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长歌心有嘁然,他能清晰的感觉出今日在虚无缥缈的青石古巷中,那种震颤心神的挤压感觉与羽水江上的神悟截然不同,这是种随时都可以将他碾碎的震颤感觉,陈长歌心中后怕不断。
除了这些,还有一件事是陈长歌一直都想不通的事。
在濒死之时,为何自己心中想到的不是两位师傅,不是几位好友,也不是一路上形形色色的遭遇,而是那些看似贫贱的蝼蚁贱民口中的淡薄言辞?
陈长歌第一次对自己产生疑惑,这一切是为什么?
时间如水,缓缓穿梭。
在陈长歌深思无语之时,一旁房中引动天地气机汇入己身的柳远山缓缓睁眼,昨夜阴罗刹已经将他体内窍穴开辟了一些,如今的修炼速度可谓是极快。
柳远山与陈长歌远行数千里,对于陈长歌的诡秘本领心中有数,陈长歌可在三十步外听出韩元虎呼吸之间的不同,可谓是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
可如今,柳远山与陈长歌一墙之隔,如此这般的牵引气机,陈长歌置若罔闻足可见罗刹传授功法的深奥。
当天色缓缓暗淡之时,胡家老店外的叫好声响成了一片。
小先生立于方桌后,声音朗朗洪亮澎湃,言语之中的人物像是鲜活呈现在诸位听客眼前一般。
中年掌柜与小伙计满仓坐在小先生身后听得津津有味,算是个极为难得雅座。
平日里小先生说书随意,能遇见已是大幸,哪有机会靠的这般近,如今这机会多半因为楼上几位客官包下了客店,才能让主仆二人倒出闲暇。
小先生今日这书可是说了极多,接连说了两个时辰没有停歇,让周遭听客大呼过瘾。
当天色暗淡下来,简阳府的上元灯节算是正式开始了。
漆黑夜幕盖顶而下,盏盏花灯将这黑夜照得通亮。
当陈长歌被敲门声打断沉思的时候已经简阳府到了最为热闹的光景了。
一天没有出门的韩元虎就是要等着现在,出门一览热闹景色,经过一天修养,柳远山二人身上的伤痛又缓解了几分。
当陈长歌四人结伴下楼之时,正听闻一声醒木响声。
站在
方桌后小先生后撤一步,冲面前众人缓缓鞠躬,抱拳说道:“今日不取书钱,诸位请便。”
说罢小先生丝毫不理会路上听客的反应,转身迈入胡家老店,从怀中掏出数十枚铜钱交给魁梧掌柜,温言道:“这是在下今日叨扰的银钱,钱财不多,还望胡掌柜莫怪。”
魁梧的中年掌柜刚要开口婉拒,只见陈长歌四人缓缓下楼,想着先照顾客官在将银钱还给小先生。
可谁知,当身着白衣的俊逸公子与简阳府说书大家擦肩而过之时,原本对谁都温言以待的小先生突然冷笑一声,冷冷道:“在房中思虑了一个下午,可思虑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四人中走在最前的陈长歌脚步一滞,望着一旁的年轻说书人,疑惑道:“你?”
小先生冷哼一声,桀骜道:“什么你你我我,老子问你话呢。”
柳远山韩元虎几人虽说身上有伤,但听闻来者不善的语气,缓缓散开身形,将年轻说书人围在当中,与在雄州时围困老和尚的场景差不多,似乎这年轻人稍有异动,几人便要出手。
中年掌柜终日混迹在市井,眼力何等出色,虽不知道几人的恩怨但自知不是自己二人可以随便招惹的,拉着小伙计满仓接连退出数步,远远的望着剑拔弩张的几人。
小先生眼神仍是注视在陈长歌脸上,丝毫不在意田白意几人的动作,冷言说道:“一个迷迷糊糊的天道,三个虾兵蟹将。”
陈长歌轻微摇头,示意几人稍安勿躁,不解道:“你有什么指教?”
小先生冷哼一声,一抖衣袍,一阵劲风流荡而出,将柳远山几人推出一步距离,嗤笑道:“一个连自己想做什么都不知道的天道,还想让我指教?”
说罢小先生转身出了胡家老店,望着满街人潮凝然不语。
如今师承沈安之的柳远山被小先生衣袍推出了怒气,往前跨出一步便要发难,陈长歌一把拦住好友,小声呢喃了句:“不可。”
背负长匣的白衣男人跟着小先生步伐出了胡家老店,与小先生并肩而立,柳远山韩元虎田白意三人也是如此,站在二人身后,生怕那不明来历的说书先生出手偷袭。
陈长歌望着满街
人潮,缓缓道:“先生有何指教?”
此时街上人潮汹涌,声音极为嘈杂,陈长歌声音不大,分辨起来极为费力,已经同行数千里的几人全是依靠这熟悉的嗓音才能隐约听清。
小先生脸上的跋扈神色渐渐散去,轻声道:“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怎么指教你?”
小先生声音更细微,但是可清晰响在几人耳边。
心中怒气迸发的柳远山缓缓松了心神,眼前这男人虽说嚣张跋扈,但隐约感觉出他并没有恶意。
陈长歌震惊道:“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小先生叹气道:“眼下这世道是你想要的世道?”
这几日响彻陈长歌心神的铿锵之音又出现在陈长歌耳畔,白衣男人豪气顿生道:“自然不是。”
“这人命,不该薄如纸,贱如草芥。”
“这世上,不该以武犯禁,视朝廷法度于无物。”
“这官道,不该妄拿朝廷俸禄。”
“这世道,风气不该如此。”
陈长歌将这几日所听所闻铿锵说出。
小先生冷厉了许久的面容终是有些笑意,轻笑道:“那你又该如何?”
陈长歌想起今日在青济堂内与老医倌华严所说的铿锵之语,豪气道:“我辈男儿,该为天地正气,为生民立命。”
田白意眉目光芒流转,望着无数次为她拼死一搏的白衣男人背影怔怔出神。
‘正气、立命。’
柳远山与韩元虎多半也是如此,他们万没想到这朝夕相处的白衣男人竟有如此浩荡气概。
小先生淡然一笑,“终是开窍了。”
陈长歌望着满街人潮,望着璀璨花灯,望着漫天星河,眼中似乎闪过了数不尽的雪雨冰霜。
‘为天地正气,为生民立命。’
白衣男人便如此,在一个不知来历的神秘男人的引导下,向着天地发说出了浩荡言辞。
这道路虽然远,虽然难,虽然荆棘密布,可那背负长匣的白衣男人心中却没有丝毫的畏惧感。
在路上走。
走在路上。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