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亲王莫名其妙的与建明帝下了一日的棋,他们之间本就没有什么深厚的亲情可言,更何况他此番还被人威胁做了假证。
直到出宫时,宣亲王还很是茫然。
待听闻刑部之事,宣亲王脑中一阵轰鸣,恨不得折返回宫,与建明帝拼个你死我活。
原来建明帝今日找他下棋,为的便是拖住他的脚步,任由温凉欺辱他的外孙女!
而在得知傅蓉失了免死金牌后,宣亲王心口更是郁结了一口老血,眼前一黑,气得险些晕死过去。
他强撑着身体赶回王府,却得知傅蓉正在屋内沐浴,他只得坐在外间枯等,直到近一个时辰后,才等到哭的双眼红肿的傅蓉。
傅蓉今日被围观百姓吐了满脸的口水,又被扔了一身的秽物。
即便她身上带伤,也甘愿忍着疼一遍又一遍的清洗着自己。
今日的她是如此的卑微,不禁让她再一次想起了她被掳去山寨的那些日子。
为了活下去,她如狗一般隐忍。
那些日子里,她跌进了烂泥中,就算那些人都死了,她也洗不净身上的泥污。
她本以为回到王府就能忘记山寨的一切,可现在她才发现,她再也变不成曾今那个尊荣华贵的临安郡主了。
“外祖父……”傅蓉久违的露出了自己的软弱,她扑进宣亲王的怀中,泣不成声。
而宣亲王在看到她那双哭红了的眼时,心中的怒气全然消散,心中柔软一片,“蓉儿,别哭了,外祖父回来了,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了。”
“外祖父,他们竟公然对我杖刑,还要杀了我,外祖父,他们欺人太甚了!”傅蓉哽声呜咽,全然不复之前的强势。
她今日才意识到,若离开外祖父,她简直脆弱的可以任人折辱,若今日外祖父在她身边,一定不会让温凉他们得逞。
宣亲王心痛如绞,也为建明帝等人过河拆桥的行径愤慨至极。
他想为外孙女讨回公道,想狠狠为她出一口恶气,可活到他这把年纪更懂得认命。
“蓉儿,随外祖父离开吧。
傅决傅凛一派不会善罢甘休,由得他们狗咬狗,我们远远离开这,到了封地,你便可以过着与公主一般无二的生活,好吗?”
宣亲王本做好了会被她拒绝的准备,可没想到傅蓉竟轻轻颔首,乖巧的应了一声,“好。”
“外祖父,我想明白了,我不要再报仇了,以后我只想与外祖父好好生活下去。”
宣亲王简直欣喜若狂,虽说弄丢了免死金牌,但只要外孙女能明白这个道理,也算因祸得福。
宣亲王又安慰了傅蓉一番,才喜滋滋的离开命仆人连夜打包行李,力求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京都。
婢女为傅蓉抹上了药膏,傅蓉平趴在床上养伤,脸上哪里还有刚才的乖巧,眼中皆是怨恨。
“顾锦璃,且再多容你得意些时日,你我之间的仇怨,我绝不会忘!”
恰好,此番顾锦璃与傅蓉想到了一处,顾锦璃也不打算这般放过她!
望仙楼中,温凉与顾锦璃请宋运吃酒。
因为某位男主人话太少,很难做到宾至如归,是以便请也宴请了温阳宋连宋达几人。
宋连做为宋府嫡长孙,自有风华气度,对待温凉这个表弟十分亲近。
一向话最多的宋达却闷闷的坐在位置上喝酒,温阳见了都觉得诧异,“宋达,你怎么了?有心事?”
宋达叹了一声,开口问道:“傅冽傅凝最近可找过你?”
温阳摇头,这才察觉到曾经的常客已经许久未踏足过平阳王府,“没啊,你们吵架了?”
“我倒希望能吵架呢,傅冽那混蛋与我割袍断义了。”宋达语气落落。
见温阳不解,宋达鄙夷的看了温阳一眼,“你怎么比我还傻,他当然是因为温……表哥的事情与我们生气了,他让我在表哥和他之间选一个……”
温阳挑挑眉,“所以你选了温凉?”
温凉也抬眸望过来,宋连赞许的看着自家三弟,鼓励他说出自己的选择,却听宋达道:“我说我都选啊,他就生气了!”
宋连:“……”
宋连一时无语,这话真是让谁听着都生气。
这不成了墙头草嘛!
