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出于风俗习惯的缘故,天朝北方的茶社大都是热闹的所在,吃茶谈天只是附庸,听相声,品小曲儿才是正文儿。不过凡事总会有例外,此时杨羽的眼前这座静悄悄的小楼便是如此。
“尔雅居……”向来对茶文化兴趣缺缺的杨羽,好奇得打量着高高悬挂在小楼之上的招牌,小声嘀咕道,“这种怪名字的茶楼八成不会有第二家了,咱们应该没找错。”
“‘尔雅’是取自汉书啦,哪里古怪了嘛……”一袭米色风衣的龙沫瑶微感尴尬得拽了下杨羽的衣角,“快点进去吧,继续站在这里才显得古怪呢……”
“欢迎光临!”身着旗袍的迎宾小姐礼貌得上前肃客,然而当她看到走在三人最后的赵样时,脸上原本和煦的笑容却不由微微一滞,“抱歉,我们这里是不能带宠物入内的。”
“这是导盲犬。”带着墨镜的赵样一脸冷然得拉了下手中的绳子,难得没有睡觉的貌似白色博美的小东西懒洋洋得打了个哈欠。
有这么胖的导盲犬吗?迎宾小姐脸上的笑容更加僵硬了。
勉强算得阅人无数的迎宾小姐,当然能够感觉到眼前这个气场极其强大的女人绝对不是嘛善茬,不过与因为失职而丢掉这份收入颇丰的工作相比,她还是宁愿硬着头皮再劝上几句的:“客人可以将您的……嗯……导盲犬暂时寄管在我们这边,我们可以派专人负责照顾……”
“让他们进来吧。”茶社深处的楼梯口,一个很是和气的男音悠然响起,“他们是我的客人。”
听到这个声音,长舒口气的迎宾小姐连忙如蒙大赦得退到一边,龙沫瑶下意识得握住了腕上的金龙御魂环,秀眉微蹙的赵样默不作声得转向了声音响起的位置,而杨羽的嘴角则是渐渐现出一丝阴恻恻的冷笑。
“好久不见啊,段先生,或者,汪先生?”迈步挡在龙赵二女身前的杨羽,逐渐绷紧了全身肌肉,仿佛蓄势待发的猎豹般死死盯住了那个正自阴影中缓缓走来的男人。
“其实,我也不姓汪……”阳光遍洒的午后,古色古香的茶社中,套着件样式颇为怪异的肥大长袍的男人正自风轻云淡得笑着……
大约5分钟后,一间具有浓郁岛国风情的雅舍内弥漫起了袅袅的茶香。笑起来总是那么温润如玉的男子,有条不紊得摆弄着桌上琳琅满目的茶具,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一旁始终对自己虎视眈眈的杨羽。
“上好的龙井,请用。”将泡好的茶水认真在三名恶客面前摆好之后,默然许久的男子终于开口说话了,不过他说的这些话显然不是杨羽希望听到的。
“嘭!”
“少TM给小爷来这套!”一巴掌将桌上的茶碗拍得汁水四溢的杨羽,恶狠狠得指着男子的鼻子骂了起来,“刚才在下面没废了你,完全是想着多少能从你丫嘴里问些内幕出来,你TM要是再敢磨磨蹭蹭得跟小爷整这些虚头八脑的东西,小爷现在就TM为当年光荣牺牲的革命先烈们收点儿利息!”
然而这位被杨羽这般暴力特征明显的家伙怒目而视的温和男子,却只是颇为惋惜的望着桌上的茶水叹了口气,接着他竟然拎起紫砂壶探身为杨羽续起茶水来了,忍无可忍的杨羽一把抄起仍自冒
着热气的茶碗,这就准备照着男子的脑袋来上这么一下的时候,旁边的赵样突然发话了。
“放下。”依旧带着墨镜的赵样面沉似水得吐出了两个冷冰冰的字眼,字虽不多效果却不赖,那具价值不菲的茶碗终是没绽放在男子的脑袋上。
躲过“开瓢”之厄的男子放下茶壶,慢慢将目光移向了似乎正在凭窗远眺的赵样,展颜一笑:“不愧是赵小姐,唉,鄙人若是有赵小姐的联系方式,也就不必发邮件给杨君这般不谙风雅的俗物了……”
“TMD找死……”不幸在帝炎山丢了老爹给的甩棍的杨羽呼得站起身来,咬牙切齿得从怀中抽出了那把本属于赵样的黑色军刀,“你们不是讲究什么狗屁武士道嘛?亮兵器吧!小爷和你单挑!”
