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羌,从今天开始,你就正式成为我凉州的广武将军,稍后我会将一份危险的任务交给你,你可有信心承受?”孙毅这个老头子已经气得鼻子都歪了还没宣布比赛结果就走了,但是邓羌已经取得了胜利是所有人都看到的。因此张曜灵索性直接走了下去,站到邓羌和他搀扶的这名刀客面前,言有深意地问道。
和苻秦方面联合攻匈奴是一项秘密的协议,毕竟张曜灵他们现在还是打得晋室的旗号,而苻雄已经僭越称帝,是一个大大的逆贼。虽然凉州早已经自成一体,但是只要这最后一层脸皮没有撕破,大家就还是相安无事。而且张曜灵和苻秦方面约定的是割地,不提这里面有多大的诚意,这可不是什么多光彩的事,苻坚自然不会到处宣扬。对于这件万分秘密的决议,现在知道的也不过只有张曜灵、王猛和寥寥几人而已。而邓羌新附,并不在这其中。
“邓羌出身寒微,能得公子看重,邓羌何敢不从?”在之前的这连续的考校中邓羌已经耗尽了大半的体力,精神有些萎靡。但他还是昂着头看着张曜灵,在接下张曜灵的这一重任之后,他话锋一转又接着说道,“但是在接受公子的重托之前,邓羌还有一个请求!”
“邓羌,你……”这可就不是王猛所能知晓的变故了,他的语气就有些严厉。眼下这是邓羌刚刚得到表现机会的时刻,如果他提出什么过分的条件,给张曜灵留下一个贪得无厌的印象,那可就不是王猛所希望的了。
“哦?什么请求,邓兄不妨说说看。”张曜灵认识邓羌的时间不长,不过从他一心记挂妹妹这一点就很让张曜灵欣赏,忠孝仁义,一个重视亲情的人,对于国家也是很忠诚的。
“邓羌斗胆,请求公子也给这位兄台一个机会!”邓羌手臂上的伤口还没好,上面的鲜血还在流淌,他却丝毫不顾,一个头直接磕下来,向张耀灵诚恳请求。
“这位不是孙老大人找来的人吗?孙老大人已经走了,为何你还要滞留在这里?”邓羌的这个请求倒是很让张曜灵意外,没想到这个邓羌居然是向自己举荐这名刀客。在之前两人还在一起杀得你死我活,现在居然开始举荐了。不过张曜灵对于这名刀客并不了解,而且之前还是出于敌对面,所以自然不可能对他有什么好脸色。
“狡兔死走狗烹,有什么好奇怪的?”那名刀客身上的伤更加严重,他轻轻地咳了一阵,勉力摆脱了邓羌的扶持,摇摇晃晃地就要向前走,“多谢邓兄厚爱,但是我是一个卑贱的刀客,恐怕要让邓兄失望了。”
“这位……”眼看着这名刀客就要走了,邓羌大急,但是这一开口才发觉自己连他的名字都不记得,不由得尴尬地停下了话头。
“今日能遇到邓兄这样的对手大战一场,实在是我的终身幸事。我的前尘往事都已经忘却,之前有一个名字叫做蒋干,你就这样称呼我好了。”那名刀客闻声停下脚步,以刀驻地,头也不回地回道。
“蒋兄,你先不要走,公子宽宏大量,只要你留下来让公子多了解一下,公子是不会亏待你的!”邓羌和王猛相交,也不是一个心胸狭隘的小人。他这几十年一直在下层郁郁不得志,今日终于凭借自己的努力迈出了自己成功的第一步,对于这名自己也很佩服的却又和自己一样出身低微的刀客如此被埋没。同是天涯沦落人,再加上惺惺相惜,邓羌是很希望这名刀客也和自己一样受到重用的。
“不必了,多谢邓兄好意,在下贱命一条,实在不堪大用,让邓兄失望了。”那名刀客依然不回头,以手中刀为拐杖,一拐一拐地向前进,只是受伤颇重,走起来也是很缓慢很艰难。
“蒋干!你可还记得冉闵!”张曜灵看着这名刀客的背影踽踽独行,神色有些古怪,突然喊出了这么一句话。
张曜灵这句话一出口,那名刀客的脚步一下子就停了下来,瘦弱的身躯也有了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颤抖。
良久,那名刀客发出了一声苍凉的叹息,以刀驻地,再次一拐一拐地向前进。
“你受伤这么重,现在你还有能力走多远?你今天把孙毅那个老匹夫的事情给办砸了,虽然这件事与你的关系不大,但你却是把他最后一点希望给断送了。你就这么走了,就不担心那个老匹夫把自己的火撒到你头上吗?”这时候就很奇怪了,张曜灵不但不嘲讽蒋干,居然还开始让他留下了。
“在下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倒在哪里就在那里死掉好了。至于孙家的报复,那就更没必要了。我一个孤魂野鬼,全无父无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他想要报复拿我出气,就把我的这一条命拿去好了。反正我本来就是欠他一条命,他想要就拿回去好了。”对于张曜灵的这些话那名刀客并不在乎,只是稍微一停顿就开始继续向
前进。
