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街上静的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偶尔跑出来的一两只追逐打闹的野猫,或者野狗。
有些胆大的猫,就站在街道旁的屋顶上,盯着下面路过的马车。
白鹰就蹲在宁九九脚边,听见猫叫,眼睛突然睁开,转过头,瞪着窗帘。
宁九九依在软垫子上,闭着眼睛,对它道:“别瞧了,以你现在的能力,是追不上那群狡诈小猫咪的,明日让人去请个兽医回来,让他给你的翅膀治好,只有治好了翅膀,把你的小身板,养的壮壮的,才能干你想干的事,懂了没?”
她好像生怕白鹰不明白似的,曲指在它的脑袋上弹了下,“瞧瞧,你的翅膀,只比麻雀大了一点点哦!”
白鹰懒洋洋的瞄她一眼,这一眼,带着十足的不甘跟愤怒。
鹰的翅膀再小,那也是鹰,麻雀如何能比,真是的!
回到府里,吴青听说他们出去了,急的在府外焦急的来回踱步,见严忠赶着马车回来,这下才放下心来。
“这是去哪了?可把我急死了!”
严忠勒下缰绳,“没去哪,夫人出去办了点事,你们如何。”
吴青伸手掀开帘子,扶了宁九九下车。
两人陪着宁九九去了清风院,吴青这才将事情的经过讲与宁九九听。
“宁坤不知用了什么妖法,竟然能释放出黑雾,主子因顾及那雾,所以才没能杀了宁坤,但宁坤还是中了一掌,之后便逃走了,主子命属下定要查出宁坤的下落,见到此人,格杀勿论!”
严忠惊疑,“黑雾?之前从未听说过,难道是毒烟?”
吴青摇头,“不清楚,当时我离的较远,只看见一团黑雾,不过……应该是无毒的,想必宁坤是想借那黑烟以便逃走!”
他差点说漏了嘴,宁坤为人阴险,他真的不敢确定,黑烟到底有没有毒,主子有没有意外吸入毒烟。
吴青看了严忠一眼,严忠心领神会,立马转移话题,“你派人去找了没?可知他几个藏身之处?”
“已经派人出去了,最早也要等到明日上午,才会有消息,哦,夫人不必担心,宁坤的事,有我跟严忠,必可将此人的揪出来,这几日,作坊的事属下会交给大飞看管!”
哪怕掘地三尺,他也要将宁坤揪出来。
此人活着一日,潜在的危险便会多一分。
宁九九一直静静的听着他们二人,中间没有插一句嘴,直到他们二人说完了,她才将手中的暖炉搁下,像是忽然看白鹰似的,“明日找个最好的兽医来,快些把白鹰的翅膀治好,它有大用。”
吴青跟严忠相视一眼,怎么岔到这个话题上来了。
不等他们二人多想,她再道:“都这个时候了,他还能去哪,带话给小五,留意着皇后宫里的情况,既然他敢藏,也不会轻易叫你们找到,皇后宫里肯定有密道,明日一早,派人去找四皇子,这位病美男,别看他病怏怏的,人家可精可精着呢,密道之事事,他肯定知道!”
