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半日,宇文温好歹让郑通把买来的书过了一遍,除了莫名其妙出现的《玉台新咏》,未再发现书单之外的书籍,而这《玉台新咏》应该是书肆出错,连着其他一些书籍送过来了。
“玉台新咏...”宇文温沉吟着,这倒不是他认为的‘小黄书’,此书收录了从周以来至南朝的诗歌七百余首,‘主打’男女感情纠葛。
艳诗确有,但其他各种感情纠葛也有,例如婚变、痛斥负心郎、不慕虚荣、男思女、夫念妇,有失宠的哀怨,有缠绵的情,不能粗暴的以‘小黄书’定义。
“既然送来了,那买下吧。”他终于下了决定,郑通闻言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默默的点了点头,宇文温也没多说,将书卷放好。
‘其他不论,为的是其中收录的《古诗为焦仲卿妻作》。’他心中一叹,随即走出房间。
《古诗为焦仲卿妻作》又名《孔雀东南飞》,为汉乐府诗,与北朝民歌《木兰诗》,合称“乐府双璧”,当然对于某人来说,这可是他在高中语文课本里学过的一篇文章。
孔雀东南飞,讲的是一个情悲剧故事:汉末建安中,庐江府小吏焦仲卿妻刘氏(刘兰芝),为仲卿母所遣,自誓不嫁。其家逼之,乃没水而死。仲卿闻之,亦自缢于庭树。时伤之,固有此诗。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揽裙脱丝履,举身赴清池...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
默念刚温习过的‘课文’,宇文温是郑重地念出‘自挂东南枝’这句话,不知不觉来到房间外,推门而入座在案前,缓了缓情绪,拿出家书拆开细细看来。
首先是父亲的信,也没什么特别之事,首先是关怀,然后是叮咛,将山南如今情况简要说了一遍,反正是‘前途一片大好’云云,又说巴州那边有人照应,让他在邺城勿忧。
当然最后还叮嘱他在邺城要谨言慎行,切莫闹出乱子来。
“还特地交代不要闹出乱子来,我有那么可恶么?连自己亲儿子都不相信,不像话嘛!”宇文温有些哭笑不得,浑然不记得那日朝会悍然‘扑殿’之事。
接下来是夫人尉迟炽繁的家书,满满的三张纸,三种不同的笔迹,当然是由妻妾三人分别写的,一家之主母尉迟炽繁说了府里如今情况,简而言之是一切正常。
她在信中嘱咐远在邺城的夫君,吃住行要注意水土不服,衣服要穿暖云云,杨丽华和萧九娘在信中也满是关怀之意,这让他看得心里暖烘烘。
“算算日子,至少是大半月前写的信吧,估算我到了邺城,才让驿使千里迢迢送来。”宇文温喃喃自语,“想来在朝会上的事情也差不多传到山南了。”
他在大殿上的‘行为艺术’,传回去后估计父亲会无奈,妻妾们会担心,一众佐官、部下搞不好会无语,所以他在次日写信回去‘解释’,以免产生误会。
正要提笔再写回信,未曾料有人叩门,原来是刘掌柜有事禀报,说有人求见,如今在使邸外等着,求见的不止一拨,都是为了琉璃镜而来。
“琉璃镜,你处理即可,还要见我做什么?”宇文温有些奇怪,不过他转念一想,又问了个问题:“怎么,有人以势压人么?”
答应过不惹事,但我可不怕事,敢送脸上门?我抽死你们!
眼见着有人组团送脸上门,宇文温不怒反喜,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不等刘掌柜回答前一个问题,又抛出了新问题:“他们背后的东家,弄清楚了么?”