“你是可以不怕,你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但你有没有想过,你身体里面流的血,它还是热的吗?男儿生于天地间,若不做一番大事业,为这世间黎民百姓做一番功绩,你就甘心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去吗?你就算死去了,在地下见到自家的列祖列宗,你又拿什么脸面,去见他们?”眼看眼前的这些危险无法打动这名刀客,张曜灵又换了个角度。只是他这番话却在王猛和邓羌的心中引起了共鸣,想起这几十年的蹉跎与郁郁,二人心情激荡,竟是连自己的指关节都握得“咯咯”作响。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那名刀客终于停下了颤巍巍的身影,声音嘶哑,却还强自压抑,“天下之大,何处是我蒋干的容身之处?时不我与,空自蹉跎岁月。难吶……”
“不去试一试,怎么知道自己不行呢?我知道你肯定会说自己的年纪已经大了,也试过了不止一次。但只要你还站在这里,还能握住手中的刀,就不应该这么自甘堕落!姜太公的典故我就不跟你多废话了,只要你的血还是热的,还有一点点的温度。那么我今天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愿意,我给你机会让你重整雄风!”张曜灵似乎知道一些什么,言辞激烈,只为了拉拢这名刀客。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你真的敢用我?”那名刀客慢慢地转过身来,浑浊的双眼中有了一点火焰在燃烧,但是大半的还是不敢置信,满是犹疑地问道。
“我本来是不知道的,只是觉得你刚才的招式有些眼熟。不过刚才你说出自己的名字,再加上我刚才试探之后你的反应,我已经猜了出来。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一切都已经过去,只要你自己能够放下过去,我为什么还要死抓着变成历史的过去不放呢?我张曜灵不敢说自己是一个心胸开阔的人,但是我至少也不是一个记旧愁的狭隘之人。只要你愿意,我就给你这个机会又何妨?”张曜灵向前走近一步,毫不避讳地对视着眼前这名刀客的眼睛。
“好,我……”那名刀客唏嘘不已地笑了笑,正要和张曜灵说些什么,但是之前那一阵激烈的打斗已经耗尽了他的体力,之后又被邓羌一槊刺伤锁骨,失血过多。再加上和张曜灵这一番暗含深意的对话回忆起了不堪回首的往事,心情激荡。这一连串的因素影响之下,这名落寞的刀客终于支撑不住了,眼前一黑,就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当”的一声,是他的厚背刀砸到了地上的一块石头。
“来人,把他带回我的府中,找良医为他好好医治,不可怠慢!”张曜灵跃步上前,一番检查发现他只是失血过多而昏迷,呼吸和心跳都还正常,不由得放下心来,只是回转头来吩咐几名随从的士兵把蒋干带走医治。
“公子,这个蒋干,他是……”邓羌只是单纯因为这名刀客的武艺而欣赏他,所以才向张曜灵举荐。但是听着张曜灵和他的这一番对话,这名自己今天刚刚结识的刀客显然大有来历。看着刀客被几名士兵抬走,邓羌有些迟疑地问道。
“他的身份有些特殊,等咱们回去一起慢慢聊。”张曜灵知道邓羌肯定不明白自己刚才跟蒋干那一番对话其中的真实含义,就连自己也是一时起意出言试探歪打正着才猜了个大概。不过在张曜灵转头准备和王猛说的时候,却看到自己这位师兄脸上无悲无喜,眼神清明。张曜灵只能暗叹一声:自己这个师兄啊,真的是太聪明了。自己说的这么隐晦,不过看来师兄还是已经猜了出来。
这里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张曜灵带头先走,身后就跟着王猛和邓羌。一行人一路前行,很快就走出了广场周围,缓缓地向刺史府行去。
“景略,这是怎么回事?那个蒋干是什么人啊?”邓羌耐不住好奇,忽然歪过头去小声向王猛问道。
“公子是什么样的人,他的深意我怎么可能知道?你不用乱打听,等回去了公子自然会告诉你的。”王猛摇了摇头,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表情,说完就低下头去向前走。
“你少给我打马虎眼,我还不知道你?”邓羌在王猛的肩膀上狠锤了一拳,“恶狠狠”地压低了声音凑近说道,“你要是不知道,还会是这种淡定的表情?快点告诉我,我等不及了,你也知道我不是那种嘴巴不严的人,你告诉了我肯定不会乱说的!”
