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目光交织,陈长歌险些在这清晨里醉死在女子那双深邃眸子里,白衣少年不禁一愣,还不得陈长歌说话,柳远山的声音在庙外响起。
“长歌,长歌…”
这厮人未至声先至,捧着一大包酒菜闯进庙门,在前殿中睡觉的老和尚济戎被黑衣少年嘶喊吵醒,依靠着佛桌供案酒睡眼惺忪的骂道:“喊个屁,打扰爷爷清梦。”
说罢济戎伸手攥住酒葫芦便要打,柳远山自小便不敢与和尚手中酒葫芦理论,特别是近几日看见这脏腻的酒葫芦更是害怕,连忙从怀中酒菜包中掏出两三壶暖松阁的女儿红,递到和尚面前赔笑道:“这不是庆岁么,徒弟从四更天便在暖松阁候着,就为给师傅您买些顺口的酒肉。”
睡眼惺忪的老和尚见有酒喝便没有之前那般生气了,将两三壶水酒全然接过,藏在供桌下,点头道:“还算有几分心思。”
刚说完老和尚济戎才反应过味来,抬头问道:“诶,不对,爷爷什么时候说收你了?”
柳远山一愣,“您…”
不等柳远山说完,老和尚济戎一吹胡子,瞪眼骂道:“您个屁您,爷爷收那一个都够生气的了,要是把你也收了,爷爷还不让你两个兔崽子气死?”
柳远山语滞道:“这……”
“什么这这那那的,快滚,别耽误爷爷睡觉。”
老和尚仍是不让柳远山说完,大手一挥,翻身躺下继续睡去。
“诶,诶。”柳远山叹了口气,接连应了两声,似乎头一声是答应,第二声则是认命,抱着酒菜往后堂走去。
老和尚济戎躺在地上,看着那供桌下的女儿红,轻笑道:“倒有几分心意,不似那蹭吃蹭喝的韩小子。”
醉癫僧济戎说罢轻叹一声,脑中两个少年的身影来回旋转,最后交织在一起,虽说身材体魄相貌都不一样,但就是极像,说不出来的像。
刚进后堂见田白意站在院中,原本在老和尚处碰壁的柳远山瞬间来精神,捧着一大包酒菜,无视了同站在院中的陈长歌,谄媚道:“田姑娘,今日是庆岁,我四更天便开始在暖松阁等候,把这暖松阁上品的酒菜全为你带回来了。”
“你他娘的不说给爷爷我买的么?”醉癫僧济戎的骂声从前堂中传出。
“都为,都为。”柳远山不敢与和尚犟嘴,呼喊着答了一声,连忙附在田白意身旁小声说贱笑道:“主要还是为你。”
前堂中老和尚的冷哼与院落中青衣女子的冷哼几乎同时响起,柳远山讪讪笑着,笑了几声突然一愣,望着一旁的陈长歌,茫然道:“嗯?”
“啊?”陈长歌没弄明白为何这厮一脸茫然,两名少年便在这枯树下打起了哑谜。
柳远山望着那白衣少年,诧异道:“你什么时候站在这的?”
陈长歌一愣,“合着你一眼都没看见我?”
柳远山呆愣愣的摇头,“没有。”
陈长歌气的举手便要打,手举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有气无力的叹气道:“真他娘的绝了,这世上还有这般没有出息的人。”
柳远山听闻一脸的不以为然,一脸自豪道:“最没有出息的还是韩元虎那厮,日日跟我争抢,今日老子四更天就起了,他抢不过了吧?”
紧接着又是一脸贱笑,冲田白意说道:“田姑娘,这暖松阁中有些酒菜得趁热吃,我怕年夜时菜品不全,特意要的半成品,年夜时热一热便好了。”
田白意被这厮嘴脸的转换气得轻笑,摇头道:“不吃这些外面的酒菜了,今日庆岁便要有些
庆岁的样子,还是自己做一些的好。”
柳远山一愣,转头望着陈长歌,“你会做么?”