严忠跟吴青听的清清楚楚,对宁九九也发自肺腑的佩服。
越来越有当家主母的范儿了,思路理的门清,对时局跟人心,都把握的极准。
只是他们不明白,这样的一个人,如何会出现在山村里,甚至连一天书都没有读过,太不可思议了。
他们三人谈完正事,天都快亮了。
插了房门,白鹰窝在她的床榻边,宁榻上铺着软垫,它便伏在软垫上眯眼休息,再不肯离开。
没过一会,赤貂也来了。
叫人惊奇的是,这两个家伙居然没有斗架,反倒挤在一个垫子上。
准确的说,是赤貂硬挤到白鹰的窝里,用小脑袋使劲抵着它,硬是从白鹰的肚子底下,挤了一块地方出来。
宁九九躺在一个人的被窝里,抱着东方楼蕴睡过的枕头,看着床下面挤来挤去的两个小东西,心是酸的,但也是暖的。
果然是通人性的动物,知道男主人走了,便都来她的床边守着。
白鹰的警惕性最高,有赤貂在,蛇虫鼠蚁都敢靠近。
严忠跟吴青已商量过,二人轮值守夜。让其他人守不放心,只能是他俩亲自在院子里守着。
宁九九不知什么时候睡着,只是恍惚着在梦中,似是看见了东方楼蕴,他站在云雾里,对她招手,她扑进东方楼蕴怀中,脸颊蹭着他的胸口,那样的软……
软?宁九九猛的惊醒,外边天已大亮,再低一看。
亲娘哎,她说怎么那样软呢,搞了半天,她抱着的是赤貂,这家伙也不知什么窜进她被窝的。
白鹰已不在屋里了,窗户开了一道小缝。
正当她思索间,只见白鹰飞了回来,站在窗沿上,抖着身上的水。
“大姐,你起来了吗?”烨枫在外面叫门。
“刚起,进来吧,”宁九九揪着赤貂,把它扔下床,披衣下地。
烨枫推门进来,手里端着铜盆,“就知道你刚醒,快洗脸吧,陈妈等会就把早饭端来了,刘烨尘也过来吃早饭。”
知道姐夫走了,他俩有喜有忧。
喜的是,以后不用看着姐夫霸占大姐了,忧的是,他们怕大姐想念。所以一大早便过来了,不止这一顿,以后他们都会陪着宁九九一起吃饭。
“你俩不是要去学堂吗?我这里有陈妈他们,府里也有好些人,不用管我,只管好好上学便是,”宁九九用温水洗了脸,用盐漱口。
烨枫笑道:“上学还有一会,等下吃过早饭再去也不迟,咦,姐,你的腰好像粗了些。”
“是吗?”宁九九闻言低头看,“哪有,满四个月之后,才能显怀,这个时候,胖的只是我的腰,都怨陈妈一个劲的给我补,只怕娃儿还没生下来,我就得成水桶腰了!”
“胖些怎么了,胖是福气,那些瘦的跟竹竿似的,都是没福气的,大姐,我听吴大哥说,二蛋要来了是吗?”烨枫小脸红红的问她。
宁九九正要回答,陈妈拎着食盒进来,刘烨尘跟喜鹊也在她身后,一并过来了。
“夫人昨晚睡的可好?早上怕您吃不了油的东西,便熬了锅小米粥,熬了一个多时辰,软乎着呢,”陈妈笑眯眯的把小锅摆到桌上。
喜鹊进屋里,拿了换洗衣物,又把窗子打开透气,过会还要拿抹布,把房间打扫一遍。
烨枫脸蛋儿更红了,赶紧示意大姐不要说,她自己低了头,拿起碗筷,坐下喝粥了。
刘烨尘招呼宁九九吃饭,转头看见二姐脸蛋那样红,好奇不已,“二姐,你这脸咋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烨枫使劲摇头,不敢吱声。
“哟,就是啊,脸咋这样红,给我摸,”陈妈担心她着了风寒,抬手就便去摸。
烨枫躲开陈妈的手,遮掩的笑笑,“我没事,就是过来的时候,跑的太急,所以才会脸红。”
宁九九淡笑着不语,没有拆穿她,小丫头大了,心思也多了,每回提到刘二蛋,她都会脸红。
等到陈妈出去了,屋里只剩他们姐弟三人,她才对烨枫,道:“传回来的消息说,是在路上了,若是夜里不休息,也就这两天,若是路上耽搁了,恐怕要三四天,不一定!”