“唉……”王猛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无奈地看着自己这位未来的“大舅子”,“好吧,反正一会儿公子自己也会说的。不过这只是我自己的猜测,可能是我自己想差了。”
“行了,别废话了,我相信你的实力,赶紧说吧。”邓羌也不是一个无知莽夫,但是在这种方面还是比王猛差了一筹,因此对于自己深知其能的王猛,也就多了一种“不耻下问”的信任。
“其实这也只是我的
一些猜测,可能说的不对。”这确实是王猛的一些猜测,毕竟张曜灵也是临时起意,事先并没有和王猛商量。不过看着邓羌那已经有些不耐的神色,王猛还是痛痛快快地说了出来,“那个蒋干,很可能和当年的武悼天王有关系!”说完这句王猛就急匆匆先前走了,只剩下邓羌一个人愣愣地站在那里发呆。
“我……”呆立良久的邓羌深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险些爆出了一句粗口。还好看了看身后的几名士兵,他又把这种冲动压了下去,向前紧赶几步,追赶王猛和张曜灵去了。
“他怎么样?”张曜灵是步行回来的,而被马车拉回来的那名刀客是先到的,此刻已经有郎中为他处理好了伤口,张曜灵站在门外低声询问。
“启禀公子,他只是失血过多缺水才会晕倒,没有伤到要害,现在已经苏醒了过来。”那名郎中也是张曜灵从凉州带来的,就是军中的军医,处理这种外伤驾轻就熟。
“哦,那我现在可以进去和他说几句话吗?”一听说蒋干已经醒了过来,张曜灵就想进去把一切都确定下来。
“可以,他也一直说要见见公子。不过他毕竟流了不少血,说话的时间不要过长,他还需要好好休息。”那名郎中倒是尽职尽责,即使面对张曜灵也是不卑不亢,对这名根本不知道身份的病人也不肯疏忽。
“我明白,先生慢走。”张曜灵也不是第一次接触这名郎中了,知道他性子耿直,但医术却不差,因此也没有什么不豫之色。
郎中告辞离去,王猛和邓羌一前一后地来到,张曜灵回头看了看他们两个:“我知道你们两个肯定有些不明白,不过现在跟我一起进去吧,进去之后你们就明白了。”
“吱呀”一声,紧闭的房门被缓缓打开,夕阳西下投射下的余晖从房门处倾洒进来,为这个房间带来了一些暗红色调。但紧接着跟在最后的邓羌回手把房门又给再次关闭,刚刚在房门出映出跳跃的灰尘的阳光,再次心不甘情不愿地退出了这片领地,止步于房门外,将那些落日余晖都倾洒在了露在外面的房门上。
“蒋兄,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第一个走进房门的张曜灵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蒋干,淡淡地问道。此刻的蒋干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此刻他正睁着一双眼睛,平静地看着进门来的这三个人。
“名字不过是一个代号,你像怎么样称呼就怎么样吧。”蒋干已经醒了过来,但是之前的受伤还是对他影响很大,此刻说话还是病怏怏的,提不起什么精神。
“那好,我就先这么称呼你了,蒋兄。”张曜灵淡淡一笑,毫不避嫌地在蒋干的床边坐下,平静地看着他说道,“不知道我之前说的那些话,蒋兄以为如何?”
“张公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蒋干的语气还是显得有些有气无力,但他还是尽力振奋精神,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张曜灵问道。
“什么问题?你问吧,看看我能不能回答你。”张曜灵无所谓地一笑,并没有把话说死。
“你是从哪一点……猜出我的身份的?我自信自己在这里并不认识什么人,而公子你的年龄……更加不可能和我有什么瓜葛。”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想开了,蒋干的语气很平静,就算是面对着张曜灵这个陇西权力最高的第一人,他也没有什么局促的感觉。只是很平静,很坦然,就像是面对着一位和自己平辈论交的同龄人一样。
“说实话,我张曜灵自出生以来就没有出过姑臧,一直到这次出兵陇西,我并不认识你这个人。”就算是王猛在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时候也是有些拘谨,但是这名落魄刀客此刻却可以和自己平静交谈,张曜灵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同样平静地说完这些,看着对方如镜湖一般的平静眼神,张曜灵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人我不认识,不过这刀……我曾经见过。”
“刀?”蒋干大感好奇,但随即就变为不信,“今日我带的刀不过是孙毅为我提供的寻常武器,并不是什么神兵利器,随处可见,这也能认出我的身份?”
“这把刀的确很普通,不过我说的其实不是刀,而是刀法!”
“刀法?你见过有人这样使刀?”蒋干脸色陡然一变,但旋即又是一黯,索性连眼睛都闭上了,只剩下一张嘴唇苍白的嘴有气无力地问道。
“我有一个亲兵营,名叫蝴蝶营,是我自己亲手组建的。在其中有一个人,他的武艺很出众。我曾经见过一次,还提拔他做了小队长。而他……告诉过我,他来自一个不寻常的地方。他在那里加入了一个不寻常的军队,这刀法是一个很不寻常的人传授给他们的。”张曜灵一连在这几句话中用了好几个不寻常,眼睛却一直紧紧地盯着蒋干,细心地观察着他脸上的神色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