温阳不屑勾唇,讥讽道:“你们还是不是爷们啊,怎么叽歪歪的,跟女人似的!”
说完之后才想到顾锦璃还在屋内,温阳求生欲爆棚,忙道:“大嫂,不包括你啊,你比他们几个男人还强呢!”
顾锦璃:“……”
并没有被夸奖了的感觉。
“要我说你们这些人就是在京中这富贵窝待的太闲了,养出了无病呻吟的毛病!
我在边疆打仗,也结交了两个游牧民族的朋友,曾经我们打起仗来那可是往死里打,可战事一停,我们就是至交好友。
这世道有谁能真正恣意,就连陛下还被大臣们掣肘,更何况是普通人了。
谁都有自己的不得以,相互体谅便是,哪好就有那么多绝对。”
宋达愣愣的看着温阳,眼睛睁得溜圆,不敢相信这样的人生哲理竟出自温阳之口。
一直寡言的宋运轻轻弯了弯唇,举杯含笑,“温公子是个通透之人。”
温阳举杯遥敬,“算不上通透,总之不像某些人那般钻牛角尖就是了!”
见温阳宋运喝起酒来,顾锦璃趁机道:“宋二公子,今日我得以洗脱冤屈,多亏了宋二公子相助。”
宋运轻轻摇头,“能找出真凶多亏王妃足智多谋,在下愧不敢当。”
顾锦璃略有心虚,真诚的道:“宋二公子太过自谦,我因事先怀疑傅蓉,所以用了反证法,手段实在算不得高明,还是宋二公子技高一筹。”
若无宋运查证记录的那些证据,她也无法落实傅蓉的罪名。
她制定的那些计划都是出自于对傅蓉这个人的了解,若换个人她的方法就没有用处了。
宋达听了温阳的劝慰,心情好了许多,他眨巴的眼睛看着顾锦璃和宋运,天真的道:“表嫂,二哥,有时候我觉得你们两挺像的,都懂得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温凉脸色瞬间落下,宋连扶额,无脸看自家三弟。
单纯不是过错,单纯话还多就是他的不对了。
“温阳,宋达今日心情不佳,你陪他多喝两杯。”
见表哥对自己如此体贴,宋达感动的热泪盈眶,这才是自家人嘛,不管他以前说过表哥多少坏话,表哥依然对他爱护有加。
直到宋达被温阳灌到了桌子底下,宋达还不忘红着一张脸,眯着睁不开的眼对温凉道了一句“表哥,你真好”才彻底睡了过去。
众人各自离去,回宋府的路上,宋连拍了拍宋运的肩膀,关切的道:“二弟,你也莫要太担心了,三叔他的伤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宋三老爷不慎踩空石阶,大头朝下栽了下去,人到现在还昏迷不醒。
宋运轻轻垂眸,颔首道:“嗯,我知道了大哥,你不用担心我,我会好好照顾父亲的。”
宋连点点头,心中不禁轻叹一声。
三叔钻营,三婶狠毒,但二弟是个好的,若非被他们拖累,也不至于这么多年一直被祖父祖母冷落。
好在是金子总会发光,相信二弟会有一番作为的。
辞别了宋连,宋运去了宋三老爷的院子探望。
“二公子。”婢女们躬身行礼。
“嗯,今日你们辛苦了。”宋运轻轻应了一声,他对谁都是同样的轻声细语,不会因婢女小厮是下人就瞧不起他们。
宋府的下人们也都越来越喜欢宋运,宋府的主子都很宽厚,从不苛责下人,但如宋运一般平等的看待每个人,却也是从未有过的。
“二公子客气,这些都是奴婢们应该做的。”
宋三老爷摔到了头,头上缠着一圈厚厚的纱布,他闭目躺在床上,气息微弱。
“大夫今日来看诊可说了什么?”
屋内的婢女很心疼宋运,他先是失了母亲,如今父亲又昏迷不醒,想来他心里定然十分难过,“大夫说三老爷脑中有淤血,淤血散了,三老爷才能醒。”
宋运只轻轻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婢女见宋运眸中似萦满了愁绪,想了想开口道:“二公子,灵毓县主医术不凡,二小姐与县主素来交好,不如让二小姐请县主来为三老爷诊治一番……”
宋运侧眸看向婢女,竟有一抹冷意从烟云中透出,看得婢女蓦然心惊。
“二公子……”
宋运收回视线,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平和,“此事日后莫要再提,县主如今已是良王妃,你所提之事有违规矩。”
“是!奴婢省的了。”婢女垂头应下,悄悄抬眸打量宋运。
然而她只看到了宋运精致的侧脸,未能再看见那如冰凌般的目光。
在她们心中二公子是个最温柔不过的人,刚才那幕应该是自己的幻觉吧?
