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室族长宣亲王薨逝,显赫一时的宣亲王府轰然颓倒。
临安,这个初识便如阴云一般的笼罩着顾锦璃的女人终于被清风吹散,以一种算是惨绝的方式与这个世界赎清了罪过。
顾锦璃以前从未见过一个人会偏激至此,临安落得如此境地,除了她咎由自取以外,最宠爱她的宣亲王也“功不可没。”
娇宠自己的孩子没有过错,但这种宠爱不能毫无原则,毕竟这个世上的其他人没有谦让的义务,只可惜宣亲王不明白这个道理。
如意是个喜欢幸灾乐祸的小丫头,她虽然没有胆子去围观凌迟,但不影响她欢快的心情。
如意闲来无事,便教福儿翻花绳。
福儿那双小手拿棍棒虎虎生威,翻花绳时手指却像灌了浆似的,十根手指如鸭蹼般紧密难分。
“我的天呐,你怎么这么笨啊,再过一会儿三小姐的小白都学会了!”
“你笨!我不笨!”福儿执着的摆弄着手指,顺利的将彩绳揉成一团麻。
顾锦璃站檐下看着两个丫头嬉笑打闹,嘴角也不觉轻轻翘起。
这种简单平静的日子才是她最喜欢也最想要的。
“锦儿,收拾好了吗?”
顾锦璃回头,望着走过来的俊逸男子,弯唇轻笑,“嗯,好了,我们可以走了。”
温凉将手中的披风为顾锦璃小心的系上,两人携手而行。
宋府正热络的忙碌着,前些日子温凉与顾锦璃一直忙着清理宣亲王这几颗毒瘤,一家人竟还没机会在好好用上一顿饭。
林嬷嬷高兴之余,更是久违的亲自下厨,做了几道拿手好菜。
宋连宋运在屋内与宋老尚书宋老夫人说话,宋达则与宋碧涵并肩坐在台阶上,目光并不深邃的眺望远方。
“三哥,你说这是不是就是缘分?祖父的救命恩人竟然就是是咱们表嫂,表哥也一直在咱们身边,现在想想我还觉得有些不现实。”
宋达托腮,长长叹了一声,颇有感触的道:“现在想想,当初表哥把我送走真的都是为了我好,我当时还误会他故意整我,真是挺不好意思的。”
宋碧涵侧眸瞥了宋达一眼,意味深长,“三哥,这件事你好像想多了。”
不管身份如何,人的性情是不会改变的,就算是表亲,她相信表哥对想整的人也不会手下留情。
宋达还没听明白,就见宋碧涵一个起身,脚步轻快的向前跑去。
“锦儿,表哥,你们可算来了!”
顾锦璃和宋碧涵觉得还是各论各的比较好,若让她们现在以姑嫂相称,两人一时都挺别扭的。
宋达也笑呵呵的迎了上去,不好意思的开口打招呼,“表……表哥,县主,你们来了。”
温凉斜睨他一眼,特意强调道:“叫表嫂。”
“啊?”宋达懵懵然,心想着刚才二妹也没喊表嫂啊,为啥他就一定要改口呢?
宋达觉得自己被针对了,但在温凉冷眸的逼视下,还是开口低低的喊了一声“表嫂。”
温凉这才满意颔首,拉着顾锦璃走进了堂中,给宋老尚书两人行礼问安。
早在建明帝公开温凉的身份后,温凉便回宋府跪拜一众长辈。
只那时顾锦璃与温凉“感情破裂”,未随之前来。
看着跪拜在身前的两个年轻人,宋老夫人眼眶泛酸,忙伸手将顾锦璃搀扶起来,一连说了数个“好”字。
宋老尚书摸着花白的胡子,含笑点头,“要说你们外祖母就是有眼光,当初一看锦丫头便喜欢想抢来做孙女,如今也算得偿所愿了。
老婆子,以后看上哪个小辈儿,你就尽管提,备不住就能成了咱宋家人呢!”
宋老尚书总有种能将伤感变为搞笑的特殊能力,宋老夫人闻后一笑,擦了擦眼角,没好气的道:“就你能贫嘴,我要有那本事就好了,我看那连中三元的文曲星苏公子就不错,要是能用达儿换换岂不美哉?”
宋达:“……”
感觉自己被伤害了。
对不起,他不该出现在这。
他,注定属于孤独!
宋老尚书笑眯眯的上下打量温凉,摇头啧啧赞道:“像,真是太像了。
看这深邃的眉眼,看这挺立的鼻梁,看这凉薄的嘴唇,真是与我年轻时一模一样啊!”
