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雄死在陇西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南北各地,在淮河流域跃跃欲试的殷浩的信心更足,再加上一直找借口拖延的姚襄终于答应担任北伐的开路先锋。殷浩也放弃了继续找姚襄麻烦的想法,紧锣密鼓地调动兵马,磨刀霍霍,准备着渡过淮河,去北方实现自己那期待已久的不世功勋。
而新近丧父的苻坚,则主动找上了手足无措的伯父苻健,一番缜密的分析折服了自己的伯父,主动接过了本该属于自己的父亲的重担,领军南下,准备给予北伐而来的殷浩以迎头痛击。
在平静了多年之后,南北方之间,又一场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惊天大战又要爆发了,这一场即将到来的南北之战已经吸引了江东、荆州、长安、辽东、代国、凉州、仇池等或大或小的各地地方势力的注意力,是成是败,都将引起整个天下的时局动荡。
在这场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南北之战的背景之下,之前打得火热的陇西之战,则就没有那么显眼了。苻秦丢了陇西,但是已经顾不得了。南面的晋室北伐军,才是它现在最紧要的重中之重。陇西吗。就先让凉州得意几天好了。
天下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淮河流域,但是失去了作战任务的张曜灵,却发现自己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陇西的那些残敌都已经肃清了,但是接下来的那些民政之事多如牛毛,纷乱冗杂,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堆到了张曜灵的桌子上。这几天刚干上刺史没几天的张曜灵,才明白自己父亲交给自己的任务,那可不是一般的重。
“果然是权力越大,这责任也越大啊。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都要我来处理,陇东旱灾、北境有马匪抢掠……,这么多事都要找我来解决,累都累死了!要是能当一个什么都不管的糊涂官就好了……”张曜灵将自己的脑袋从堆积如山的书案中抬起来,揉了揉自己发酸的手腕,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自己一个人在那里碎碎念道。
“公子,现在是刚打完仗,地方上的权力交接还没有完成,所以事情都挤在了一起,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多的。”北宫雁从另一个书桌上抬起头来,原本白皙无暇的脸颊上也变得灰暗了一些,但那双大大的眼睛依然神采奕奕,看上去倒是比张曜灵还要有精神多了。
“看来我实在不是一个做官的料,这才当上了几天就累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张曜灵站起身来伸展双臂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张曜灵这几天可是忙坏了,到最后实在忙不过来的张曜灵只好拉过了闲着没事干的北宫雁来当自己的助手,处理这些公文。不得不说这个小丫头还真不是个寻常的小丫头,在经过了张曜灵最初的一点教导之后,北宫雁已经渐渐变得熟练起来。这几天连张曜灵也比不上她的效率了,也让张曜灵不得不感叹,这样一个小丫头,真的很有变成女强人的潜质。
“公子不必担心,只要熬过了这一段时间,等地方上的各级机构都建立起来,政令上下通达,公子就可以不用如此劳累了。”北宫雁在一张公文上飞快地签下自己的娟秀小字,还不忘了抬起头来安慰一下抱怨的张曜灵一句。
“雁儿,我看你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倒是很在行啊!要不这样,以后我就让你来处理这些事,你看怎么样?”张曜灵看着北宫雁坐在那里处理公文,一副精干的样子,心里面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
“公子万万不可,雁儿毕竟只是一个女子,现在坐在这里已经是大大的不该。如果不是公子实在是忙不过来,雁儿是绝对不会答应公子的要求的。”一听完张曜灵这个提议,北宫雁惊得将自己手中的毛笔都掉在了地上。一愣怔之后,北宫雁急忙摇头拒绝,急得小脸都变红了。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能者居之,你在这里干得比我好多了。”张曜灵起身走过去,从地上捡起北宫雁掉落在地上的哪管毛笔,一边递给北宫雁一边说道,“之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但是时移世易,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没什么该不该的。”
“公子,这样真的不可以的!”北宫雁虽然对张曜灵非常信任,但是对于张曜灵提出的这个惊世骇俗的提议,她还是不敢就这么完全认同的,“自古以来,为女子者干政是大忌,更何况雁儿只是公子的一个小丫环,更加不能参与到这里面来。不然此事一旦传扬出去,对公子的名声必然大大有损。”
“我说行就行,哪里来的那么多陈规陋习!”张曜灵走到北宫雁的正对面,居高临下地看着睁着一双楚楚可怜的大眼睛的北宫雁,很霸道地说道,“好了,这些公事实在是太繁重了,本公子要上外面去招募一个得力的幕僚,回来帮我们一起干活。不然就凭我们两个,非得活活累死不可。”
“好了,本公子去了,你先在这里慢慢忙着。”张曜灵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又活动了一下肩膀,然后飞一般地冲出门外,很快就跑没影了。
“公子又偷懒,把这些公文都交给我,还说得那么正气凛然冠冕堂皇,真是太可恶了。”北宫雁自然知道张曜灵这不过是再一次借故逃脱,而把所有的公务都推给自己,而寻找的另一个新借口而已。
“可恶的公子,老是欺负我这个小丫头。”语气虽然是抱怨,但是北宫雁的嘴角却已经忍不住弯起了一个优美的弧度。在她小小的心中,这个公子虽然时而冷酷,时而惫懒没有一个正形,时而还会说一些奇奇怪怪惊世骇俗的奇谈怪论。但是这个公子是真的关心自己的,从来没有拿自己当下人看过,更没有打骂过自己。
这种与公子之间的小小抱怨不过是一场小小的生活插曲,这种淡淡的温馨感觉,就像是……就像是……哥哥对自己一样的感觉。
公子明明比自己小那么多,又怎么会是哥哥呢?
