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冢寺静室。
四名僧人盘坐于佛榻上,其中三位法相庄严极尽方外人的出尘清静,另外一僧时至初冬仍是一身满是破败油渍单薄佛衣,坦胸裸裎皮肤上污泥层层,手中握着个脏腻的酒葫芦,侧躺在佛榻上,昏昏欲睡。
邋遢僧人自然是醉癫僧济戎,居正座的则是这些日子被济戎折磨的剑冢寺玄慈方丈,鼎一和尚和青龙僧人左右而坐,一旁的炉火汹涌,炉上铜壶水汽沸腾,玄慈方丈持铜壶为桌上青瓷碗盖中缓缓注入沸水。
剑冢寺依山而建,每到春秋两季左右山头野茶丛生,野茶,生于天地之间,采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茶里藏河,茶中有山。一壶茶在手,如天人合一,如抚日托月,如捧着千山万水,故此不少清流士子不惜重金只为求取些上好野茶,已满口腹心志之欲。更有浸淫茶道的文人骚客美其名曰的留下文墨‘神通八极的是酒,思联四方的是茶。好酒可做侠客,爱茶方为隐士。’来烘托哪些虚无缥缈的茶意和那些自恃高洁的通透志趣。
寺中沙弥平日里闲暇时候便去采摘枝上嫩叶,趁着芽叶初展三揉三捻,野生茶叶革质肥厚,不易揉捻成条索,几经揉捻后野山茶中特有的腥味被激发大半,趁此时微火炒青熬打揉捏修茸可使茶叶快速痿凋,舍弃茶上杂驳尽留其中精华,相比于茶园精耕细作出来的茶叶,野茶茶味厚重香气更足。
经过沸水冲淋的茶丝在清澈碧绿的茶汤中舒展旋转,徐徐下沉,再升再沉,三起三落,芽影水光,相映交辉。枝叶沉入杯底,似笔尖直立,天鹤之飞冲,虽说杯底的碎末斑驳多了些但丝毫不阻碍茶香荡漾而出。
青龙僧人捏着青瓷碗盖浅浅嗅了嗅扑散在外的茶香,轻轻啜了一口,看似舒缓的茶香极为凶猛,茶香自口鼻进,登堂入室,几个流转间便充斥整个口腔,缓缓升腾,顺喉而下,一股暖流入腹,青龙僧人咂摸着口中还未消散的茶香缓缓点头。
世人口中的金刚僧人张鼎一却无这般雅兴,眼中火光仍有,盯着面前淡黄茶汤神思飘摇。
醉癫僧济戎则不爱这些文人骚客笔尖下渲染的狗屁意境,对他来说再好的茶叶都是些虚无缥缈的玩意,不如项家老小子酿的一口烈酒来的舒服,邋遢僧人没理会面前茶碗,睡眼惺忪的问道:“那西域喇嘛怎么跟你一块回来了。”
张鼎一缓言道:“宏源上师想前往龙岩寺拜访慧聪方丈,听说剑冢有变便跟来了。”
济戎眉头一挑问道:“哪些西域和尚向来与中土佛教不和,现在派上师亲访龙岩寺?”
张鼎一眼中怒火终于消散,话语中有些叹息意味道:“今年立秋时分,当朝圣上遣太师鲁鸿昌亲访苦禅山,传天子令,欲图引苦禅山入驻中州,在六部以外设佛刑司,与六部同高,掌管天下僧侣,无论何山何庙是僧便要在佛刑司挂名注表,苦禅山晟冉上师任太傅位列三公,掌管佛刑司,今日宏源上师便是要来如慧聪方丈商议此事的。”
醉癫僧济戎对此言嗤之以鼻,不屑说道:“
佛刑司?这唐家天子如意算盘打的好生响亮。”
“这唐家天子行事雷厉风行,边境战火未熄,就忍不住要像武林下手了,以中土信众为饵引藏传佛教入主中原,以苦禅山制衡龙岩寺等中土释门,直接钦点了晟冉为尊。再有些日子怕道门也不得安生了。”青龙僧人缓言道,青龙僧人法号慧能,手中青龙禅杖重百斤,本是龙岩寺隐僧,二十年前为诛杀轻城魔头出世,二十年后又因魔剑轻城出世。
济戎眯眼道:“虽然武当山独大三百年,但那些牛鼻子老道清静不为,不在乎是不是道教祖庭,那正天观可不一样,若是正天观借势而上,这武林算是彻底起风了,这唐天子是想学七百年前的始皇帝啊。”
史书记载七百年前始皇帝一统六国,靠的是七十万铁骑战阵,铁蹄所到攻无不克,又有三万绛云武军,修为七阶起步,绛云武神白诺归元境一马当先催敌屠城,数十位镇灵境、归元境大将为辅横扫六国。
三十年时间整合六国不从者全族坑杀,除了各地衙门外钦派武神白诺以绛云武军为基础建立靖国军,应对江湖武者。
始皇帝后靖国军流传七百年,丧于旧历唐慧帝之手,先皇哲帝登基后重整军武,意图在建靖国军,但国力不如前自然没有大批江湖武人愿意受朝廷限博取功名了,又赶上边境烽火大涨,哲帝将仅存的靖国武人分于各边疆重镇,历时三十二年才靖平疆域缓养生息,当今唐正帝厉兵秣马十五年,手下暗中招募了万余江湖武人有不少江湖门派贪恋权势富贵对王朝趋之若鹜,天下各州郡的募兵衙门从来没停过招募兵勇,就是为了整顿江湖。