烨枫的小脸都快埋到碗里了,轻不见闻的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了。
刘烨尘却十分高兴,“二蛋哥要来了吗?太好了,以后我就能跟他玩了。”他一点都不喜欢这里的同龄人,跟他们也玩不到一块。
宁九九看了眼烨枫,忽然叹了口气,“既然刘二蛋要留在京城,不如等他到了,给他重新取个名字,别总二蛋二蛋的叫着,抽时间,也让他跟着你俩去学堂,男儿要想有出息,不说考功名,研究学问,至少也得会识文断字,你们说好不好?”
刘烨尘自然是拍掌欢呼,有个熟悉的人,跟他一起坐在学堂里,而且刘二蛋打架也很厉害,他以后就有靠山了。
烨枫却一脸深思的问道:“那要给他取个什么名?莫要难听了。”
宁九九失笑,“这样维护他呢,容我想想……呃,不如就叫个简单的,叫刘晨如何?早晨的晨,以后肯定如日中天,而且也好记,字也好写,叫起来更是顺口。”
烨枫的笑容停在脸上,将这名字,在嘴里反复念叨了几遍,最后一脸欣喜的跑了出去,“就叫这个名字,以后他就叫刘晨!”
跑出去老远,她的笑声还是清晰可听。
宁九九跟小弟相视一笑,她满意的很呢,而且超喜欢的,否则也不会是这个反应。
吃罢早饭,何安跟石头送他俩上学堂去了。
老爷子跟院士不对付,宁九九生怕这两人再杠上,所以日后都不许他去送了。
为了确保他俩的安全,学院周围也安排了两个暗卫,以防万一。
而老爷子知道东方楼蕴去边关了,当天上午便让管家打包了衣物,搬来襄王府住了
今天上午,还有件重要的事,别的事都可以放一放,唯独这件事,她非出面不可。
“小安子,套上马车,咱们去宁家祠堂,带一队御林军,另外,再备上笔墨,我乘着空档,我得再写些东西,”宁九九站在府门口,吩咐道。红叶的事不能耽搁,王德他们在军中的训练同样刻不容缓,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她的亲信,一定要尽早训练出来。
“是,我马上去,您在门口站着,哪儿也别去,”何安刚送了两位小主子回来,气都没喘一口,就被她叫住了。
怨言肯定是没有的,抱怨肯定也是没有的。
别瞧他平时嘴上总喜欢讲些不满的话,可那也仅仅是嘴上说说而已,绝不是真的不满。说白了,他就是嘴欠,便论起真心与忠诚,他绝不逊于严忠跟吴青的。
吴青今日一早就离开了,想必是去查探宁坤究竟躲在哪儿了。
宁九九在府门口站了一会,瞧见对面,太子府大门紧闭,外面连个守门的都没有。
偶尔有几个人想敲开太子府的门,也被看门的轰走了。
但是太子府院里,却传来一阵嬉戏的笑声,想必是他的那些侍妾,一大早的就在府里打闹,根本不知,她们的金主就快要死翘翘了。
宁九九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还是发妻最好,只怕才一夜,上官芸儿的眼就得熬红了,再回想一下,她在宫中伏在唐昊身前痛苦的情景,哪是这些侍妾能做出来的。
何安很快就从王府的偏门牵了马车过来,石头端了小凳子给她踏脚,“夫人您慢点,我扶着您。”
“我又不是七老八十的人,用不着那般精细,”宁九九拍掉他的手,利落的迈上凳子,钻进了马车里。
马车正要起步,宁九九刚刚坐好,就听见站在外面的何安,一声厉喝:“你干什么?找死呢,还不快让开!”
“我不让,除非她把地契还我,否则本王寸步不让!”
这吵吵的声音,以及扯到地契的事情上,除了到赵王,还能有谁。
想必昨儿输了祖产,回去之后不好交待,跑来襄王府门前,死皮赖脸,想要讨回不可。
宁九九没有掀帘子,卧在车厢里嗑瓜子。
何安冷笑,“您老记性没坏吧?昨儿是您亲手把地契输给我家夫人的,北门那旮旯角的人,都可瞧见了,怎么,您现在后悔,不想赌?,对不住,晚了!”