“呃,东家,他们都是邺城里的豪商巨贾,此次前来是为了面见使君,各自都是想要把我方手头上的琉璃镜包了。”
“你做主即可,你的决定是我的决定。”宇文温闻言意兴阑珊,原来是豪商要摆阔,那不关他事,按着原先的计划,相关事宜都由刘掌柜负责。
刘掌柜在宇文温手下做事,不是签了契约的奴仆,也不是属官、部将,所以宇文温的自称有些麻烦,索性直接用‘我’,也省的成日里换来换去的。
他想当甩手掌柜,可刘掌柜却接不了,他手上拿着一堆拜帖,据其详细解释,邺城的豪商们不光想把他们带来邺城的琉璃镜包了,连带着要把巴州那边的货都定下来。
做买卖做到这份上,没人是傻瓜,宇文温来邺城,带来了多少琉璃镜没人知道,但豪商们都知道这东西利润高,即便是宇文温随身没带多少,可巴州那边肯定能有不少。
宇文温没有对外宣称能生产琉璃镜,可只要是明眼人都知道这‘西域异宝琉璃镜’是出自他手,这东西只此一家别无分店,所以尽快揽到货源是发大财的好机会。
刘掌柜先前出了几面琉璃镜,引来众多豪商登门拜访,奈何这种事情他实在做不了主,而做得了主的宇文温又在宫中,这几日上门的人如流水,都在打听宇文温几时归来。
“巴州...他们从邺城到巴州来回四千余里,不怕半路出什么意外?还有,他们拿什么来付款,陈国还可以走水路用船运,他们莫非要数百车队拉钱帛?”
“所以还得东家亲自来问了。”
“这些人,没什么来历不明的把?”宇文温最关心的还是安全,万一面谈时被谁给砍死那是天降横祸了,这里是邺城,曾是那‘邺枭’的老巢,他可不是傻大胆。
刘掌柜只说他除了先前合作的那家,其余的一个都不认得,也不知道谁算是来历不明,宇文温见状也不为难,让他按着抵达使邸的先后顺序,让对方依次进来会见,同时让张鱼在身边侍立,又有几个护卫在门外守着。
片刻后,刘掌柜领着一人进来,那人身着白袍,身材臃肿,方头大耳,不过浓眉大眼的看上去颇为慈祥,要是披个袈裟称得上宝相庄严了。
一番引见寒暄之后双方分主宾坐下,刘掌柜亦坐在一旁,来人姓崔,自言为清河崔氏旁支子弟,当然并非长房所属,此次前来便是想谈那琉璃镜事宜。
“崔掌柜既然有意,那本公也不啰嗦,你们要多少货且不论,本公且问,那货款你们如何运来。”宇文温开门见山,如今是谈买卖,一口一个“本官”有些别扭,所以自称切换为“本公”。
“不知郡公想要何物?无论是奇珍异宝,亦或是马匹,小店都能运来。”崔掌柜问道,称呼也由开始的“使君”,切换为“郡公”。
“马匹?贵店能弄来多少马?”宇文温颇为意外,如果对方真的能弄来马,那倒是个好买卖,他如今缺马,可对于数量却持怀疑态度。
“郡公,凉州马且不论,幽州,并州的马均可,数百匹能行,当然数量太多确有难度。”
“朝廷新近收复合州、吴州二总管府地界,只是两处毗邻长江,一旦陈军来犯极易通行不便,届时怕是不好办吧。”宇文温问道。
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山南州郡和朝廷的联系很脆弱,大别山东南麓的合州总管府地界,是山南去往邺城的唯一通道。
崔掌柜的回答也很干脆,他说若陈军只是袭扰那倒不要紧,若是合州有变确实很麻烦,届时运马怕真是运不过来,但携带其他值钱之物却能够保证。
从北方到山南,可不止绕行大别山东麓这条路,他们亦可从豫州入荆州,也是穿过隋国国土入境,当然这样一来运马自然是不可能了。
除了马匹,他也有水晶钵、玛瑙杯、各色宝石、玉石,以及各类北地特产,亦或是金子,这些东西方便携带,他做了多年买卖,各处都有些人脉,所以即便周、隋、陈交战,携带这些东西依旧能往来南北。
崔掌柜说若是买卖定下,宇文温这边无须担心他们如何携带‘货款’抵达巴州,也无需担心他们来回半路上出问题,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需要额外打点什么。
“崔掌柜看来实力雄厚,若本公要买麻,不知能否运来?”