张鼎一摇头道:“朝廷忌惮江湖武人已非一日,无论谁坐上那座尸骨堆垒起的龙椅都如芒刺在背。”
济戎点头道:“就说哪些闲出屁的武人归整出的天玄十首,赵温阳那老小子手下无忧坊中坊奴就数千人,其中不乏大境界的高手为了他浮屠塔中哪些秘籍听命于他,游凤楼那盛家小丫头手下人也不少,金阳山庄哪些疯心刀客,号称天下最有钱那宋家财神一万家奴,还有些江湖门派,林林总总数万人,这些都算是江湖武人中坚力量,若数万修为在阶江湖武人同心,怕是半年便可兵指太和城,任是谁都坐不住。”
剑冢寺的玄慈方丈为慧能禅师添了些沸水,点头道:“好在江湖也纷争不断,达不到武人同心的地步,肃整江湖也好,自打唐慧帝之后,群强割据,江湖武人便视王朝法度于无物了,武人行凶作乱以成常事,百姓毫无抗力,连王朝法度都指望不上。”
疯癫和尚济戎极少有的严肃,道:“肃整还好,若是借此机会铲除江湖势力,怕就有人不服了,这唐天子一边搅-弄武林内斗,一边暗布营盘,若真到了势大那天,就怕他到时候不想再现慧帝时期的天下动荡,想一劳永逸,重腕消减江湖武人。”
三位释门高僧看着以疯癫嬉闹闻名天下的醉癫僧如此正式揶揄一笑。
“方丈,临州节度使赵大人前来,请您前堂相见。”静室门
外小沙弥业能缓声说道。
玄慈方丈微微叹了口气道:“为轻城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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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冢寺前殿,临州节度使赵究身着团领官服,胸口补子青色素底以金线缂丝海水江牙繁花锦绣,织棉锦绣五彩锦鸡跃居其上,着下裳和蔽膝,内穿白纱单衣,足登白袜黑履,腰间横亘三品以上官员才可佩的金质束带,佩绶散在两旁,头戴二品大员才可佩戴的六梁冠革带绶环犀,冠下黄绿赤紫织成云凤四色花锦绶,下结青丝网两枚玉绶环,端坐于前殿满脸肃容。
经略使廉天禄本应同行,那粗蛮武人不爱与那些江湖僧侣说话,拗着性子说什么都没来,只有节度使赵究身怀圣意孤身独行,这些日子快马加急将剑冢寺遇袭的奏札送达皇都太和城,赵究已经做好天子震怒的准备,将六梁冠放置于节度衙门龙书案上,静候降级罚俸的旨意下达便搬离节度衙门。
可谁知奏札送上去好几日,太和城一点消息都没有,责问的旨意也没下,又几日,没等到旨意反而等来了宫中总管太监,宫中总管太监带着圣上亲笔书信快马奔赴临州,亲手交于节度使赵究。
赵究看着御笔书信热泪盈眶,当着总管太监的面朝着太和城的方向连连叩首谢恩,心中称赞明君,剑冢寺在临州境内,但凡出事赵究难逃其咎可谁知当朝圣上不但不责罚反而还在信中勉励,事后赵究命管家将书信连夜送回元州老家,以檀木装裱供于祖宗灵堂以报君恩。
四位名动天下的释门僧人走出后堂,临州节度使赵究起身拱手施礼,按正常来说节度使掌管一州之地官居二品乃是一方封疆大吏在这山高皇帝远的临州无人担得起他这一礼,释门也好道门也罢,敬你你是方外人,不敬你你便和这临州百姓一样,只是布衣平头,不过赵大人自小信佛,对于出世方外的僧侣极为尊敬,若是莽夫汉子廉天禄到此怕是得傲睨自若到了极点。
“赵大人。”玄慈方丈单手施礼道。
“玄慈方丈,鼎一大师。”赵究本是书生清儒,冲着相识的两位僧人还礼,略微沉吟又道:“这两位是?”
青龙僧人慧能施礼道:“龙岩寺,慧能。”
赵究的目光落在了一身邋遢脏腻的济戎身上,虽然读书人出身素养极高可面对和尚身上的厌人气味微微蹙了蹙眉头,疯癫和尚济戎一脸轻蔑自然不会管哪些,任你是谁,多大官职,唐家天子到此又如何?你拜爷爷行,要想让爷爷拜你,做他娘的春秋大梦去吧。
玄慈见此幕含笑道:“这位是醉癫僧济戎禅师。”
赵究一脸霍然,自幼理佛的他自然听过名动大江南北的醉癫僧之名,爱管天下不平事,爱度不善人,重施一礼语气虔诚了几分道:“济戎大师。”
疯癫和尚济戎轻哼了一声,满脸的轻世傲物。
这些浅俗的客套事过了,赵究开口道明了来意:
“因为魔剑丢失,圣命已达临州节度衙门,有些事情不便明旨,特派我前来转告诸位高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