宋达认真看了两人一番,茫然的挠了挠头,问向宋老夫人,“祖母,人老了以后,等同于换了张脸吗?”
祖父平眉圆眸,鼻梁长得还算可以,只那一看就肉嘟嘟的嘴唇,哪里凉薄了?
人胖嘴唇也跟着胖?
宋老尚书:“……”
“这谁家的?快找人领走,我老宋家可没这种人!”宋老尚书嫌弃的摆手,一副恨不得把宋达移除族谱的模样。
宋老夫人冷笑道:“怎么没有?达儿和你年轻时分明一个样!”
“啥!我像他?”
祖孙两人指着对方,齐齐开口,那整齐划一的姿势的确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宋老尚书咂咂嘴,喃喃自语道:“怎么可能,我年轻时要长成达儿那样,你能看上我吗?”
宋达更是觉得五雷轰顶,跌坐在椅上,眼中完全失了焦距,“我老了以后就变成这样了?完了,活不下去了……”
“阿韶,这小崽子骂我,你快教训他。”宋老尚书理直气壮地告状,毫无身为长辈的自觉。
顾锦璃每次来宋府,嘴角都翘的落不下。
她抬头望向温凉,温凉的表情虽淡,但眼中有流光闪动。
她想,那种光一定代表着幸福与满足。
林嬷嬷正在厨房忙碌这,宋老尚书坐不住,便和温凉挤坐在一处,拉着宋连为他们两个作画。
“有些人看着不像,便画在纸上就像了。”宋老尚书执拗的认为温凉这个外孙长得就是像他。
宋连虽不想接这个差事,但宋老尚书不但备好了笔墨纸砚,甚至连造型都摆好了。
他手执一卷书册,正襟危坐,做出一副正在为温凉授业解惑的模样。
宋老夫人有些没脸看,这个老家伙肚子的墨水都没有油水多,还好意思教人家孩子。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宋连默默安慰自己,被迫动笔,做了自己这辈子最违心的事。
为了防止祖父闹得没完没了,宋连只得昧着良心改动些许。
比如说将宋老尚书耷拉的眼皮上扬起来,把鼻梁画的高了一丢丢,脸蛋瘦了一丢丢,嘴唇薄了一丢丢,硬生生像了温凉一丢丢。
总之画上的老人看起来哪哪都像温凉,唯独不像宋老尚书。
宋老尚书见了,却满意的不行,撸着胡子不停的点头,夸赞道:“连儿的画艺果真不错,瞧将我和阿凉画的,简直像用尺子量出来的。
连儿读书好,运儿会查案,不像某些小子,啥啥都不行,混吃等死第一名。”
宋达翻了一个白眼,拿出刚才趁机取来的铜镜,以使用照妖镜般的魄力照向了宋老尚书,“祖父,您好好看看,你和画像上的是一个人吗?”
宋达说完,还鄙夷的扫了宋连一眼。
大哥不行呀,立场不坚定,以后怎么做个正直的好官?
宋老尚书认真端详了一番,眯着眼睛道:“这不挺像的嘛……”
宋达默默收起铜镜,拂袖离开。
他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他拿出铜镜,细细端详着镜中的自己,深深点头。
若说他有些像表哥还差不离,都一样的俊秀不凡,风姿过人呢!
除了远在北境的宋大老爷还有卧病在床的宋三老爷,宋府中人齐聚一堂,欢乐融融。
宋大夫人含笑道:“当初母亲就喜欢阿凉和锦儿两个孩子,如今终是变成了自家孩子,母亲心里不知笑开花了没?”
宋老夫人畅然扬唇,笑容绚烂,林嬷嬷也是一脸的欣慰。
宋二夫人对两人则更是热情,笑盈盈的道:“我早就看出阿凉非池中之物,除了咱们宋府,还有谁家有这般优秀的孩子。”
宋二夫人既想奉承温凉,又想哄宋老夫人开心,宋二老爷却不赞同的道:“阿凉能有今日还要多亏了平阳王爷教导有方,阿凉,日后你可绝对不能忘恩啊!”
宋二夫人脸一红,狠狠瞪向自家夫君。
就不能给她留点脸嘛,说话咋就能招人烦呢!
“是,承二舅舅教诲,我会一直孝顺父王母妃的。”
宋二老爷满意颔首,对温凉知恩很是满意。
宋老尚书狠狠咬了一口汁水饱满的肉肘子,冷哼一声道:“那个臭小子,竟然瞒了我这么多年。
等他再回京城的,我非要用鞋底子抽他不可!”
