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老院在我眼里分两个不同世界，一是双人间，住的是轻度失能、生活可以自理的老人，哥哥姐姐的生活比较丰富。”

“有的从家里带来了电子琴……有的还会聚在一起打麻将……有的老人进去以后开始找对象……”

庞阿姨笑道：“我们老年人表达感情的方式非常质朴，不像你们年轻人轰轰烈烈，要死要活的。比如经常找某个老太太聊天，关心她的身体健康，或者把家人送来的水果和点心分给她一半……”

“这就是爱情！”

沈锋会心一笑，平平淡淡才是真。

“最可怜的还是那些重度失能的，需要24小时的密集看护，看起来更像病房，一个房间满满当当五六张护理型床位，连四面都有围栏。”

“小卡片、呼叫铃，氧气瓶、轮椅、坐便器、吃饭小桌子……”

“人只要往里面一躺，活活的等死坐牢！”

沈锋越听越沉重，这已经不是有钱没钱的事，无论富可敌国，还是九五之尊，谁能躲过生老病死？

只不过选择更多一点，

等死等的更舒服一点而已。

“说好听是住养老院，其实就是去坐牢。”庞阿姨无奈道：“从住进去的第一天，人就失去独立出入的自由。门卫管理非常严格，想外出必须子女陪同。”

“很多时候怕意外，护理员也会限制老人走出自己看管的范围，每天活动范围就是围绕着床的一小块空间，最多再床尾小桌子上吃吃饭、看报纸、听广播……”

“偶尔再去门外的走廊坐一会儿，晒晒太阳已经算是福利了。”

庞阿姨分析道：“其实也不能怪养老院管的严，毕竟一旦出事，谁都承担不起责任对不对？”

“好几个养老院院长跟我说：最好老人们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多动肯定就多危险，万一家属追究起来，还是养老院的责任。”

“谁能24小时保护着？”

沈锋一点也笑不出来，已经能想象出某个场景：吃完了早饭等着吃午饭……吃完午饭等着吃晚饭……吃完晚饭洗脚睡觉……

闭上眼睛喃喃自语一天终于又混过去了！

这就是活着的证明吗？

仿佛是一种倒转的家长式作风和权威性保护，因为在很多子女看来，老人不仅缺乏独立自主的生活能力，也缺乏独立自主的认知和判断能力，所以需要全权代理他们日常生活中的各项安排。

“哎，生活环境的改变很容易让老人产生沮丧、焦虑、失落，甚至是无家可归被抛弃的感觉！”

“我见过不少刚刚入住的老哥哥老姐姐会掉眼泪，晚上甚至会做噩梦，已经入住一两年还是吵着要回家……”

“我明白他们不一定更喜欢多代同堂的居住模式，而是已经习惯多年在家自由自在的生活，家里有割舍不下的情感和记忆。”

庞阿姨动情道：“我马上六十，如果真去养老院，最最盼望的还是儿女的探望。就算总是嘴上说：不要多记挂，不用常常来……”

“以前干街道，见过一位九十多岁的崔奶奶，几个女儿非常孝顺，常常买来各种东西给她吃。每次女儿走后，崔奶奶都会颤颤巍巍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来到门外走廊，站在窗前目送女儿走远。”

沈锋鼻头一酸，眼圈都红了！

深吸口气，追问道：“护工的待遇如何？”

“一般叫阿姨。”庞阿姨解释道：“待遇比月嫂要低得多，京城收入勉勉强强五六千块。”

“钱少一方面，很多人觉得这个工作没有面子，不好意思告诉自己的亲戚朋友，好像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沈锋点点头，可以理解，毕竟照顾老人一方面是因为每天要帮老人洗澡、换尿布，不可避免地要接触老人的身体乃至排泄物。

另一方面也常常会让人联想到旧社会中的佣人老妈子，的确不太体面。

月嫂抱着的可是全家的心肝宝贝，

又香又软又好玩。

而老人呢？

“我问过他们，每天最重要最繁重的是处理大小便。很多重度失能的需要阿姨把他们从床上轮椅上抱起来，然后慢慢地扶到旁边的坐便器上。”

“每隔两三个小时就得换一次尿布，很多觉得包着成人尿布很不舒服很难受，常常下意识地去撕扯……”

“还有一些因为大小便失禁而感到挫折羞愧，总是试图自己清理，结果反而容易把大小便沾染到整个床铺！”

沈锋叹口气，这不就是老人照顾更老的人？

“可能是社会压力大，这几年失智的越来越多，都说老小孩老小孩，简直一模一样。”

“我见过阿姨要像对待幼儿园小朋友一样哄他们，和颜悦色地说“乖囡囡，快点睡”或者说“快点吃，跟那个老太太比赛”

“有时候要假装生气、恐吓他们，比如说不要哭了，再哭喊护士给你打针了。”

说完拿出一张照片，沈锋大吃一惊，只见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奶奶居然被绑在椅子上？

“没办法，老人又抓又挠，根本控制不住！”庞阿姨叹息道：“就是因为这个在家待不了，只能送到养老院，除了绑住手脚，还能怎么办？”

“一个阿姨要同时照顾五六个人，为保证照顾的效率，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把注意力放在一个人的身上吧？”

“帮其他老人穿衣服喂饭的时候，一旦有老人不小心摔倒或伤到自己，谁受得了？”

“最后为防范安全风险，也为保证效率，约束只能变成养老院通行的保护手段。”

沈锋看着照片里所谓约束手套，上面有根绳子把手系在床栏杆上。这些都是家属买了送到养老院的。

谁心里眼睁睁看着亲爹亲妈受苦？

可有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