北宫雁摇摇头,伸出两只手来揉了揉自己酸胀的眼睛,看着面前的这一堆公文,叹了一口气,低下头去,又开始忙碌了起来。
“还是外面的空气新鲜啊,一离开那个压抑无比的房间,重新呼吸到外面的清新空气,感受到外面的温暖阳光,真有一种重获新生,越狱而出的感觉啊!”张曜灵迈着轻快的脚步行走在熙熙攘攘的长街上,左看右看,感受着外面的自由感觉,心情大好。
“现在还不能回去,虽然是骗那一个小丫头的,但是自己总不能这么直接就转回去吧?还是先去城东逛一逛吧,顺便给那个小丫头买一点小玩意,也免得她抱怨我虐待童工。”张曜灵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没有什么好去处,心里面也觉得有些无趣。突然想到北宫雁此刻还在家里辛苦地帮自己处理公务,与其说良心发现,还不如说是自己闲得无聊,为自己找一个打发时间的借口而已。
说走就走,张曜灵轻巧地在人群中穿梭,熟练地绕过几条曲曲折折的小巷,眼前出现一处宽敞的街道。道路两旁全是出售各种器物的店铺,在前面的一处开阔地上还形成了一个小小集市,聚集了很多贩卖各种器物的小商小贩,这也算是这个时代的农贸市场了。
张曜灵一路走过去,从路边的几处摊贩那里挑挑拣拣,按照北宫雁的喜好,购买了几件小玩物,还从一个专门售卖蜜饯的商贩那里,购买了一些杨梅干。这是北宫雁那个小丫头最喜欢吃的东西,我带回这些东西,那个小丫头对我的怨言,也就可以少些了吧?
张曜灵正要再向前去走两步,突然从人群中传来一声半是惊喜半是嗔怪的呼喊声,听上去这个声音还很是稚嫩:“弟弟,见到姐姐在此,怎么也不知道来这里打个招呼?”
张曜灵奇怪地抬起头来在人群中扫了两眼,却没有发现一个熟悉的面孔。应该不是叫自己,实在叫别人吧。张曜灵摇摇头,低下头去继续向前走。
“喂,我在这里呢,你听到了怎么也不知道停下来等我一等!”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从张曜灵的身后响起,边说边大声地喘着粗气,看样子是一路跑过来的。
“嗯?”张曜灵本能地向旁边闪开了一些,转过身去一看,不由得苦笑出声,这还真是个熟人。
“姐姐好!”一看清了来人,张曜灵马上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嗯,这……这才乖嘛。”那个跑得气喘吁吁的小丫头扶着自己的膝盖,胸口一阵阵剧烈的起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但是听到张曜灵如此地听话和配合,她还是马上转怒为喜,要不是身高相差一些,只怕她马上就要拍一拍张曜灵的肩膀,说一声“小鬼不错”的话来。
敢叫张曜灵为弟弟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现在身在姑臧的谢盈雪,而另一个则就是眼前这位,张曜灵新认识不久的苏古河的幼女——苏若兰了。
“若兰姐姐,你一个人来的这里吗?”张曜灵并没有见到苏若兰的身边有其他人,就连一个贴身的丫鬟都没有,这就很有些奇怪了。
“当然不是,我是跟我娘一起出来的。”苏若兰的身体素质还是很好的,只是喘息了一小会儿就已经把气给喘匀了,他转头去在人群中寻找,忽然踮起脚尖来对着人群中招手,“娘,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若兰,你又到处乱跑,跑丢了怎么办?”一个焦急的女声从人群中传来,紧接着从摩肩继踵的人群中走出一名一身淡黄色衣衫的中年妇人,身后跟随着几名仆人,一边走到苏若兰身边,一边嗔怪地数落她。
“娘,我是看到弟弟在这里,所以我才会跑这么急的。”苏若兰并不把自己的母亲
的责怪放在心上,一把抓住母亲的衣袖,黏在母亲的身上开始撒娇。
“弟弟?”苏夫人心中疑惑不已,若兰已经是苏古河最小的孩子了,这哪里又冒出来一个弟弟?