宋老夫人冷眼睨他,“陛下也瞒你了,而且就在京中,你怎么不去抽陛下?”
宋老尚书肩膀一缩,弱弱笑道:“这不得挑软柿子捏嘛,硬的硌手,咱也捏不动啊。”
而且他在心里算了一笔账,温冀能打陛下,他能揍温冀,这样看来可不还是他更厉害?
众人齐齐笑起,一顿饭吃的格外温馨。
只宋二老爷心有忧虑,“太后一病不起,且钦天监直言是阿凉的八字与太后不和,只怕册封大典一时无法举行了。”
宋达抬起头来,不屑的“切”了一声,“钦天监不过就是一群看星星的,知道什么啊,太后分明是在装病罢了!”
宋老夫人摇了摇头,蹙眉道:“若是装病倒也好办,不过京中有许多诰命夫人都去了慈宁宫探望,听说蒋太后消瘦的很厉害,的确一副病容。”
因蒋太后不是建明帝的生母,他们的关系便越加敏感,稍有不慎建明帝就会落得个不孝的名声。
顾锦璃本也以为蒋太后是在装病给建明帝施压,倒是没想到她竟真的病了。
只顾锦璃并不相信八字相克之说,想来不过是装病的手腕高深一些而已。
但几天之内便清瘦了如此多,蒋太后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顾锦璃暗暗思忖,若陛下执意虽无人能拦,但必定会落人口舌,温凉也会被扣上不孝的帽子,当务之急便是要治好蒋太后才是。
……
乾坤殿中,建明帝也在暴跳如雷。
眼见册封之日就要到了,可那老妖婆的病情还是始终没有好转,内阁御史台的几个老家伙又在给他施压,建民帝想想就觉得肝疼。
怪不得那个老东西当初信心满满,原来此番是下了血本。
建明帝此番也没想到她为了阻拦温凉入皇家玉牒,竟能狠下心将自己折腾成那般模样,要知道那老东西以往最是惜命养生了。
他倒不在乎天下人如何看他,可阿凉必须干干净净的认祖归宗,若担上个相克祖母的名声,以后也难免麻烦。
只整个御医院都查不出老妖婆的毛病,偏偏她一直消瘦,再想想明天早朝上又会有一众大臣上谏,建明帝便头疼欲裂。
第二日早朝时分,众臣未能等到帝王大驾。
建明帝卧床不起,众臣表达关心之余,又觉得此事在意料之中。
这几日有不少大臣上谏,希望建明帝能够延迟册封良王之期,至少要等到蒋太后痊愈之后。
可建明帝如何能肯,他明知道蒋太后是在装病,他一旦松口,届时蒋太后病情痊愈,岂不更坐实蒋太后与温凉八字不合之言?
有些大臣甚至上谏建明帝,恳请建明帝以孝为先,可给温凉亲王之尊,但不予册封。
可这样温凉便名不正言不顺,日后也无法继承大统。
建明帝既动不了蒋太后,也无法杀光劝谏的大臣,便索性也卧床装病,看看在那些大臣心中,到底是太后重要,还是他这个皇帝重要。
众臣放心不下,选了几位德高望重的大臣做为代表去探望建明帝。
建明帝没有阻拦,传他们进了乾坤殿。
建明帝这病情来的突然,与蒋太后有得一拼,其中真假众人难免有所猜忌。
可他们这想到的是,建明帝的脸色当真极差,脸色蜡黄无光,嘴唇泛着不健康的白。
那双幽深精明的眸子晦暗无光,麻木的盯着床顶的帷幔,似是了无生趣。
御医正在榻前为建明帝诊脉,轻轻叹声道:“陛下肝火旺盛,如此下去必会损伤龙体啊,还请陛下以龙体为重,万事开怀啊。”
建明帝却没理会御医,只讷讷开口,与守在床前的沈皇后道:“皇后,朕又梦见珍妃了。
她在梦中与朕控诉,怪朕连她唯一的儿子都护不住。
皇后,你说珍妃是不是在恨朕?她会不会想将朕也带走了?”
“陛下千万别这般说,您要好好将养身体,这大梁天下还都要仰仗您呢!”
建明帝苦笑摇头,“朕连自己的儿子都认不回,还管什么大梁江山,莫不如死了算了,也全了某些人的心意。”
他侧眸,冷冷瞥着跪在殿中的几名大臣,声音透着落寞与绝望,“你们是不是也都盼着朕死呢?”