陈长歌也是呆愣愣的摇头,田白意看着面面相觑的二人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道:“我做。”
柳远山大喜,憨笑道:“好,我陪田姑娘做菜,这些凡夫俗味就留给师傅吧。”
柳远山太过欢喜忘了压低声音,正堂中老和尚一声冷哼,酒葫芦飞出划着弯飞出正堂,敲打在柳远山后背上,柳远山一阵吃痛,不敢在发出声音,酒葫芦敲打完柳远山后按照原先的路线重新飞回前堂。
酒葫芦刚飞回远处,一身麻衣的韩元虎进了破庙,相比于平日今日里韩元虎来得晚了些,韩元虎未做言语,将一只酒葫芦放到老和尚身旁,看着熟睡的和尚略作思衬,想了许久,韩元虎双手合十一躬到地,转身进了后堂。
老和尚济戎听闻脚步声音远去,才略微抬头,望着那走远的麻衣少年,苦涩一笑,呢喃道:“更像了。”
刚一进后院,韩元虎便见柳远山捧着酒菜围在田白意身旁,冷哼道:“好小子,会玩阴的了。”
柳远山眉头一挑,得意道:“天天跟老子争抢,这次抢不过了吧?”
韩元虎一愣,轻蔑说道:“你喝酒喝不过老子,要打打不过老子,你有什么可豪横的?”
柳远山听闻先是一愣,唇舌鼓动了一阵不知说何是好,脸憋得通红,冷哼道:“那老子也比你起的早,老子为田姑娘带回来了酒菜了,你呢?”
陈长歌出了奇的附和道:“对啊,四更天就起了,在寒风黑夜中厚了一个多时辰,多不容易啊。”
柳远山听闻有人帮腔长长出了口气,感激的望着白衣少年,一脸傲气的望着韩元虎,还不得韩元虎开口,陈长歌继续说道:“真不容易,这般艰难带回来的酒菜,没想到人家一口不吃,啧啧,高啊,高啊。”
说罢陈长歌看着柳远山怀中酒菜不断啧舌,一副受教了的表情,那一刻柳远山得意的表情逐渐凝固,逐渐冰寒,似乎比这北境之外的风雪更要寒冷,黑着脸望着白衣少年,气愤不已。
韩元虎见柳远山吃瘪便极为开心,畅然一笑,点头赞同道:“真高。”
柳远山脸色更为深沉,一脸的无可奈何,其余几人不禁含笑,其中又属那青衫女子笑的最为灿烂。
这世间事便是如此,有人欢喜,便有人忧,无论所处何时何地,庙中几人喜上眉梢,可与其同在雄州城的拓跋岩却愁眉不展。
自从那日魁梧侍卫熊池带走拓跋岩后,二人便不敢出现在破庙周围,只能离着数百步远远望着那座偏僻破庙,有人出现便远远跟着,先前几日是那用匕首的黑衣少年进出破庙,一想到庙里有高人,拓跋岩还能忍得住心头怒火,可数日前,那砍去自己耳朵的冷艳女子居然也从破庙出来,拓跋岩便压不住心中的火气了,这火气力说不上是恨意还是那日山神庙时的不甘。
若不是被熊池拉住拓跋岩早就拎着长剑与那跟在女子身后的黑衣麻衣厮杀在一处了,自那日后拓跋岩二人便深居浅出了,白日里守在破庙外寻觅机会,入夜了便回客栈歇息。
一晃二人在这客栈中住了十余天,仍找不到机会,拓跋岩心头乌云压顶,特别是今日,今日是庆岁,乾元与北邙随隔着近千里,但两国的风俗大致相同,一年中也分三节,其中这除夕庆岁便是北邙人最重视的节日,每年庆岁都是贴红祭祖燃竹守岁,今年却被困在这乾元境内不得回返,听着这雄州城内的欢喜声音,拓跋岩心中更为低沉。
而这魁梧汉子熊池倒不如他这般多愁善感,只知每日吃喝拉撒,熊池厮杀战场尽二十载,早就忘了什么叫年味了,对于一个久经沙场的汉子来讲,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便是除夕守岁。