赵王也豁出去了,刚才拦车的时候,他就坐在地上了,这会把袖子一卷,胳膊一扬,愤怒道:“是你们使诈,设了骗局,我昨晚想了一宿,越想越觉着不对劲,分明就是她设了套,引本王去钻,既然是骗去的,理应还我,否则……否则别怪本王不客气!”
他吼的声很大,却没什么气势,也不敢提起去官府告状,提个屁啊!他也丢不起那人,况且,难道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赵王嗜赌成性吗?
再者说了,他心虚呗!
看着时辰不早了,怕红叶那边的事情耽搁了,宁九九在里面催促道:“还磨蹭什么,把人拉开不就完了吗?”
“是,小人这就清理路障,”何安只需说话,府里便出来几个人,将赵王拖到一边,任他叫嚷个不休,也没人再理他。
严忠坐在马车上,长鞭甩起,奔着京城外的宁氏祠堂而去。
今儿天气不错,大雪过后,天气晴朗,城中的街道,铺的都是青石路砖,只需晒上一两个时辰,路面就干了。
宁氏祠堂位于离老宅不远的一处村子里,祠堂修的非常高大上。
当马车在祠堂外停下时,宁九九瞅着庄严肃穆的门匾,感觉脑袋有点晕。
祠堂外,已经停了不少的马车,来的都是宁氏远亲的几个族老,平日里跟主支这一脉,走的也不勤,只有每逢大祭祀,或者族内出了大乱子时,他们才会聚集。
红叶知道宁九九要来,老早就在祠堂外等着。
按着以前的规矩,女人是不能进祠堂的,最近这几十年,宁族氏有几个当家主母,比男人还厉害,几个老婆子,就在一起商议着,废除了这项规定。
但也仅仅是容纳主妻进入,低贱的妾室,还是没有资格进入祠堂的。
这些马车里头,最显眼,也是她第一眼能认出的,居然是范老太的马车。
红叶迎上她,见她盯着范老太的马车瞧,便笑着解释道:“范老太太的母族也是宁家一支,她嫁与范家之后,里里外外的人都称她范老太,年纪大了之后,便入了长老之列,每回族里有重要的事,都要请她过来,除了范老太,还有青松学院的院士,也一并来了,我听说刘烨尘跟烨枫都在他那儿上学,回头你可得请他喝一顿酒才是。”
“哦,来了这么多人,想必今儿很热闹了,”宁九九笑的意味深长。
何安牵了马去栓好,严忠握着剑,跟在宁九九身边,今儿没带喜鹊过来,怕人家不给进。
但即使如此,红叶领着宁九九,刚要迈进祠堂的高门槛,就被两个家丁拦住了。
“族长吩咐过,除了族内女眷,旁人不可进!”
好拦住她的家丁,因为声音很特别,惹的宁九九多看了他两眼。
嗯,肤色黝黑,双眼炯炯有神,说话之时,目不斜视,看也不看宁九九一眼,是个很称职的守卫。
何安刚栓好马,奔过来时,正听见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拦下宁九九,顿时怒不可遏,“你这人长眼了没?没瞧见她是谁吗?你敢拦她,不想活了吧!”
红叶怕宁九九不高兴,赶忙对那小哥好言好语的说道:“这位是襄王妃,我的朋友,烦劳你让她过去,可不能耽搁了族长们议事。”
按正常的道理,她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硬的有了,软的也有了,这小子总该让了吧,可是……
“不行,族长吩咐过,非族里女眷不得入内,小的奉命行事,没有族长的命令,刀架在脖子上,都不能让!”
宁九九不仅没生气,反倒笑了,被他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模样逗乐了,“嗳,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家中可还有别的亲人?哦对了,你成亲了没?没成亲的话,定亲了没?没定亲的话,那可有中意的女子?”