宋运遣散了婢女,一人坐在床边,静静的盯着宋三老爷看了许久。
“父亲,抱歉。”他轻轻呢喃了一句,眸光却没有丝毫的波动。
他的父亲,也就是这个叫做宋讳的男人,并非是失足摔下台阶,而是被他亲手推下去的。
今日他们揪出傅蓉是将计就计,可这个毒计的始作俑者却并非是他们。
温旭到处散播的谣言,顾府李管事的背叛,包括那个意外死在狱中的犯人都由一只无形的手在推动着。
而宋讳也是这只手中的一个棋子,只他这枚棋子对于他们来说却是一个棘手的麻烦。
宋讳乃是宋老尚书的兄长之子,他早与英国公同谋,此番便要出堂作证,曾在案发之日见过羽儿上了顾锦璃的马车。
这分明是伪证,可宋讳有宋家人的身份在,他的证词会极有力度,更会给他们造成不小的影响。
宋讳得了英国公之命,要败坏温凉的名声,他警告宋运今日不要多事,没想到却遭到了宋运的言辞阻拦。
于情于理宋运都要不愿与英国公同流合污,他有自己的立场有自己的抱负。
可宋讳却已然下定决心,威胁宋运,若他今日敢妨碍他,他便将他们的身份公之于众,让宋运再无脸面以宋家人自居。
宋运并不在乎身份地位,在他心中,他始终是那个为尸体陈情的法医,而不是什么宋家公子。
他本无心朝政之争,可现在他改变了注意,他想要帮她,想要做更多的事情,他不能失去宋二公子的身份。
于是,他鬼使神差的伸出了手,推向了背对他的宋讳。
宋讳滚下了台阶,昏迷不醒,这场官司,他们赢得漂亮。
宋运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曾为死者鸣冤的手,竟也沾染了血腥。
他猛然攥紧了拳头,闭眸深深吸了一口气。
温阳说的对,人活在世,谁没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但看他们自己如何选择!
……
“今日可随我回府?”温凉轻轻握着顾锦璃的柔夷,柔声问道。
顾锦璃摇头,“今日可走不了,顾府还有一场好戏,你可要看?”
温凉欣然点头,两人挽手回到了顾府。
顾府中,顾大老爷正在审问李管事,“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竟敢跑到酒楼非议王妃,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为了能洗清顾锦璃身上的罪名,这是顾大老爷有生以来第一次“弄虚作假。”
本以为事情可以告一段落,可谁知这胆大的奴才竟敢到处宣扬,险些惹了大祸。
“大老爷饶命啊,奴才不是有意的啊!
奴才多喝了两杯酒,就有些头脑不清,这才铸成大错,求大老爷看在小人多年来兢兢业业的份上,饶小人一条贱命吧!”
李管事痛哭流涕,趴在地上不断叩头求饶。
顾大老爷虽气,但李管事是顾府老人了,这么多年也未曾做过背叛主家的事,此事的确是他的失误,但也罪不至死。
顾大老爷正想将人打几板子赶出府去,刚刚迈步走进屋内的顾锦璃却是开口道:“大伯,等一下。”
顾三老爷见顾锦璃开口,忙道:“锦丫头,这狗东西犯了大错,不杖毙他都算咱们顾府宽厚了,你可别再为他求情了。”
顾三老爷担心顾锦璃心地太过良善,不忍苛责恶奴,却见顾锦璃轻轻摇头,开口道:“大伯,三叔,我还有几句话想要问他。”
李管事在顾锦璃迈进屋内的瞬间便深深埋下了头,细心观察便能发现他的身体竟在顾锦璃出现后不停地颤抖起来。
他在顾府做了几十年的下人,对府中几位老爷的秉性可谓了如指掌。
大老爷看似为人严肃,实则是个顾念旧情,性情宽厚的人。
只要他苦苦求饶,大老爷一定会放过他。
可他一点都摸不透大小姐的脾气,她看似最温和不过,可行事手腕有时比男子还要冷绝。
他今日亲眼看到傅蓉一步步走进顾锦璃设下的陷阱中,此时面对她,心里有种未知的恐惧。
“李管事。”顾锦璃轻撩衣袍坐了下来,平静的望着李管事,清清凉凉的问道:“我在刑部问了李管事一个问题,李管事还没回答我呢。
听闻李管事向来勤俭,怎么突然想起去酒楼喝酒了?”