今年的岁末便有此二人同处异国,拓跋岩望着鼾声如雷的熊池,不尽深深叹息,脑中回忆着那女子的容貌,以及那日山神庙中的盎然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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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月朗星稀,半空中只悬着一抹残月,残月很薄,摇曳在寒风中,好像随时会被寒风吹走一般,让人心生怜惜,也不知这怜惜的是月亮,还是时光。
入夜后,才是这守岁最热闹的时节,家家户户中皆是喜气洋洋,不少年幼孩童手拿着红纸灯笼奔走与街头巷尾,时不时传出阵阵嬉笑声。
破庙里也是灯火通明,庙外的大红彩宫灯高高挂起,随寒风摇晃,破庙内,一老四少其乐融融,这几人便坐在供桌前,面前方桌上满是酒菜,老和尚济戎居中而坐,手握着酒葫芦望着几名晚辈,会心一笑,他也忘了,究竟有多久未经过如此热闹了。
几人同座而饮,原本少有话语的韩元虎也活络了起来,与陈长歌柳远山笑骂在一起,放肆畅笑饮酒敞怀,相比于三人面带酒意的田白意则恬淡了不少,举起葫芦与老和尚道上一声过年好。
趁着众人饮酒嬉闹之际,韩元虎偷偷蹭到和尚身旁,低声问道:“大师真的知道我要去找谁?”
老和尚济戎斜瞥了一眼麻衣少年,没好气道:“爷爷像骗你的人?”
韩元虎微微摇头道:“那倒不是,我纳闷的是您头回见我,怎么可能知道。”
老和尚望着门外残月,眼中波澜流转,苦笑道:“因为这世上除了这一家人,没人用如此偏激吐纳法门。”
“这世上的事,终归是太巧。”老和尚转头望着这个似曾相识的麻衣少年,竟然主动扬起酒葫芦与少年手中酒葫芦撞在一起,韩元虎一知半解似懂非懂饮了一大口,老和尚看着少年饮酒,呢喃道:“也算是同那孩子饮了次酒。”
这几人从二更天喝到了三更天,柳远山与韩元虎拼酒致醉昏然睡去,老和尚济戎也不爱守岁翻身倒在供桌前,鼾声如雷,这前堂中只剩下田白意是陈长歌还算清醒,二人听着这堂中的鼾声不禁苦笑,陈长歌率先起身,坐在庙门外,望着那天空的一抹残月,默然饮酒。
田白意跟着出了破庙,恬淡道:“独饮有趣?”
陈长歌眼中只有月光,淡然道:“不是,只是觉得当敬着残月一杯酒。”
田白意手中酒葫芦举起,笑问道:“同敬?”
“同敬。”陈长歌不在看月亮,转头望着那女子容貌浅吟了一声,两只酒葫芦撞在一起,同饮下一口烈酒。
田白意伸手擦去嘴角酒渍,略带深意的问,“早上你是想问我的来历?”
陈长歌也不遮掩,“嗯。”
“哪有为何不问了?”田白意一手支着香腮,望着白衣少年侧脸,笑问道。
“不想问了。”陈长歌听闻微微摇头,继续说道:“等你想说时,再说吧。”
青衫女子玩味笑道:“那若我一直不说呢?”
白衣少年耸肩道:“那便不说。”
“假洒脱。”田白意笑骂一声,说罢便将葫芦中酒水一饮而尽,起身回了前堂,眼看要走进庙门,田白意回头望着残月,继续说道:“时候到了,我便告诉你。”
陈长歌也不回头,望着残月默然饮酒,呆呆呢喃着:
“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