她一下问了这么多的问题,而且又是无关争执的内容,不光把那小哥问要呆了,连红叶跟何安几人,一时之间,都没搞清她是什么意思。
有几个刚到的老者,陆陆续续的从他们身边经过,看着站在门外的几个人。有人认出她是襄王妃,赶紧进去禀报族长,也就是宁老爷子。
红叶和离之事,自然得有族长出面,宁坤也是不打算管的,加之昨夜宁坤突然失踪,对里对外,他只说有事出去了,至于昨晚损坏的院子跟家具,下人只对外报,是他练功所至,后院的侍卫与家丁,对刺杀一事,只字不提。
“这位夫人再说什么也没用,没有族长的命令……”这位家丁小哥还是那个样,只是黝黑的脸,有些泛红。
“哎呀,红叶姐,我们还是先进去吧,这位小哥就在这儿站着,等咱们谈完了,临走时,记得把他带走,”宁九九这话是对着三个人说的,就在话音刚落下时,黑小哥只瞅见眼前有什么东西闪了下,随之,他的身子便不能动了。
宁九九拍拍他的肩,“苗子不错,有待训练!”
她迈步跨进祠堂,何安总算是听明白了,“您要收他啊?您怎么什么人都收,他就一看门的家丁,你还能把他练成顶级杀手不成?”
宁九九放眼望着祠堂院里来来往往的老人家们,呵呵的笑着,“知道玉石是从哪来的吗?是如何发现的吗?又是如何雕刻成精美玉器的吗?”
但凡宝藏,除了他本身的特质之外,还需得有一双发现宝藏的眼睛。
当原石散落在大大小小的河滩上,与其他杂石混杂在一起时,如果没有一双慧眼,你能找到哪块是价值连城的美玉吗?
红叶最是明白她的意思,“他叫苗天,本就是祠堂的家丁,这里地方大,有专人打扫,专人看管,这苗天在祠堂里干了有几年,我也没瞧出他有哪点与众不同。”
宁九九笑笑,“是金子总会发光了,他的事随后再说,今日你看见宁景华了吗?”
“他……”红叶闻言,这才忽然想起宁景华此人。
宁九九笑容更深了,“你看不见他,是正常的,昨儿我的人请他回府,但是昨儿我事情太多,还没来得及跟他促膝长谈,不过早上的时候,我命人放他回家了,先紧着和离的事,等哪天我心情好了,再找他便是。”
“你找他?是不是他去找你麻烦了?”红叶脑筋转的最快。
不过何安等人,嘴角却狠狠的抽了下。找他促膝长谈,得亏她想的出来这个词,昨儿严忠把人压回府,关进地牢,她回府之后,忘的一干二净。
他们原本是想提醒的,可是昨儿一整天,她都被主子霸占着,想想他们二人为时不多的相处时间,咋敢去打搅。
“想找我麻烦,他还没那个胆子,咦,他还没来吗?”
宁九九看着院里或坐,或站,或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话的老人家们。
范老太坐在正厅里,宁老爷子就坐在她身边,还有一位满脸褶皱,举手投足,都像个老学儒的长者。
他们三个还没瞧见宁九九,倒是院里的人,首先看见了。他们先是窃窃私语,低头议论。从一旁侧屋出来一位妇人,宁九九认出,这是去店里闹过事的宁曹氏。
她一看见宁九九跟红叶站一起,反应最激烈最大,“你来干什么?这里是宁氏祠堂,不是你们襄王府,用不着你做主,来人,送襄王妃离开!”
宁曹氏这一嚷嚷,倒是把主厅里的人都惊动了。
宁老爷子一看见宁九九,眼睛就红了,激动的站起来,快步朝她走了过去。
步子快的,一点都不像七旬老者。
“你是襄王妃,是宁九九?快,快叫老夫看看,”宁老爷子一把拽过宁九九的手,满眼都是慈爱的目光,“丫头,好些日子没见你了,最近可还好?”