“杨羽,冷静点啦……”从刚才就在注意着杨羽举动的龙沫瑶见状,赶紧拽住了热血上头的杨羽,急忙忙得劝了起来,“你要是,要是在这里把他弄死呢,那不就成杀人犯呢嘛……再说,再说他炸着胆子把咱们叫到这边来,自然是有极重要的事情要讲……你,你……就先听他讲讲嘛。”
“有什么问题,打残废了一样问。”反握着军刀的杨羽不怀好意得反复打量着男子的各处关节,杀气腾腾得恨声说道,“历史问题咱们可以放到一边,但咱们在帝炎山遭的那些罪怎么算?你现在的状况,还有小样儿的眼睛又怎么算?对了,还有七蛋那小子……”
“杨君若不吝指点一二,鄙人自当领教,不过今天约诸位至此,可绝非为了打打杀杀呀,再者说……”始终面带微笑的男子慢悠悠得端起茶杯,好整以暇得吹散了氤氲的热气,“如今你我双方,似乎更应该携手应付共同的敌人呢……”
“共同的……敌人?”陡然一愣的杨羽迟疑着放下了军刀,虽然他是个很情绪化的人,会冲动,会因为一时的热血上涌而“虽千万人吾往矣”,但在这种冲动性格却并不代表他是个傻瓜,“什么敌人?”
“我觉得在那之前……”这时,原本靠窗而坐的赵样忽然淡淡得插了一句,“你是不是该给我们做个自我介绍呢?汪达的父亲?”
男子放下茶杯,面上挂了许久的浅笑也终于逐渐敛去,在将目光依次在面前三人的身上转过一轮之后,已是一脸肃然的他忽然微欠了下身子,一字一顿得和声说道:“鄙人,前帝国陆军中尉,和田玉次郎,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果然是那个漏网的鬼子……”压根就没打算再坐下的杨羽,面色阴沉得抚摸着冷冰冰的刀刃,只待眼前的男子稍有异动,便立刻将沾好殇血的军刀扎到对方身上去。
似乎早就猜到男子身份的赵样不置可否得“哦”了一声,接着,便低头逗弄起了正趴在她怀中打呼噜的小东西。
同样猜到自己身份其实早已不是秘密的玉次郎,露出了一个自嘲似的苦笑,转头望向了正立在一旁磨刀霍霍的杨羽:“杨君,坐下吧,我既然请诸位来,便是不打算再与你们为敌了。至于那场几十年前的战争……当初身为军人的我,只是尽忠职守罢了,况且,我也已然死过一次,即便有罪,是不是也该清了?现在的我,不过是一个想带着家人落叶归根,就此终老的孤魂野鬼而已。”
杨羽冷冷得打量了几眼颇有些萧索气息的玉次郎,小声嘀咕了句什么,终于还是坐回了位置上。
“说吧。”还是赵样,还是那般神色淡漠得吐出了几个冰块儿似的字眼,同样还是那般效果斐然。
赵样这貌似毫无头绪的两个字,却让一旁的玉次郎如释重负得舒了口气,原本因为自怜身世而露出的些许颓唐之色也随之淡了几分。
“那么,就从当年鄙人玉碎之后说起吧……”
帝国宣布无条件投降后,时驻T市的多名间谍愤而玉碎,我,也是其中之一。
其实剖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痛苦,在极度的狂热与绝望中,死亡来得要比我想象中快上许多。
当我意识到自己竟然成了另一种形式的存在的时候,曾经的地下基地已被完全封闭,所有的活人都不见了,身边只剩下几个和我一样茫然无措的幽魂——直到很多很多年后我才知道为什么当年同我一同玉碎的战友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变成了鬼,但那时,这些于我而言却已经再无半点意义。
鬼魂的日子并不好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我们都处于惶恐与茫然之中。我们在漆黑的地宫中漫无目的的徘徊游荡,偶尔才会交流,更多的是沉默与思考,有限的日子里,大家反复的谈论着过去的时光,生活,战争,所有逝去的一切,却从未有人提过将来。
最终,当所有人都能将任意一名同伴的履历倒背如流的时候,我们陷入了彻底的沉默,从那时开始,我发现有的同伴不见了,就那么无缘无故的,逐渐变淡,然后消失,但是似乎只有我才注意到了一点,而我,也因此而比任何同伴都更加惶恐……玉碎身死,却不能像大家说的那样魂归战旗之上,这对于那时的我而言,实在太可怕了。
直到我们发现其实我们并不是仅有的一群。
他们每一个都是值得敬佩的战士,无论生前还是死后,我永远以能拥有像他们那样的对手为荣。其实,若不是在那种特定环境下的我们实在太过需要一个存在下去的理由的话,我甚至很乐意和他们中的某些存在成为朋友——如果他们愿意的话。
我们从见面的第一刻起便开始厮杀,但奇怪的是没有任何人想过理由。
那场可笑的厮杀持续了好久,当抛开一切身外之物后,我们惊讶得发现己方竟然节节败退,罕有胜绩——同样也是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我才明白,鬼魂的强大与否,完全源于他的执念,而在这点上,我们或许永远都无法与他们相比,至于理由,所有人都清楚。
如果不是那个人的出现,我可能早已经被他们撕扯成虚无,但是,他就是出现了,到现在我都分不清这究竟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裹着一件破破烂烂的连帽斗篷,看不清脸,说起话来就像是有人在用金属勺子猛刮碗底,对他,我总是有种莫名其妙的畏惧感,同伴们也是如此。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他教授给了我们一个很奇妙的法术……是的,就是樱花印,我们借此变得越发强大。不过与他教授的另一个法术相比,樱花印就根本不值一提了。
人化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