么往事,脸上浮现出极其复杂的愧疚与悔恨之色。
“那时我还依旧痴迷于求仙,听到崇仙令,还觉得甚是欢喜。”
“就在崇仙令颁布的第二日,突然有传言说有江湖莽夫杀死了数名初踏仙道的修仙者。刹那间满城风雨,不过半日,又有人言那名莽夫与妻儿已被捉住,将在数日后当众绞死在阳京朱雀门前。”
“在大夏立朝前的千年动荡岁月中,武林江湖的侠客极其活跃。但大夏以仙立朝后,四海靖平,开始收缴各州郡民间武器,禁止民间习武。”
“但依旧有游侠在阴影中活动。初入仙道的修行者其实与凡人相差并不大,特别是那些修仙天赋差的修行者。”
“当这些修行者在人间为祸的时候,一与习武在身的游侠相遇。人被逼到绝境时,血溅五步,以凡犯仙,并不为过。”
“侠,就是人在狭道。血性悍勇。那名所谓的江湖莽夫应该就是如此。”
“数日后高达数十丈的雄伟朱雀门前,有仙人凌空高坐俯瞰,有大夏甲士列阵墙头,还有满城数万兴奋的百姓拥挤来观这场大夏立朝来还从未有过的盛大刑典。”
“那时,我就是这数万百姓中的一人。”
李翰深呼吸了一口气。
“那日,以一名髯须剑客为首,一直都躲藏在暗影里生活的近百名江湖侠客武夫突然登临朱雀门。”
“以凡人之身,登百丈城楼,破持戟甲士,毁崇仙令榜,那名髯须剑客甚至持剑高跃,将凌空高坐的仙人斩下城楼。”
“那是我第一次知晓凡人也能有如此的雄姿伟力。”
“说来惭愧,我一直对修仙者十分畏惧,那次在迷雾海危急的时刻,我能够握石砸向那名仙人,就是因为记忆中那名剑客的一剑斩仙的雄姿在激励着我。”
李翰想起多年前见到的震撼人心的一幕,不禁地再次握紧手掌,眼神凝重明亮,显是心情十分激荡。
“那后来呢?”
叶明柯被李翰讲述的故事给完全吸引住了心神,忍不住问道。
“后来……”
李翰笑容有些苦涩,转头望向窗外的纷扬飘飞的大雪,喃喃地道。
“后来……人,要怎么样才能战胜仙呢?”
“咿,呀。”
感受到父亲语气中的沉重的阿如,把脑袋温柔地靠在父亲的怀里,像是在回答父亲的话语一般,轻轻地道。
…
大雪纷扬的一座村庄里
“你说什么?人?人就像狗一样。”
一个瘦脸青年走在村庄的大道上,身穿一件石青色织金锦鹤氅,腰间绑着一根蓝色鸟纹带,手里还挥着一把缀着多块精美玉佩的折扇。
他身后还跟随着好几位毕恭毕敬的村庄宿老。这些宿老一听到仙人说话,都唯唯诺诺答应着。
那瘦脸青年冷笑着,举起手中的折扇,在大雪中想把手中折扇打开,却明显很不熟练,打了好几次都没成功。
他有点扫兴地直接随手把缀着玉佩的折扇递到后面几个村中宿老面前,
趾高气昂地冷笑道。
“看到没?本仙昨儿个已经拿到沧澜派的弟子玉符。是朝廷造册记录中的仙人。崇仙令中明确说了,仙人行走凡间,得享人间供奉。”
“本仙不是人。所以别跟本仙说什么你们凡人交供奉有多艰难,本仙不知道不在乎。”
后面几位唯唯诺诺的村中宿老察觉到仙人动怒,躬着腰,都要想连声赔罪求饶。
“哈哈。”
一阵压抑沙哑的笑声却突然从旁边的一座草房的屋檐下传来,却是前面路旁一个蜷缩在屋檐下、浑身沾满肮脏泥土与雪花的老乞丐发出来的。
他身边还有一个小男孩,只是那个也穿着破旧衣裳的男孩一察觉到几个人看过来的目光,一下子害怕得逃走了。
那老乞儿还一直疯疯癫癫地笑着,面朝着地面,笑得身体不断颤动着,甚至笑到整个身体倾倒在地,半挡住了几个人前进的路。
那笑声沙哑浑浊,甚至让人听不出是到底是笑还是在哭。
穿着华服的瘦脸青年面色阴沉地看了这个疯疯癫癫的老乞儿一眼,先前走去脚步连停一下都没有,冷笑道。
“刚才说错了,人活得比狗都不如。”
他迈着没有半点停缓的步伐,走到老乞儿面前时直接一脚踹上去。“砰”的一声,把那老乞儿一脚踹得重重撞在草房的门板上。
那老乞儿的笑声一下子喑哑了下去,倒在地上,无声无息地在屋檐下紧紧地蜷缩了起来。
“没得今日污了本仙人的眼。你们村今冬的供奉要加倍!”