原本他有好些话想跟她说,可是真见到了,却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面对这样一位毫无恶意的老人家,宁九九也不好再对他毒舌,“我一直都很好,倒是您,一直没到您,听府上的人说,您病了,需静养。”
宁老爷子笑容苦涩,“是有些不舒服,在府里修养了一些日子,好多了,今日襄王妃也同来观审和离的案子吗?这可是咱们宁氏一族的荣幸!”
这荣幸一词,也只有他一个人说的出来,瞧瞧旁边这一众人等,个个看她,都是如狼似虎,尤其是宁曹氏,简直恨的牙痒痒。
“荣幸不敢当,红叶是我的朋友,她的事,便是我的事,我若是不来,有人冤枉了她,或是有人欺负她,又该如何是好,”宁九九这话是对着宁曹氏说的。
宁景华姗姗来迟,衣裳有些褶皱,面容很是憔悴,整个人精神头都没了,蔫不拉几,好像随时都会倒下去似的。
“娘,太爷,”他站在门口唤道。
却像没有看见红叶跟宁九九,径直往主厅里去了,也不管不顾其他人跟他打招呼,自顾自的找了把椅子,坐下之后,头一歪,便要呼呼大睡。
宁老爷子一看他的样子,气的不行,“太不像话,明知今日有大事相商,还敢夜不归宿,竟不知去哪逍遥快活了,景华他娘,你自己的儿子,为何也不看好,我宁氏可要不得这样的子孙!”
“事情不是这样的,我儿昨夜……昨夜看账看的太晚,熬成了这副样子,您是不知道,自打红叶要跟他和离之后,这孩子便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硬生生把自个儿毁了,我可怜的娃儿,”宁曹氏唱作俱佳,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的那叫一个伤心。
红叶气在心里,却不好开口反驳她。在祠堂这样的地方,宁曹氏是婆婆,她是媳妇,若是媳妇跟婆婆顶嘴,那是要被长辈责怪的。
她不能说,宁九九可长着嘴呢。
只见宁九九从腰间的兜里,抓了一把瓜子,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好笑的看向宁曹氏。
何安很狗腿的给她跟宁老爷子搬了凳子,他们所站的地方,恰好又是祠堂位置最高的地,即便是坐着,那也是看人头顶。
“红叶姐,您家这位婆婆,说话可真好笑,而且忒会颠倒黑白,依我看哪,宁景华恐怕不是看账看的这样憔悴,而是跟他,已经偷偷纳过门的小妾,厮混久了,身子吃不消,才弄成这副模样,是吧,宁景华?”
想睡觉?门都没有。
何安走到宁景华面前,拿着桌上的茶杯,往桌上有节奏的敲着。不叫他惊醒,却又不叫他能睡安稳。
宁景华能不困吗?昨晚一整夜,他愣是没合过眼,不仅如此,他还跟一群老鼠共待一室,整个晚上,被那老鼠折磨的,快神经了都。
宁曹氏脸部肌肉僵硬了下,宁景华有小妾一事,族里人并不清楚。
有小妾,这原本没什么大错。可若是因为有了小妾,却要跟正妻离婚,这事可就不能容忍了。
红叶脸色也不好看,家丑不可外扬,若不是和离非要族人同意,她真不愿此事张扬出去。
范老太在听到宁景华竟然已有小妾,心里原本对宁景华的好感,瞬间给秒杀了。老太婆将蛇形拐杖往地上重重一敲,大喝道:“果然是好日子过腻了,就想作了,红叶是个多好的女子,你小子却偏偏不晓得宝贝,不是老身说你,如果没有红叶,你们一家子,早滚去喝西北风了,现在翅膀硬了,就要纳妾,没心肝的东西,丢人现眼!”