“就是他喽!”苏若兰得意的向后面一指,却没有发现张曜灵已经离开了原来的位置,自己这一指,完全落了空。
“苏夫人,这厢有礼了。在下张曜灵,想必苏大人也曾经说起过在下。”张曜灵突然从苏若兰的身前冒出来,对着身后的苏若兰挤了挤眼睛,然后一本正经地对着满脸疑惑的苏夫人拱手行礼。
“这位就是张公子?妾身一介女流,万万担不起公子这一礼。”苏夫人恍然大悟,很快就想起来自己的夫君对自己讲述的,在回家的路上遇到的那一个神秘的张曜灵张公子。现在这个张曜灵可是已经正是被任命为秦州刺史,是整个陇西的父母官,自己可万万怠慢不得。
“你们两个这么说累不累啊?”苏若兰可是不耐烦了,看着眼前这两个人不停地客套,于是掐着自己的小蛮腰,很不快地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若兰,不得无礼!”苏夫人转头对满不在乎的苏若兰低声喝道,又转过头去看向张曜灵。但见张曜灵仍旧是一脸淡淡的笑意,看向苏若兰的表情一点都没有生气,似乎对苏若兰刚才的这些无礼举动一点都不在意,这才让苏夫人暂时放下心来。
“苏夫人这是要带若兰去哪里啊?”
“哦,我们……”苏夫人正要回答,突然旁边的苏若兰已经抢先回答了起来。
“我跟我娘当然是出来四处逛一逛,哪像你一样,一个男孩子,还买这一大包的小玩意和零食,真是馋嘴!”明显是对张曜灵刚才对自己的母亲直呼自己的名字感到不满,苏若兰不满地瞪了张曜灵一眼。只是这双黑白分明的少女之眼实在是太没有杀伤力了,这一番轻嗔薄怒只让对面的张曜灵感受到了少女的那种可爱灵气,丝毫没有起到自己预想中的尴尬或者畏缩感。
“相请不如偶遇,既然遇到了一块儿,大家就一起向前结伴而行吧。”张曜灵对这个小丫头的示威丝毫不在意,对着苏夫人,主动发出了邀请。
“公子先请。”张曜灵表现得很随和,但是苏夫人可不敢随便,对着张曜灵,还是那样恭恭敬敬的。
“哼!”
苏若兰不满地走在前面,丝毫不顾自己母亲的责怪眼神,噔噔噔地越过了张曜灵,一个人走在了最前面。
“若兰姐姐,你这是怎么了?生的是谁的气啊?”张曜灵紧赶几步凑了上去,依赖你讨好地走在苏若兰的身边。
“哼!”苏若兰把小鼻子一皱,从自己的鼻子里发出一个单音节,根本不理会张曜灵。
“若兰姐姐,你看前面的那个人,他是干什么的啊?”一连试了好多办法,都无法让苏若兰转怒为喜。张曜灵向前面一看,突然心生一计,故作惊讶地向前面一指,对着苏若兰就惊叫了起来。
“嗯?”苏若兰本来不想理会张曜灵,但是毕竟是少年心性,心中的好奇心是最重的。听着张曜灵的口气不像作假,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向前方瞄了过去。
“什么呀,那是一个卖畚箕,这样的人到处都是,有什么好惊讶的?真是少见多怪!”苏若兰大失所望,只是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语气中全是不满。
“我当然知道他是卖畚箕的,不过若兰姐姐你仔细想一想,这畚箕是用荆条、或草绳、或篾竹等编成的撮粮食的农具,现在他在这连农田都见不到的城中贩卖,不是很奇怪吗?”张曜灵并不气馁,向前走了几步,对着撅着嘴生闷气的苏若兰解释道。
“说的也是,这个人难道不知道,在这城中,是不会有人买他的这个畚箕的吗?”苏若兰一听也觉得奇怪,脸上的郁闷一扫而空,紧紧地跟随着张曜灵的脚步挤进围观的人群中,倒是再一次把自己的娘亲,给抛在了后面。
外面已经围观了一圈的人,大家对这个选错了地方贩卖畚箕的商贩很是好奇,都想看一看,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傻子,居然会在这城中,贩卖起这畚箕来。
好不容易凭借自己的身材优势挤到人群最前面,苏若兰就看到在正中央坐着一名年纪大约有三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双眼微闭,似乎对眼前的这一切都视而不见。在他的身边,整齐地摆放着一堆制作完好的崭新畚箕,安静地摆在那里,看样子一件都没有卖出去。
“在这里是不会有人来买你的畚箕的,你还是离开这里,到乡下去贩卖吧,想必那里会有人买你的东西的。”苏若兰看着眼前的这名男子一身粗布麻衣,只是一直坐在那里不说话,心中的同情心开始泛滥,于是好心提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