李管事冷汗津津,不敢抬头,只结结巴巴的回道:“前……前些日子,王妃赏了奴才不少赏银,奴才就想着去解解馋,没想到竟惹了祸事出来……”
顾锦璃闻后一笑,“这般说来,倒是我的不对了。”
李管事连连摆手,“不是不是,都是奴才不对,是奴才嘴上没有把门的,多喝了连两杯酒就忘乎所以。”
顾锦璃牵了牵唇角,“李管事,我这个人从不相信巧合。
怎么就那般凑巧,你醉酒胡言时便遇见了温旭?自你之后又一连出了许多对我不利的传言?”
顾锦璃声音愈加冷戾,“是不是有人指使你故意在酒楼宣扬,意图陷害我?”
“绝对没有啊!王妃,奴才敢指天起誓,奴才真是无心之失。
奴才是顾家的仆人,如何敢出卖主子啊!”
“是吗?我还以为你受了何人指使,特意趁着温旭在酒楼之际,假借醉酒吐露事情,难道是我误会你了?”
李管事抬手擦着额上的汗,他不知该如何分辨,只一再哭求赔罪,将头磕“砰砰”的响。
顾锦璃收回视线,捏了捏眉心,“李管事这是做什么,我这个人最看不得别人如此了。”
李管事听完,将头磕的更响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自己的悔恨。
顾锦璃静静听着,半晌后,对顾大老爷几人道:“大伯父,三叔,我看就不要把他赶走了吧……”
李管事心中一喜,没想到顾锦璃不但没有责罚他,竟还有这种好事。
他正要叩头谢过顾锦璃,却听顾锦璃轻轻柔柔的与温凉道:“阿凉,听说暗龙卫最擅审讯,可是真的?”
一直啜茶不语的温凉轻轻颔首,以一种平缓得没有起伏的语调缓缓道:“暗龙卫手段狠辣,常以热油浇灌罪犯,亦或是以铁刷一层层刮下人的皮肉……”
顾大老爷两人听得胃里有些翻腾,李管事更是吓得抖若筛糠,某处险些失禁。
顾锦璃闻后翘唇,娇滴滴的一笑,挽着温凉的手道:“阿凉,我还是怀疑李管事,不如明日你去请求陛下,让暗龙卫来审讯他可好?”
温凉宠溺的看着顾锦璃,含笑道:“自然可以,明日上朝我便让暗龙卫来接人。”
一听温凉这俨然将暗龙卫当成自己护院的态度,李管事眼睛一翻,晕死了过去。
顾锦璃嫌弃的命人将他拖走,关进柴房。
顾三老爷则一脸复杂,说好的心地善良,菩萨心肠呢?
他听侄女婿说那些刑罚恶心的都要吐了,锦丫头居然听得津津有味?
这女人怀孕后,喜好都这么恐怖吗?
因天色已暗,顾锦璃与温凉皆留宿在顾府。
月上柳梢,华灯初上,各院各屋都熄了烛火,沉沉睡去。
只有李管事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神志不清。
他刚一闭眼,便梦到有人用铁刷子刷他的肉,惊醒之后满身冷汗,再一闭眼,又梦到有人将一锅热油全部倒在了他的头顶,散发出一种焦臭的味道。
李管事被吓得猛然睁开了眼睛,本以为是梦一场,醒来才发现柴房内竟满是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而柴房外面则有橘色的火光跳跃着。
在求生的欲望下,李管事猛地跳起身子,两步跑到门口,用力的拍打,“来人啊,走水了,快来救火啊!”
柴房没有窗子,只有这扇被铁锁锁住的木门,他冲撞不开,只能用力的拍打喊叫,希望被人察觉。
可众人早已沉入梦乡,这柴房又远离各主子的院落,一时竟无人知晓此处走水。
浓烟滚滚,黑烟呛得李管事头晕目眩,嗓子干裂。
直到他再也喊不出声音来,就连拍门的声音也越来越无力……
惊惧怨憎席卷心头,最后只剩下了绝望。
没想到他此番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但什么都没得到,还白白丢了性命。
李管事的眼皮越来越沉,直至无力滑落,昏死在了浓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