她骂的很难听,也就只有她敢骂这样难听的话。可她骂也就骂了,却没人敢说她骂的不对,骂的不好。
谁敢反驳啊,搞的不好,一拐杖挥过来,不死也得掉一嘴牙。
宁曹氏虽然怕她,但事关儿子的名声,以及未来的家产,她就算再怕,那也得出头。
“范老太这话说的严重了,纳妾怎么了,纳妾又不犯法,谁规定了我家景华不能纳妾?红叶贤惠能干,这点我承认,可是她嫁到我们家这些年,我也没亏待过她,我家景华是家里的独苗,我还指望着他延续九九火呢,红叶生了两胎,都没生下来男娃,我不得不为祖过考虑,这有错吗?话又说回来,那日话都挑明了之后,我可是说的清清楚楚,妾室生的孩子,日后也尊称她母亲,以后她也是嫡母,都做到这个份上了,还不够吗?”
说了一通,她还没说够,不等所有人接话,再道:“哼,你们可别被她骗了,谁知道她想和离,是不是早有这个心思,谁知道,她是不是勾搭……”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力道十足的扇在宁曹氏脸上。
宁九九甩甩手掌,“你脸皮这么厚,把我的手都磨红了。”
她此举,震惊了祠堂里有所有人。
红叶一脸的担忧,范老太直呼打的好,那位院士老者,却是直摇头,不该动手啊,怎么能动手呢,武力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一切都得以理法来论嘛!
宁曹氏被打的有些懵,稍稍清醒一点的宁景华,见到母亲被打,摇摇晃晃的冲了过来,“娘,你怎么样,襄王妃,你怎么能动手打我娘,这里是宁氏祠堂,不欢迎你,走,你走啊!”
宁老爷子不理会他的怒吼,神色严厉看向宁景华,“刚才襄王妃说的,可是实情,你真的早已与外面的女子私通?”
“不止私通,连娃儿都有了,”宁九九也不理他的嘶吼,装作一脸气愤的告状,“我可怜红叶姐姐,那日竟然被一个妾室羞辱,还没纳进府,就已登堂入室,太可怜了。”
宁九九抱着老太爷的胳膊,话是带着哭声说的,可她脸上却没有一滴眼泪。
宁曹氏捂着被扇红的脸,看着宁九九惺惺作态,想拆穿她,却又在苦于找不到漏洞,只能极力为宁景华辩驳,“她说的不是事实,我家景华不过是一时糊涂,被人陷害,谁知道是不是她故意设的套,你虽是襄王妃,可也没权管我们的家事,请你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打她这一巴掌,她都忍了,人家是王妃,她就是只普通民妇,哪敢跟她叫板。
唯上让她有底气的事,便是这个宁姓,若没有宁姓,也没有宁氏的这个靠山,她哪敢真的跟宁九九对上。
宁景华也是这个意思,他强撑着精神,咬牙怒骂道:“我娘说的是,这是我们的家事,今儿来的也都是宁氏宗亲,你一个外人,无权在这里嚣张!红叶,人是你请来的,就该由你送走,别以为拖着一个不相干的外人,今儿和离的事,你便能占到便宜,我告诉你,这不可能,和离的事,不由你,更不由她说了算!”
红叶冷笑,这笑着在淬着带冰渣,刺的她心疼,“襄王妃不光是我的朋友,还是我娘家人,今日这里来的,都是你们宁家人,我娘家人,你们一个也不请,我倒想知道,你们是啥意思?想仗着人多,欺负我吗?”
进了这里之后,她不想争吵,不想跟他们撕破脸。
仅剩的这点脸皮子,她还想护着,至少别叫这么多的人看了笑话,日后成了别人茶余饭后谈论的笑柄。
宁曹氏不敢跟宁九九斗嘴,但一听红叶讲话,她岂能不反驳,“自古就没有外姓女人进祠堂的道理,她不是宁家人,凭啥能进祠堂,你红叶那张嘴,还不够厉害吗?你一个个讲话,我们都得靠边,在家里霸道着还不够,还要到祠堂霸占,也不瞧瞧是什么地方,有你说话的份没有!”