一众大臣吓得魂不附体,忙深深叩头狠狠表明了一番忠心。
待离开乾坤殿后,几个大臣的衣裳都被冷汗打湿了。
那些忠君的清流之臣听闻建明帝当真病了,立刻表明了态度。
国不能无君,太后凤体虽重要,但也比不上龙体贵重。
也有大臣持反对意见,蒋兴便道:“解铃换需系铃人,依我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大皇子主动劝慰陛下,表明不想册封的心意。
这样陛下不会为难,也不会影响太后娘娘的凤体。”
蒋兴挑衅的看着温凉,温凉若应,便无缘入玉牒,更不能成为储君,若不应,尽管可等着天下臣子的讨伐。
“若蒋世子换位而处,可会这般做?”宋老尚书撸着胡子走了出来。
蒋兴挺直腰板,义正言辞,“自然会,不论为子为臣都要为君分忧,怎能让陛下为难。”
宋老尚书点点头,深以为然,佩服的看着蒋兴道:“真是人不可貌相,没想到蒋大人竟如此大义。
我昨夜夜观天象,发现蒋大人便是灾星转世,只要你自刎而死,圣上和太后便皆可痊愈!
蒋大人,不要犹豫,动手吧!”
蒋兴:“……”
“宋老尚书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我怎么不知您老竟也学会了钦天监的本事?”
宋老尚书嘿嘿一笑,“技多不压身嘛,奇门遁甲我可是无一不精,只不过平时低调了些,是以你们都不知道而已。
蒋大人,我敢保证,只要你死了,陛下和太后娘娘能痊愈。
你身为陛下的臣子,太后娘娘的侄子,相信你肯定愿意牺牲自己的。”
蒋兴气得嘴都要歪了,“你拿什么保证,万一不成呢?”
他还能死了复生吗?
宋老尚书一摊手,露出招牌的憨笑,“那就说明我错了呗!”
众人:“……”
凭良心说,这话听着有些气人了。
蒋兴心脏气得砰砰的跳,他终于理解父亲为何总被气得失了冷静,这老家伙真是太招人烦了。
“宋老尚书一把年纪了,莫要再说这些不切实际的疯话了。
若这番话传出去,只怕会被人笑掉大牙!”
“呦呵!蒋大人也知道说疯话会被人嘲笑啊,那你的疯话怎么就信口胡来呢?
阿凉是陛下的皇子,认祖归宗乃是人之常情,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你们又是生病又是寻死觅活的,一个个舔着个老脸不干人事,我都替你们羞得慌!”
倚老卖老的优势此时彰显无疑,岁数小的大臣不敢反驳,岁数大的又骂不过,一张张脸被宋老尚书骂的通红。
宋老尚书昨天多吃了半个肘子,是以今日中气之足,“你们也不想想当初陛下为何要将大皇子送出宫去,防的是谁你们心里没数吗?
现在她一病,你们就信了,不是别有居心,就是脑袋里面装屎了!”
“宋老尚书,你把嘴巴放干净些!”
宋老尚书冷笑一声,转了个身,冲着蒋兴拍了拍自己的弹性十足的臀部。
“小子,你知道这是什么不?”
蒋兴面皮紧了紧。
“此物雅称叫臀,俗称叫屁股。
告诉你们,我这屁股都比你们的嘴干净。
一群吃人饭,不说人话的东西,还不如我这屁股呢!”
宋老尚书越说越兴奋,将在家养病的英国公都带上了,“蒋兴,你老爹那张脸可比我这屁股厚多了,你没随到你老子的头脑,但脸皮却是学了个十成。
以后我左屁股贴你爹的脸,右屁股贴你的脸,不偏不向,你看咋样?”
蒋兴太阳穴青筋暴起,脸色涨的犹如猪肝。
他捏拳,做了一件想做很久的事。
“看你老娘!”蒋兴抬腿,一脚蹬在了宋老尚书屁股上,直接将宋老尚书踹倒在地。
宋老尚书哀嚎一声,嘶声喊道:“杀人了,救命啊!”
“父亲!”宋连怒喝一声,他虽是文人,但骨子里有宋家气性在。
见父亲受此大辱,立刻挽着袖子冲了上去。
温凉将宋老尚书搀起来,交给顾二老爷照顾,抬步朝着蒋兴走去。
傅决忍温凉许久了,也不能眼看着亲舅舅被揍,新仇旧怨一同涌上心头,也挽袖上前。
傅决一动手,英国公府一派的心腹自然不会冷眼旁观,他们一动,顾二老爷一众也卷了进去。
一时间,大梁皇宫中上演了史无前例的大臣群殴事件,史称建明封王之乱,野史又戏称为“臀脸之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