“不行啊,仙长大人,我们几个村今冬收成本来就实在交不上供奉所需,再加倍我们几个村便是卖儿卖女也做不到啊。”
几个跟在那个青年后面宿老一听到那句话,都不由大为惊恐地迭声哭诉道。
还有一个宿老直接挥手跟身边一个人说道。
“快去叫几个汉子,把这个该死的老乞儿丢到村外去,不要再污了仙人的眼。”
“本仙说了,不要跟我说你们凡人有多难,本仙不知道不在乎。”
那瘦脸青年根本没去听那几个宿老的话,只是自顾自地在寒冬大雪里摇着折扇向前大步走去,冷笑着说道。
几个宿老跟着那个瘦脸青年一同先前走去,很快就越过了那个蜷缩在屋檐下的老乞儿。
那几个人走远,那个去叫人帮手把老乞儿丢出村外面的宿老也还没回来,只剩下那个蜷缩在屋檐下的老乞儿还在发出低低沙哑的笑。
“疯老头。”
刚才被吓跑的穿着破旧衣裳的男孩看没人了又回来,蹲在老乞儿面前,推了推他,轻声喊道。
“你没事吧?刚才你为什么要笑?吓死我了。我娘说那些仙人可千万不能冲撞到,不然全家都要被杀头的。”
小男孩拍着胸脯,心有余悸地道。
“呵呵。”
那个老乞儿沙沙地笑着,慢慢抬起一张被脏乱蓬松的须发遮住大半的苍老面容。
他眯拢着眼,声音沙哑地笑着说道。
“一个人骂自己不是人,还很自得。难道不好笑吗?”
“什么意思?”
男孩不太懂地挠了挠脑袋想了想,但他很快想起自己真正关心的问题,凑近老乞儿身边,急切地问道。
“别管这些了。疯老头,后来呢?”
“刚才你说到那个剑客一剑把那个可恶的仙人从朱雀门上斩了下来,后来呢?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后来……呵呵。”
老乞
丐又开始沙哑地笑,挣扎着爬起身背靠在草屋的墙壁上,酒醉似地摇了摇头,笑容癫狂迷离。
“后来……凡人要怎么才能战胜仙人?”
“凡人啊,要什么时候才能不戕害自己?”
这时一个宿老已经领着几个汉子来到老乞丐身边,把小男孩驱赶回家去。然后两个汉子粗鲁烦躁地拖起那个老乞丐就往村外走去。
那个老乞丐被两个汉子一路就这么在雪地里拖着,一点也没有反抗,笼在乱发中那双浑浊的眼睛漠然地看着整个人间。
“呸,真晦气。”
“还多了个这么个老乞丐惹仙人要加重供奉。”
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重重地吐出一口痰到雪地里,心情阴郁暴躁地道。
“都不用加重供奉,村里根本就快没粮了,再交出去,老少都要饿死。”另一个汉子面容愁苦地道。
他们走到半路,突然听见村子里响起一声沙哑破碎的呼号。
“仙长,这些粮食不能带走啊!”
两个汉子面色一变,像是想到了什么特别担心的事,顾不得那个老乞儿,直接把他丢在地上,快步赶向那声呼号发出的大屋。
“呵,你们这些凡人,说什么交不了供奉,被我仙术一探便出来。这些不是供奉的物品是什么?”一个声音冷漠地喝问道。
“这是村子里最后的口粮了。大雪封山,鸟兽绝迹,没有这最后的粮食,村里老少熬不过这个冬天啊。”
“供奉是仙人的东西,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怎么?你们还想动手冒犯本仙?”
“不敢啊,我等凡人只是求仙长能够垂怜些许。”
“我说了,别跟我说你们凡人,本仙不管你们凡人的琐事。全部带走。”
“不可啊,仙长。”多声凄厉的呼号在纷扬的大雪里盘旋回荡。
老乞儿听着那些心碎凄厉的话语,仰天躺在大雪上,浑浊的双眼漠然地看着大雪中阴沉昏暗的天空。
人间大寒。
凄厉的呼号声突然像是被什么剪断了。
“等等,你是谁?胆敢冒犯本仙?”那个瘦脸男子的震惊的声音突然从村子的大屋里传出。
没有人回答。
只有“砰”的一声巨响。那个穿着华服的瘦脸男子突然撞破大屋,重重砸在雪地里,拖出一道深深的雪痕才停下,华服上沾满雪和泥。
“你是谁?知道冒犯仙人的代价吗?”
那个瘦脸男子手脚如同搁到岸上的一条鱼般狼狈地扑腾着,挣扎着从雪地里站了起来,死死地看着一个方向,色厉内荏地大吼道。
“砰”
“砰”
一个沉重的脚步声缓缓向他踏近,每一步都震得附近的积雪微微颤抖。
一个穿着打满布丁的棉袍、缠着一条快看不出原本颜色围巾的瘦削人影从扬起的雪与尘中走了出来,身后背着一把几乎与人等高的巨大沉重铁剑。
“砰”
那个人影卸下背后的沉重铁剑重重砸在积雪里,扬起一阵冲天的雪尘,那个人影在雪尘里微微抬起头,脸庞上沾满泥土与雪屑,却依旧依稀能看出女性的纤弱与柔美。
她遮在乱发后双眼抬起,看向前方那个恐惧又愤怒的华服男子,握紧了身旁那把巨大且沉重的铁剑,冷声地道。
“斩你之剑,名为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