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当初能跟那个女孩聊那么多，不过是因为她也年轻，很多共同话题，女孩长得很漂亮，她心里已经当那个女孩子是朋友，可当她看到病例上写着是百草枯中毒的时候，她整个人就已经有些虚浮了。

百草枯的毒，无解。

哪怕是一点点，也都是无解，只能眼睁睁看着病人肺部纤维化而死。

家属签字，放弃，她拔掉氧气面罩，那个女孩子死死的盯着她，话都说不出来，眼泪大滴大滴的掉，最后一点力气死命的抓着氧气罩，一直看着她，那个眼神，她这辈子都没法忘记。

她那时候的老师见过太多，早已经麻木的厉害，看她磨磨蹭蹭，只催她快一点，她整个人都崩溃了，趴在病床边也嚎啕大哭，眼睁睁看着那个女孩子咽气，眼睁睁看着心跳监护仪上变成了一条直线，她构建已久的医学世界在那一刻崩塌了，彻彻底底。

她有很多理想，想过很多可能性，希望自己是一个救死扶伤，哪怕是辛苦也要去救人，靠自己的一双手，靠自己精湛的技能，获得病人的新生和自己的心灵满足，可她那时候刚从医学院出来，她不知道她要面对的除了病人，还有病人家属，她不知道她除了要救死扶伤，还要去杀人。

放弃一个人，可能有很多理由。

金钱上的，人情上的，种种种种，可家属只要签一个字，放弃，她就要去执行，她做不到，她当不了刽子手，这跟她学的东西完全的背道而驰，她发觉她收获不了满足收获不了尊重，收获的只有心口愈来愈大的空洞，她已经无法去填补。

她毅然决然的选择了离开，很多人都劝她，很多人都试图阻止她，可她下了决心就不会回头。

所幸，她后来保险做的不错。

……

“我说的是，如果我替你去了，你留在医院，现在一切会不会不一样……”江南却看着她，缓慢而艰难的说：“你会不会选择跟我在一起。”

岳桑顿了一下，笑着说：“你别闹了好吗！又不是医院评比哪个夫妻挡手术做得好，我又不是捆绑了你。”

江南却认认真真，认认真真的看她，说：“我不是在开玩笑，我说的是真的，桑桑，我最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对，是不是我太争强好胜，我太目中无人，所以你才根本都没考虑过我，明明我先遇到你，明明那么多年同窗，明明我很优秀，可你还是去找了别的人。”

岳桑不喜欢这样认真的气氛，她会觉得尴尬，所以才故意说笑一下，却没想到江南这次这样认真，插科打诨显然混不过去了。

“我这个人，清高，又毒舌，可我一直以为你跟我是一样的，我们那么相似，所以我觉得没有问题，我还以为总会在一起……”江南又追着继续说。

岳桑低头想了想，才说：“你说的那些的确都是问题。”

怎么能不是问题呢？

江南高傲，而且很有高傲的资本，可岳桑也高傲，江南说的这一点没错，他们都是同类的人，可同是高傲，江南已经进化到了趾高气昂，眼高于顶也不夸张，数落起人来嘴皮子也是很利索，岳桑望其项背望尘莫及，时时损起人来，真的是痛，岳桑也经常被损到。

太过自我，岳桑完全不能接受，岳桑的世界，自己都已经很自我了，自己所能做的妥协也很少，哪里还能再容纳一个这样同样自我的人？

以至于，从一开始，她就经常受不了江南，两个人碰撞也不少。

江南却好像，并不觉得这是问题，反而是觉得这是学术交流。

也是很难为梁菡怎么能喜欢这样子的江南，梁菡是个温柔而且肯为了爱情赴汤蹈火化成尘埃的女人，一定是很互补，更适合江南的多。

江南说：“我改。”

岳桑半个字也都不信的，她听过很多人说以后改，可性格这个东西，谁能改得了。

更何况，委曲求全是无法长久的，只能撑过一时，撑不了一世。

“江南……你是特别好，根本不用改什么，只是我不适合而已。”岳桑犹豫再三还是决定直说，看着江南，尽量一本正经的开口：“我和我男朋友现在很好，他很适合我。”

江南定定的凝着岳桑，一字一字的说：“桑桑，你跟他根本不合适，他就是一个小公职，脑袋还在裤腰带上拴着，不说有今天没明天，可他的工作绝对不太平对吧？而你呢？你从来都在相对安稳的学术环境下，你单纯，你跟其他人都不一样，你这样跟他在一起，你觉得很好，可你真的懂他吗？他的收入呢？也不及你，你认识他之后，这是第三次住院了，你过去的一辈子也没住过一次。”

这是难得江南没有用尖酸刻薄的语气来说话。

可岳桑觉得这都不是问题，真心觉得。

詹子平的工作是有危险，可以后安定下来肯定会好很多，她不知道他的过往，可他曾经敞开心扉要让她问，她自己避开的，她在意当下，在意未来，不在意过去，而住院，跟詹子平更是没有关系，她身上很多保险，彻底检查也没什么需要自己支出的费用，其实挺占用医疗资源的，可ct明天才能拍到，只能是等着。

关于收入，岳桑其实还是不知道他收入是多少，可她这么拼命努力到今天，不就是为了自己可以为所欲为吗？何况詹子平的那套房子摆在那里，身价就已经抬的比她那些小房子小车子还要高了。

可这些，都不好跟江南讲，说出来听在别人的耳朵里，都像是辩解，都像是执迷不悔的疯了。

岳桑直接跟江南说：“江南，可我就是喜欢他啊。”

一句话，堵住了所有的言语。

也拒绝了所有的可能性。

就是喜欢他啊，不论如何，就是喜欢他，他笑也喜欢，他危险也喜欢，他谜一样的看不懂也喜欢，住院也喜欢，没有他，这世界黯然失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