宁九九瞄了眼严忠,“太吵,吵的我头疼,你不会点她的穴吗?”
严忠表情有些凝固,谁也没看见他如何出手的,只知道那一个杂乱的吵吵声,嘎然而止,耳根清静了,世界也安静了。
宁曹氏瞪大了眼睛,嘴巴还没来得及合上,手还举在半空,便像是定格了一样,表情奇异古怪。
但是他这一举动,再度引来一阵轩然大波。
宁老爷子将拐棍往地上狠狠敲了两下,“都闭嘴,你们都反了天了,襄王妃是什么身份,她能亲自来咱们祠堂,那是咱们宁氏一族的福气,而且你们也别忘了,襄王妃姓宁,与咱们宁氏颇有渊源,要是谁再敢对此事议论不止,休怪老夫对他不客气,请他出祠堂!”
宁老爷子是宁氏一族资格最老,最有发言权的人,连他都发话了,即便再有不满,也只有忍进肚子里去。
宁景华瞅见他老娘,被人点了穴,可把他急坏了,“你们对我娘做了什么?赶快解开,若是把我娘憋坏了,我跟你们拼命!”
红叶冷声道:“你娘不过是被点了穴,一时半会死不了,她不说话,咱们都清静,也可以好好讨论一下和离的事,你若是不想和离,只管把她放开,那咱们就一直这样吵吵,耗着呗!”
宁九九插了一句,“奉劝你最好别乱动她,否则不小心碰到哪个死穴,你老娘可就没命了!”
宁景华气闷,却不知如何反驳。他的嘴皮子哪能跟这两位抗衡,一个红叶,再加一个襄王妃,这两人凑一块,吵架之王也说不过她俩。
范老太站出来,“行了,都别嚷嚷了,既然是来商议正事的,那便好好说,别弄的跟菜市场似的,红叶,景华,都随老身进去,襄王妃也是坐上宾,而且你也姓宁,俗话说,八百年前都是一家,如此,也没有什么不合适的。”
宁老爷子不太赞同她的话,“老夫一看襄王妃就觉着亲切,如果有人因为一个姓氏,要跟她过不去,那便是跟老夫过不去,你们若是非要挑刺,那老夫索性高攀皇家,认下襄王妃做我的孙女,反正她也姓宁,老夫一见着她,觉着像自己的孙女,就是如此一来,老夫可是高攀了。”
宁九九眼神变换莫测,还没想着怎么婉拒呢,就听见范老太朗声一笑,“你这老头,果真会算计,人家王妃长的这般漂亮,再看看你这糟老头子,她哪点像你家孙女了!”
此言引来一片压抑的笑声。
老爷子被气到了,“哼,老夫年轻那会也是百里挑一的青年俊才,你瞧我家宁清扬便知,老夫年轻时,是个啥样,能有错吗?”
范老太还要反驳回去,宁九九及时插手制止。
“停,两位老人家,你们若是再吵下去,就该吃午饭了,好多人都在里面等着呢,咱们开始商议如何?等商议完了,我做东,请你们去吃一顿好吃的如何?”
“好吃的?京城能有什么好吃的菜品,老夫都吃腻了,倒不如你上回烤的野味好吃,”宁老爷子还心心念着头一次吃烤野味,想到野味,他竟也忘了身在祠堂,以时他要干的事。
范老太也不喜欢京城那些讲究,味道却不咋样的吃食,听到烤野味,顿时也来了精神,“到哪去烤的野味,是山里还是酒楼里头,若是酒楼里的,那可吃不出原汁原味的烤肉来!”
宁九九以手掩面,这两位老人家,怎么一说到吃,就又把今儿在此的目地给抛逐脑后了,她不得不再度提醒他们二人,“两位,咱们先议事,等议完了事,想吃什么,我都带你们去,如何?”
两位老人齐齐点头,那模样,真的有些滑稽。
人越老,越像个小孩,老小孩,老小孩,说的就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