“请郡公放心,决计能够送到。”
“如何送到?”
“由青州装船,沿海一路南下,入长江口,溯江而上即可。”
“海运?是本公孤陋寡闻了...”宇文温点点头,他潜意识里总以为北方南下只能走陆路,忽略了对方还可以走海路转水路,这个时代的沿海运输也是很发达了。
至于对方如何穿过陈军水师封锁,那应该不是问题,豪商的实力和门路,可不是小商人们能比的。
“这琉璃镜的买卖...不知郡公意下如何?”崔掌柜问道,双方甚至还没有谈琉璃镜的具体问题,但他知道这位西阳郡公最需要的是什么,只要能满足,那机会便大了许多。
“崔掌柜的名字,本公记下了。”
“幸甚。”崔掌柜起身行礼,对方说已记下名字,说明在考虑范围之中,事已至此,至少有了不错的进展,他也不指望立刻能定下来。
崔掌柜走后,又有富商丁邹、严兴等纷至沓来,他们都是邺城大富豪,故齐时和官府走得极近,周国来了后自然投靠新主,站在后面的靠山权势可不低。
有人上门谈买卖,宇文温求之不得,他没有自己的商路,原先主要和江南陈国做买卖,如今周国国土相连,北方的商路可以考虑了。
琉璃镜之前的销路主要在江南,可一旦打起仗来容易受影响,要是能打开北方市场,那对保证宇文温的收入稳定十分有用。
他当然还没办法组织自己的商队,所以需要这些商人来做中间商,虽然赚的少了些,可市场也大了许多,最主要是可以买马。
商人们贩马,大部分都是普通马匹,若是在敌国之间来往,数量也大受限制,但如今这对于宇文温来说,却不算问题。
首先这是本国国内贩马,只要朝廷没有下禁令,那一个付钱一个卖马,倒是解决马荒的好途径,马匹普通些也不要紧,只要是合格的战马行,一点点的攒起来,怎么都能聚沙成塔、集腋成裘。
所以宇文温在意的是对方的实力,有没有能力把他要的东西安全运来巴州,豪商巨贾们千里贩运货物,沿途的州郡官员是他们的一大挑战,遇见黑心的刺史、郡守,直接杀人夺货都有可能。
西晋时,富甲一方、喜欢斗富的石崇,任荆州刺史时,便派人截杀境内客商,借此获得巨额财富,发了不小的财,从那时起,不时有州郡官员恶向胆边生,做那罪恶勾当。
而此时的丝绸之路,凉州亦是个重要枢纽,宇文温在长安时,亦成听过某凉州刺史的‘壮举’:他召集过往番商聚会,直接派兵围了会馆,不由分说将这些人全部杀死,然后随行的牲畜、货物悉数据为己有。
江南这边也有类似情况,遇见贩卖货物的商人,州郡官污其为贼赃强行扣押,把人打入大牢然后“喝凉水死”,而那些“贼赃”也神秘失踪了。
亦或是时不时雁过拔毛的权贵,豪商巨贾们做的买卖都是高风险、高回报,正所谓“杀头的生意有人做,赔本的买卖没人做”,敢千里返货穿梭敌国的商人,手上至少有几把刷子。
宇文温要考察这些人的实力,确保他能有稳定的收入,朝廷会拨给山南马匹,但那是对公流程,更何况僧多粥少,巴州能分到的马匹不会多,所以他要自己买马,需要强力供应商。
拜见之人如流水般,宇文温均一一会见,刘掌柜又引入一人,其人二十余岁,身材高大深目高鼻,头发微卷,剪发齐额,身着白色圆领窄袖束衣。
却是名胡人,见着宇文温便行了一礼,用纯熟的官话说道:“尊贵的西阳郡公,安伽之子安吐罗,向您致敬。”(未完待续。)